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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暗箭藏

近六月的天气里,安陵海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紫缎皮褂子,见儿子四平八稳踱到面前,皱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心中多少有数,只不过当着众人,也不便拆穿,半宿悬心全化作怒火,把手中拐杖重重杵地,教训道:“你也太冒失!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半夜开车跑那么远,身边连个兵也不带,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这下吃个教训,长长记性也好!”

安陵清低着头,忙应声称是,“儿子轻狂,累父亲担忧,如此劳师动众,实在于心难安,当请责罚。”话未竟,抑不住几声咳嗽,面孔愈加惨白,唇间早已全无血色,身形却依旧站得笔挺。他仿佛永远不会变软弱,即使是此时此刻。

安陵虞一双锐目在他身上转几个来回,心中亦满腹狐疑。面上却分毫不露,皮笑肉不笑地拎着把紫砂茶壶在手里,不住摩挲着。见袁璧君暗暗朝他丢了个眼色,立时会意,忙出来打个圆场。“年轻人嘛,玩心重些,小夫妻俩出去游山玩水不愿闲杂人跟着碍眼,也是人之常情。最近城外头乱的很,常有土匪作乱,一听说咱们这要开战,一些旁系又蠢蠢欲动,指不定谁放的冷枪。我已经交代予哲去彻查了,过几日想必能有消息。好在总算有惊无险,大哥也别太苛责了侄儿。”

安陵海看了眼锦珊摇摇欲坠的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游山玩水重要,还是性命要紧?媳妇才刚嫁进来没多久,要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向郑公交代!”

杨巧如捏着帕子在老帅胸前捋了几把,一边顺气一边劝:“孩子们这不都好端端回来了?千错万错,只要人没大碍就好。再者说,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怎的没见旁人三天两头遇险,还不都因为他是你儿子?你们父子俩呀,真真是同病相怜的前世冤家,见面就掐。最近好不容易才把身子将养得硬朗些,再要气出好歹来,叫文远怎么能心安!”

杨巧如牵个头,诸位姨娘们也都不失时机凑上前,纷纷拿话开解。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安陵海收了性子作罢,从鼻子里闷哼一声,“行了,都回房去歇着吧。听说你死活不肯去医院,医生已经叫到家里来候着,待会让他们给仔细检查一下,别托大。”

目送老帅一行的身影远远消失在长廊尽头,一直默默站在阶下的舍伯和许平川立即奔上前,一左一右结果手来,接替锦珊将人搀住。

安陵清失血过多,在众人面前又不肯示弱,勉力支撑到房里,早已是强弩之末,闷声不响倒在沙发上。

锦珊不肯让云芝和卫妈沾手,怕旁人没轻没重,弄得他更疼。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凑在灯下亲自替安陵清剥开衣裳检视,越看越心惊。噙着泪对平川吼道:“你还愣着干嘛?那些医生呢?!还不快去叫过来!”

碎玻璃割出的小口子和磕碰淤青都可忽略不计,最严重的伤在左边肩胛。距离颈部大动脉只有不到三寸的地方,被流弹擦着颈窝划过,留下一道巴掌长的裂口,皮肉都翻卷开来,深可见骨,若再不清创缝合,血是绝不可能止住。

许平川低低应声“是”,刚转过身就被安陵清叫住,“等等。”

“少帅还有什么吩咐?”

“把唐怀仁叫来就行,其他人用不着,叫他们领过赏钱都散了吧。”

许平川担忧地看了看他煞白的脸色和那道狰狞伤口,犹豫道:“只叫唐军医?这……他一个人行吗?那几位医生都是老帅身边常用的,也信不过?”

安陵清靠在锦珊塞在他腰后的软垫上,皱着眉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忍痛抽出胳膊,从兜内摸出车里找出来的几枚弹壳,丢在脚边。

“这世上,因多疑而死的人没几个,死于大意疏失的却很多。把老唐叫过来以后,你赶紧带人去把昨儿给我备车的司机找到,我有话要问。事情一旦交待到那老狐狸手里,查来查去定又落得个不了了之,大不了找几个替死鬼糊弄。”

许平川一震,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莫非这次行刺的人……和‘那位’有关?”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字。

安陵清微微一哂,“要不韩予哲能赶来得那么及时?掐着点也难准成这样。去吧,这儿有舍伯照看就行。”

许平川走了没多久,唐军医提着药箱出现在门口。皮肤蜡黄,身形瘦高,军服外面套着件宽松白褂。正是半年多前在安陵清授意下,给老帅用吗啡止痛的那位中年医生。

唐怀仁一溜小跑到沙发前半跪着,看一眼伤处便直皱眉头,赶紧取出针药器具。刚带上橡胶手套准备处理伤口,却被安陵清摆摆手止住了,对他说:“先去看看夫人。”

锦珊刷的站起身,将他重新摁倒在沙发上:“都什么时候了,我身上没受伤,用不着瞎操心!伤得这么重还耽搁,你是要急死我吗?”

安陵清失血太多,整个人都虚弱乏力,也没精神再辩,只得依她。

肩头那道口子位置不大好,横亘在肩胛骨上,轻微的举动都会引发牵扯疼痛,也容易再度裂开,光包扎是不行的。唐怀仁手势熟稔,麻利地消毒清创,用手术剪绞去多余皮肉,查看是否有弹片残留。破损的衣物在伤口里留下碎布纤维,混着血痂紧紧粘在一起,需要用镊子一点点夹出来,然后才缝合止血。针线穿过肌肤,拉动时会发出摩擦响动,如春蚕啃食桑叶,在静夜里尤为清晰。

安陵清脸上没什么表情,呼吸很是平静,眼神落在脚边的弹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入了神。一声低抑的咳嗽惊扰了沉思,他略偏过头,便看见锦珊紧拧眉头坐如针毡的模样,淡淡笑道:“你看不得这个,别勉强。先去收拾一下吧,当心受凉。看看可有哪里磕碰,或有什么伤处之前没发现的,不要瞒着。”

当着医生,她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方才一时情急,流露些许小女儿情态,到底是不够庄重,若再粘着不肯走,简直要羞死人了。慌忙点点头,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去了另一间房。

挡风玻璃碎溅的瞬间,安陵清扑过来将她整个搂在怀里,锦珊身上确实没受任何皮外伤,只右边胳膊在车行颠簸时撞出几处淤青,并未破皮。卫妈抱着盥洗室里扔出来的衣裳,被裙子上大片血渍吓得直抽倒气,一边收拾一边不住地心疼抹泪。锦珊实在牵挂丈夫伤势,心不在焉地匆匆换洗完毕就又回到卧房,恰碰上唐怀仁躬身倒着退出门口。来时笼罩他的那份谨慎沉重,去时亦压着他的脚步。

安陵清伤口处理完毕,已经由舍伯服侍着盥洗过,换上睡袍,略恢复了些精神。香炉里升腾起袅袅薄烟,丹樨的幽馥压住了血腥气。舍伯将医生留下的几种西药拿在手里,把用法用量,隔多少时辰服用一次等琐碎对锦珊交代清楚,道声“夫人受累”,便识趣地离开。

她听到房门被轻轻合上,周围重又恢复寂静,静得可以听见一片落叶被风卷着扑上窗棂的声音。只剩下他和她了。这静让锦珊莫名生起丝丝慌乱,即便成婚以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还是很少,总有许多的不适应。

一夜之间发生太多事,他们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话,就这么在灯下对坐着。

过了一小会儿,他把手轻轻放在她交叠的手背,将冰凉的手指一根根包裹起来。暖和的掌心覆盖,压住了她轻微的颤抖。

她想要抬起头对他笑一下,忽然听到他柔和的声音问:“嫁给我让你很没安全感吧……对不起。”

锦珊看着地上散乱的弹壳,泪水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涌出眼眶,啪哒一声落在绸衫上。她嫁的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军阀之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富贵少爷,这就意味着,昨天那种生死悬命的凶险局面,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安陵清早就对此习以为常,那么作为他的妻子,她也该当如此。选择迈入这桩外人看来鲜花着锦的婚姻时,就要做好准备去承担相应的危险重量。

庭院深深,机械阴谋。

他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然后沿着眉梢、腮边、唇角、下颌,一点点抚过,末了将她拉过,拥入怀中。锦珊怕触碰他的伤口,柔顺地依从,没有乱动。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难过就哭出来吧。为了你我,以后,再也不能在人前随意流露软弱和害怕,哪怕忍得很辛苦。就像刚才替我遮掩伤势那样,你做得很好,难为你了。”

那声音沉沉的,像有魔力,让她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这件事真是你二叔派人做的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暖黄灯光驱不走他脸上的一股寒气,“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终于按捺不住动了杀机。昨儿追杀我们的那些人,和之前袭击天福百货的,大概是同一伙。”

天福百货事件,最后被定论为商业对头间互相争夺生意,蓄意报复所致,是人祸也是意外。熟料混乱中牵连了蓟台帅府的人,纯属殃及池鱼。警察局迫于压力,在大街上抓了些流浪汉,又从大狱里抓阄选出几个死囚,许下安家费,半诱半迫让他们去当替死鬼,拖到法场蒙着脑袋枪决,匆忙结案。

事已至此,就算盖棺定论。安陵清一直暗中派人在查,奈何所有线索都齐茬断得干净,始终理不出头绪。但两次留下的这些弹壳,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刮痕,上面的军械编号显然早就被人为毁去,绝不仅仅是巧合。再加上山火蔓延惊动附近营地后,韩予哲带兵“适时”地出现,更证实了这个猜测。

他这才把所有细枝末节都连起来推敲,得出一个结论,安陵虞几次三番从中作梗,目标并非全冲着自己,而是锦珊。 VZD/D+1N+uZX44oxBRQJeyzkA2Y1j8Vy675nyFF4Q0yYqbtwD85HrOBOm9QInw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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