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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羯鼓扬

锦珊没想到他连想也没想就干脆地拒绝,一时回不过神。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容颜都浸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在他回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她已经设想过很多搬出瑜园后的生活。远远离开这里,把这些如鲠在喉的人和事统统斩断,他们一定会有新的开始。

可是万没想到,当她好不容易琢磨明白以后,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安陵清,拒绝了她的请求。锦珊已经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也没精神再和他吵,失落地滑坐下去,一颗心直往下沉。

时钟已经指向两点,横竖这晚是睡不安稳了。安陵清揿电铃,让值夜的佣人端两杯咖啡进来,思量着怎么跟她解释。

他在家一向不谈公事,但这次不说不行。

“锦珊,南边可能要开战了。”

只一句,就把她的心思从满脑子不着边际的猜测中给猛地拽了出来。儿女情长瞬间变得遥远,之前的争执和气恼也都显得微不足道。锦珊自小也在军阀家庭长大,知道打仗有多危险。枪林弹雨岂能儿戏,那是要死人的。

她手一抖,褐色的液体被晃洒了出来,泼在暗水纹的织锦缎睡衣上。疏朗淡雅的山茶绣花被染污成一片混沌,锦珊浑然不觉,只惶惶地看着他。

“我有个胞妹,叫安陵珂,你们还没见过。前几年阿珂远嫁西南,我那妹婿唐恩昆,你大概也听说过。他不是汉人,年纪比我还大上半轮,原是一族的头人,被恭家的汉军逼得躲进深山落草为寇,后来逐渐拉起队伍,这些年势头很猛,北边都称‘西南第一悍匪’。从明朝年间算起,黔西南山里的少民就一直被汉人欺压,世代不合由来已久,动不动就是一场恶斗。一年多前,他在辖地边沿发现一处矿脉,很可能是近百年来最大的金矿。风声捂都捂不住,于是恭家也惦记上这块肥肉,想先下手为强,两边一直在僵持,交通要塞都封锁得很紧。因这缘故,我们的婚礼她也没能来参加。”

前一日下午,许平川拿来份密电急报,请安陵清亲自破解。他译出来一看,就知道自己一直苦等的机会终于到了。西南那边局势原就不稳,矿脉的暴露更引来一山之隔的恭家军虎视眈眈。一打起仗来,胜负尚不明朗,唐恩昆治下好几个省的新银票大多被禁止流通,很快就贱得比纸还不如。银行开始兑换英镑,只有大洋和铜币还在通用。没有足够的钱,就支撑不起庞大的军费战资,唐家军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渐耗至强弩之末。

新仇旧恨添作一处,唐恩昆咬定牙关死守不放,宁可玉石俱焚。安陵珂则瞅准时机当机立断,劝服丈夫向自己娘家借兵共抗外敌。只要谈好利益分配,总比把手里的基业全拿去去给一处还没开采出来的原矿陪葬强。

这意味着,华北军要把北边的手伸到南边去,立即变得师出有名。

各地时不时混战,大小军阀们打来打去,各地的票号都多少遇到麻烦。老百姓们不信任那些临时政府印发的纸币,都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司令,今天的军爷说不定明天就身首异处,那钱也就成了废纸一堆。但不管世道再怎么乱得无法无天,安陵家京城老票号签出来的银票,还是不用担心兑换。初步草拟出的两军联抗协议里,就包括这一则。事成之后,唐恩昆必须推行“改银换两”,在治下通用安陵家大通银号的票子。此举意义重大非凡,只要能得以实施,安陵清就能将西南数省的经济命脉也一并抓在手里。

这对兄妹处心积虑数年,翘首以盼的就是这天。

锦珊双手压住胸口层层叠叠的蕾丝,眉目间都是忧心忡忡。“所以……这跟北边有什么关系?西南那么远,又穷山恶水的……”

安陵清浅浅一笑,露出小排雪青的白牙。“原本没有干系。可唐恩昆既娶了阿珂,按辈分就得管我叫声内兄。妹婿有难,做大舅哥的哪能袖手旁观。以他们如今局面,就是发现了金山银山,空有再大的胃口,也没本事独吞吃进,搞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阿珂才想从娘家借力,有好处当然要留给自家人。这也是华北军南下探路的一个机会,不但能借此打压恭老头的太行军,筹建铁路的经费也能从那座金矿里挖出来。”

安陵清对贯通京奉之事积虑甚久,却苦于一直不能得到家里的全力支持,二叔安陵虞对此反对得尤为厉害,钱就是一个最大的阻碍。大兴土木修建铁路,开通专列,耗资何止亿万。这么大笔支出,不是随随便便拍板就能拿下。联姻辽东之后,说服郑啸秋松口打开东北之门户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只欠东风。

锦珊心慌意乱,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可连起来都不大懂。只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恶战在即,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即将要带兵远伐,并且归期不定。

“修建铁路需要多少钱?当初置办嫁妆的时候,爸还拨给我好几处地产,就是大连租界里的一个露天广场,每年也能收上来不少租金。实在不够,我还可以把它们卖掉……”

“也不全是钱的事儿。咱们的势力范围都在北边,南方山高林茂地势复杂,就算军备远比不上这边精良,也是水泼不进,这些年一直都寻不出落脚处。机不可失,不能袖手错过。再说,我家也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只不过二叔一味阻挠,办起来有些麻烦。建铁路原是我的主意,有了困难自己去想法子解决是理所应当,哪有惦记夫人娘家财产的道理,成什么了?绝对不行。”

“就算是这样,可以派兵去增援,非要你亲自涉险不可吗?如果实在担心妹妹安危,还可以把她接回京城来。”

这个天真的建议,很快也被否决掉。

“派兵的诚意或许足够分一杯羹,却不是扶持一方军政共谋大计的态度。”安陵清叹一口气,眼神流露出些许黯然。“阿珂和我从小相依为命,她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远嫁的妹妹而已。她已经为我牺牲了这么多,关键时候,做大哥的怎么能临阵退却。”

他忽然伸手在她腕上握了一握,“算了,这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刀光剑影的反倒惹你悬心。本来还想等行程定了再告诉你,三天以后就要开始军演,我叫地勤多安排一架飞机,从南苑直接送你回奉天我岳丈那儿。我这一去,多长时间不好说,也差不多等于和二叔撕破了脸,你留在瑜园,怕是日子不好过,我不放心。”

还有个非涉险不可的理由,他却没打算同锦珊明说。安陵虞和袁氏勾搭成奸早非一日,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自从在沉心堂无意中撞破那一幕,此后便对这两人多加留心。从他俩这些年对自己一味提防排挤的做派看来,甚至五弟安陵泓都很可能不是安陵海的亲生骨血,而是袁氏和安陵虞所生。

这位二叔非寻常人,早年在战场上为救安陵海受了重伤,腿脚不大灵便,从此不再冲锋陷阵,却很得老帅爷信任,职务只升不降,手里握着大把实权,尤其紧抓财政不放。这些年来,表面上大公无私,实则狼子野心,不断栽培自己军中旧部的势力,对安陵家的基业早就势在必得,大有取老帅而代之的苗头。

自安陵清回了帅府分权坐镇,同二叔安陵虞之间的关系,也由最初的迂回试探变得日渐剑拔弩张。彼此相互制衡,却谁也轻易奈何不得对方。打开辽东的局势因为这场婚事的落定而逐渐趋于明朗,同时也更暗潮汹涌。年轻的少帅对他那野心勃勃的伯父早有不满,只是一直缺少有力的外戚与之抗衡。

要扫清除前路上的障碍,除了军权在握还得想法子控住财权。因对锦珊心怀有愧,妻族的势力他不愿过多染指。但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十年内都难以和安陵虞所积累的实力相抗衡。

黔西南矿产丰富,地理险要,是个天然的宝库。唐恩昆就像是大街上赤手空拳却要死守一车金砖的蛮汉,既没有足够的实力独自完成开采、运输和出售,一旦有强敌觊觎强夺,也根本守不住。只有让他先吃足了苦头,才晓得单打独斗不如互利互惠的道理。

说到底,只要一天还在花安陵海的钱,在众人眼里他永远都只是个离了老子就一事无成的少爷。若能亲自带兵辟出这方天地,是战功也是实打实的根基,区区一个安陵虞就真正再也不足为虑。想要施展拳脚,也不必多顾虑那些父叔辈的脸色。

无论如何,这趟西南之行是铁板钉钉去定了,没有商量余地。

锦珊原本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大小姐,没有那么深的心思,也从未想过那些遥远的金戈铁马会突然离自己那么近。只听说他三天以后主持完军演,多不过半个月后便要启程,离别这么快就近在眼前,整个人都懵了,实在心乱如麻。

琢磨来琢磨去,心知自己是劝他不住,唯有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寄托于安陵海身上。老帅年事已高,总不会愿意眼睁睁看着唯一长大成人的嫡子去涉险。

“那……爸他老人家怎么说,他也同意你这么做?”

安陵清挑挑眉,“父帅谈不上赞同,可也不反对,只说让我自己拿主意。”他的声音柔和动听,却让锦珊的心又沉了一下。

其实早在收到电报后不到一个时辰,安陵海就派人把他叫到跟前商议过此事。

老帅是经过枪林弹雨的,就算吃饭的时候突然拉响了防空警报也一样气定神闲,惊扰不到他。

儿子到时,安陵海正靠在沙发上翻看当天的晚报。安陵清打的请战报告摊开在茶几上摆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安陵清也不着急,就在拱门那里静待。

翻完一个版面,他才粗着嗓门开了腔:“眼下局势不稳,没事还是不要离开家。何必主动往枪口上撞,多生事端。”

“阿珂这门婚事,当年是我一力促成,如今妹婿有难,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拉下脸面向娘家求助,做大哥的怎能忍心拒绝。何况……阿珂是我唯一的妹妹。”

安陵海一拍扶手:“屁话!你那几个妈妈生的都不是你亲妹子?”

“父亲息怒。就算换作任何一个姐妹有难,身为家中长男,都义不容辞。可对我来说,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唯有阿珂一人。若袖手旁观,母亲九泉之下也难安心。”

一提到早逝的沈氏夫人,安陵海神色松动下来。“知道你们兄妹俩从小就比旁人亲厚。可你要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真要开战,就当早做准备。现在人是不缺的,军火也充足,军费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直击要害,钱确实是安陵清眼下最大的掣肘之处。 6JAk/4TWUu+Pg2DlU+GxiM0vCI9Lcoeaf/Sf/1HWkWsY4kVB9pEjOEpbCN9w5t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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