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景阳冈

东京皇城,垂拱殿。

恢宏的大殿内,文武百官在庭下直身而立。垂拱殿视朝属于日常朝会的一种,这时,皇帝会接受中书、枢密院、三司、开封府等机构的奏事,做出决断。

宋徽宗刚应付了几位常参官的谏言,感觉有些不适,只想快点放朝。可此时,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决断。这件大事,则是一直藏在他心底的隐忧。他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扫视着殿上群臣。最后,目光落在枢密使童贯的身上。

“梁山泊一战,王师被寇兵杀得人马辟易,片甲只骑无回,浪费了多少钱粮且不说,战败的消息还瞒着不报。你有没有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宋徽宗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吓得童贯躬身出班,跪在地上,奏道:“陛下息怒。臣统率大军讨伐梁山泊,何奈暑热,军士水土不服,患病者众,十死二三,到得梁山泊,又中了那帮匪徒的奸计。在水泊中遭到了埋伏,实在是……”

“荒唐!既然水土不服,缘何还要出战?应该收兵罢战,各归本营操练才是。你作为主帅,不爱惜手下兵马,对敌军的情报又一无所知,岂不自惭?简直枉受朝廷爵禄!”

童贯吓得不敢抬头。

所谓水土不服,本就是借口。皇帝要是深究起来,乃是欺君的死罪。即便是童贯,此时也不敢再多辩一句。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见他吓成这样,宋徽宗的目的已然达到。童贯一直是他的宠臣,自己当着众官的面杀杀他的威风即可,便道:“你坏了国家大事,本当拿问。念在你过往的功勋,姑且免了这次,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下去吧。”

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

宋徽宗又问道:“朕还听说,宋江这伙人,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有没有这等事?”

话音未落,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陛下圣明,臣闻宋江宋公明义薄云天,早年在郓城县县衙当差,只因误杀奸妇,才落草为寇。如今他虽身在绿林,却无时无刻不想报效朝廷,一直等待陛下招安,为朝廷出力。”

“果真如此?他真想报效朝廷?”

“千真万确。”

宿元景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如此甚好。有谁愿意前去招抚宋江等一班人众?”宋徽宗的神情很是兴奋。

“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宿元景道。

宋徽宗大喜,正要唤人取来诏纸,准备在御案上亲书丹诏,却又有一人出班,跪下道:“招安的事,还请陛下三思!”

宋徽宗抬眼望去,正是礼部侍郎张叔夜。

“怎么?张爱卿有话要说?”

“陛下,不可纵容这群匪徒。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如何称得上义薄云天?若是真的不侵州府,不掠良民,那这群匪徒靠什么养活?今日,他们以强兵要挟朝廷,妄图谋取高位,朝廷若是听之任之,将其招安,难免有人效尤。到时候人人做强盗,强盗人人要官做,朝廷给还是不给?朝廷威严何在,陛下威严何在?”

“大胆!”宋徽宗被张叔夜数落得面色发白,拍案而起,“谁敢要挟朕?”

他这一吼,吓得朝堂上文武百官皆尽跪下。

张叔夜虽也跪下,口中却继续道:“陛下息怒,这些贼寇奸猾之极,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招安宋江一伙,是与虎谋皮。”

“宋江麾下一百单八将,个个骁勇善战,是大宋难得的人才。如今内忧外患,正值用人之际,与其下旨平乱,不如将其招安,为朝廷所用。嵇仲兄妄自揣测宋江之意,恐怕也是空口无凭吧?”

说话之人正是宿元景。

在待漏院的时候,他就因该不该招安宋江与张叔夜发生过冲突。此时官家的态度已很明显,他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张叔夜怒道:“宋江如果还畏惧朝廷,何故连番发兵攻打各处州县?少林寺一役,若非臣率禁军将士与其死战,百年古刹恐怕也要毁于一旦!”

宿元景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何可以混为一谈,荒谬!”

宋徽宗当然记得梁山远征军围攻少林寺一战,正是张叔夜率军抵抗,他对宋江有看法,也在情理之中。想到张叔夜并不是对自己发难,宋徽宗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张叔夜道:“更何况,宋江手下,不是朝廷叛将,就是配军贼寇,不是反贼,就是命犯。这般人等怎能轻信?”

宿元景辩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网开一面,给他们报效朝廷的机会,他们还不感恩戴德?张大人这种论调,我无法苟同。”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吵得朕脑袋疼。宋江若是怀有二心,朕自然会知道。多说无益,朕心意已决。”

宋徽宗说罢,命左右取来诏纸,写上丹诏,又命库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疋,绿锦七十二疋,黄封御酒一百零八瓶,尽付与宿太尉。

这一切,张叔夜俱都瞧在了眼里。

他当然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要屈服于区区一个强盗头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江不会只想在朝廷做个小官。他的心思在皇帝看来,或许就是嫉妒贤能。不过就算被误会,张叔夜也要阻止宋江入朝为官。为此,他不惜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他希望韩世忠一切顺利,尽快找到那些人。

这恐怕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山东济州,郓城县。

来到这里已经五天了,梁红玉还是没能找到她想找的人。虫二爷的情报网虽比不得宋江的暗曶馆,但也绝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既然有人曾在这里见到过“她”,那“她”一定还在这里。何况这世上能和她相貌近似的人,恐怕还不存在。

梁红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侧目。郓城县这个小地方可比不了东京城,不少男人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美人,瞥了她几眼,便纷纷低头议论起来,时而传来笑声。女人见她一席红衣,风尘味十足,便皱起眉头,心里暗骂她不知廉耻。然而对于这一切,梁红玉早就习以为常。

在梁红玉身后,一个推着梨车的小贩偷偷瞧了她一眼,咧着嘴笑道:“咱们这地方最近沾了什么仙气,来了这么多仙女?”

听见这话,梁红玉停下脚步,转过身高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小贩忙捂住嘴,大摇其头。

“你刚才说最近来了很多仙女,是也不是?”

梁红玉逼近那小贩,故意露出腰间的匕首。

卖梨小贩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吓得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急得满头大汗。光天化日之下,眼前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竟要行凶杀人,他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梁红玉又道:“你别怕,只要说实话,我就不伤你。”

“是……是我说的……”

“你见过的那位‘仙女’在哪儿?什么时候见的?”

“昨……昨日晌午的时候,我正在老张的茶房里喝茶,屋外走进来一个天仙似的女子。我多看了几眼,嘴上不干不净说了些话,谁知这仙女本领可真厉害,一脚踢在我的腚锤子上,人摔出去好远。今日又遇见仙姑您拿刀要杀我。唉,下次送我银两,我也不瞧仙女了。”

“谁让你嘴巴不干净,活该。”梁红玉听着好玩,扑哧笑了一声,又问道,“打了你之后,她往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卖梨小贩摇了摇头道:“那一跤摔得我昏天暗地,站起来走路都走不直溜,哪还看得清她去哪里了?就算能看清,我也不敢看。”

“她是一个人吗?”

“不记得了,好像茶房外还候着两个女的,面貌没有瞧见。”

“老张的茶房怎么走?”

“穿过这条大街,然后向右拐个弯,一间篦头铺的对面就是。”

梁红玉点点头,收起匕首,丢给那小贩几个铜板,朝茶房走去,留下一脸迷糊的小贩呆立在原地。

如果没有猜错,小贩口中的“仙女”,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按照小贩所指,梁红玉来到了老张茶房的门口。向内望去,茶房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瞌睡,也有人正和茶博士讨价还价,希望能少付点茶钱。

梁红玉瞧了片刻,跨步走了进去。茶博士见有客人,便不再理会那个纠缠不清的人,迎上来道:“这位姑娘,想喝什么茶水?”他无意间瞥见梁红玉腰间配着的匕首和九节鞭,暗暗心惊,生怕她来闹事。这年头盗匪横行,就算是个女子,也不能小觑。

“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个人的。”

茶博士听她是来找人,不是来店里滋事的,脸上顿时轻松了不少,将抹布挂在肩上,问道:“姑娘你可问对了人。想要打听什么人?不是我自夸,这县城里的人,小的至少认识十之七八。”

“我听说昨日里,有个姑娘在这儿打了一位卖梨的小哥,可有此事?”

“对,就是昨天晌午的事。”茶博士点头道,“那姑娘美得很,像是天上的仙子。卖梨的郓哥多瞧了她几眼,就被打了一顿。也怪他自己不好,净喜欢嘴上讨女人便宜。”

梁红玉听了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地道:“那么,仙子后来又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那茶博士歪着头想了片刻,才道:“仙子不是本地人,小的也不认识。不过教训完郓哥后就走了,茶水也没喝。我只瞧见她带着另外两个女子,向前面的脂粉铺去了。再后来我就忙着招呼客人,没见过她了。”

谢过茶博士,梁红玉又来到了那间脂粉铺。

脂粉铺门面很小,铺子里摆满了染甲液、画眉墨、胭脂、口脂、蔷薇水等梳妆用具,还有铜镜、梳、篦、花钿、发簪等仕女妆奁必备之物。东西虽比不了京城,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老板娘瞧来四十岁年纪,还颇有几分姿色,脸上化着浓妆,懒洋洋地坐在店铺中央,正摇着蒲扇。

老板娘见梁红玉走来,还未等她开口,便先问道:“可是东京来的梁红玉梁姑娘?”

听见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梁红玉不由起了戒备之心,手掌轻轻搭上了腰间的匕首。

“我就是。”

老板娘从怀中取出一封短笺,递给梁红玉,笑道:“这是你们主上留给你的。”

“你是什么人?”梁红玉接过短笺,戒备的神色未从脸上消除。

“我么?”老板娘冷笑一声,没好气地道,“这你还得去问那个死没良心的虫二。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小县城里,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原来是自己人。

梁红玉展开信笺,果然是李师师的字迹。

她知道自己消失这么长时间,虫二爷必会差梁红玉来寻她。信中说等办好了手边的事,就立刻回仙音阁向虫二爷赔罪。梁红玉心想,她果然还和张闲待在一块儿。

合起信笺,梁红玉抬起头,对老板娘说:“主上在哪里,你知道吗?”

“你想去找她?”老板娘轻摇蒲扇。

“我有话想要和主上说。”

“那个地方,恐怕你不会想去,搞不好还会送了性命。”

“不需要你来替我担心,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里就行了。”

老板娘扬起眉毛,叹息道:“我也不是为你担心,我只是替虫二那个死鬼惋惜。”

“虫二爷要是问起这件事,你就说我自作主张便是。”

“哼,你还以为我怕那个死鬼?”老板娘将蒲扇往远处一指,冷冷道,“李师师就在景阳冈上,你若是不怕大虫,独自上山寻她便是。”

“人我都不怕,还会怕老虎?”梁红玉转身走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老板娘轻叹一声。她搞不明白现在仙音阁的女刺客为什么热衷于和绿林混在一起。世道变了,她也自觉老了。

离了县治,梁红玉又走了一日,来到一间酒店。

酒店门前挑着一面招旗,上头写着五个字。

——三碗不过冈!

走了一整天,携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几,梁红玉正愁没地方打尖,忽见了这酒店,当然是喜不自胜,快步走了进去。店主人听得堂内有动静,就从后厨走出来,见了梁红玉,脸上堆满了笑容,口中道:“客官需要吃喝点什么?”

“你这边有什么可吃的?”梁红玉解下包裹,放在长椅上。

店主人低声道:“有上好的熟牛肉,客官要不要尝尝?”

梁红玉微微皱眉,道:“我不吃牛肉,有素面吗?”

因宋时对耕牛十分重视,任何病死和宰杀,都要去官府做个备案。梁红玉虽在仙音阁山珍海味惯了,却不太吃过牛肉。

“有的,有的。”

“再给我筛一碗酒,热热身子。”

不一会儿,店主人就把三只碗、一双箸、一碗素面放在梁红玉面前,又满满筛了一碗酒来。梁红玉吃了两口素面,拿起酒碗呷了一口,叹道:“这酒力道好足。”

“客官,你瞧见我门前招旗上写的‘三碗不过冈’了吗?”

“是什么意思?”

“我家的酒叫作‘透瓶香’,又唤作‘出门倒’。虽然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都烈得很。初入口时,醇浓好吃,少刻时便倒。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大多都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唤作‘三碗不过冈’,便是这个道理。”

店主人谈论起自家酿的酒来,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

梁红玉笑道:“我不胜酒力,三碗喝不到,这一碗足矣。”

吃饱喝足,梁红玉从包裹里取出几个铜钱,付了餐费,起身走出酒店。店主人送她到门口,但一见她往山冈上去,忙道:“客官,哪里去?”

梁红玉回身道:“我上山冈去,怎么了?”

店主人一听,一张脸吓得煞白,忙道:“不可,不可啊!”

梁红玉疑道:“为什么不可?”

店主人解释道:“你且回来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前面景阳冈上有好几只吊睛白额大虫,晚上出来吃人,有好几条人命都给害了。前些年有位好汉,只身上山打虎,之后也有效仿者吃饱老酒,上山充英雄,都被老虎吃了,只剩衣服,骨头都不曾留下。”

听他这么一说,梁红玉想起脂粉店老板娘的忠告,说这景阳冈上有大虫,看来并非编造出来吓唬她的。

店主人又道:“为了保障安全,眼下官府还限制猎户上冈抓虎。榜文上说,若要过冈,可教往来客人结伙成队,于巳午未三个时辰过冈,其余寅卯申酉戌亥六个时辰不许过冈。眼下正是未末申初时分,我瞧你一个人打算上景阳冈,怕你年纪轻轻的,枉送了性命。不如等明日早些时候,凑个二三十人,结伴一起过冈子。”

梁红玉一笑,道:“店家不要担心,大虫该怕我才是。”说着又往前走。此时梁红玉只是急着寻人,哪里顾得上什么大虫。再者,这店主人这般古道热肠,也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这荒郊野岭的一家酒店,是不是黑店都难说。倒不是梁红玉多疑,孤身一人行走江湖,难免要提防着些。

店主人见她不听劝告,长叹一声,一面摇着头,回到店里去了。

约行了四五里路,梁红玉来到景阳冈下,忽然看见远处有一棵大树,被刮去了皮,露一片白,上面题写两行字: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伙成队过冈,请勿自误。

一阵凉凉的阴风吹过,梁红玉不禁打了个寒噤,心里已隐隐有些不安。

她武艺虽然高强,但毕竟只身一人,若真遇上猛虎,也是生死难料。

——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山林中的雾气也变得浓重起来,四下寂静无声,唯有树木与枯叶围绕着她。她开始放缓步伐,尽量轻地踩在泥地上,以免发出声响。

经过严格的训练,像梁红玉这样的顶尖刺客走起路来,可以做到比一只猫更安静。

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青石。

她绕过巨石,正待往前走时,忽地刮起一阵狂风。

梁红玉蓦地一惊,瞬时进入了戒备,弓着背,双腿微微弯曲,右手抽出匕首,左手搭在九节鞭的柄上。

空气中的味道也开始变化,腥气更重了。

身后乱树丛中发出一阵响声,紧接着,一只体型巨大的吊睛白额虎从林中走了出来。

在梁红玉的一生中,即使面对再强的敌人,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陌生的恐惧感。整个人都被恐惧牢牢摄住,无法动弹。

吊睛白额虎摇晃着庞大的身躯,缓缓靠近梁红玉。在她注视着它的时候,它也在看她。那猛虎先是抽动着鼻子,随后发出低沉且颤抖的鸣音。

梁红玉转过身来,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作为一个武者,她已从惊愕、恐惧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不论对方多强,她都不可以让恐惧一直支配自己。她要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击败对手。

就算对方是一只猛虎。

也许是梁红玉的举动激怒了它,吊睛白额虎猛地张开血口,利齿间发出一声怒吼,犹如晴空里起个霹雳,山冈也为之震动。吼声未落,猛虎张开四肢,猛地向梁红玉扑来。这种超越人类的速度,梁红玉未在其他高手身上见过。

梁红玉费尽全身力气,往右侧一闪,才堪堪避过虎爪。但未等她做出反应,吊睛白额虎便横扫虎尾,击中了她的背脊,将她整个人横扫在地!

梁红玉不顾身上伤痛,忙向旁翻滚一圈,她原本摔倒的地方,猛虎再次扑至!

避开两次虎扑,她不等站起,立刻将右手的匕首投掷过去,左手抽出赤红色的九节鞭,再挥出一道红色光圈,护住周身。

那吊睛白额虎似有灵性,见那匕首飞刺而来,敏捷地一闪,虽避开尖刃,却被匕首的侧刃割开虎额,带出一丛鲜血。

猛虎见扑她不着,又被伤了,怒火中烧,奋力向梁红玉冲去!

闪避两次之后,梁红玉已疲惫至极。此时她正面凝视猛虎,双腿已经发软,心里想着如何逃走。力量上的绝对差距,让梁红玉完全没有胜算。

她知道就算这一鞭击中它,也无济于事。对于这样庞大的巨兽来说,寻常刀剑造成的伤害极为有限。

更何况,她已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梁红玉用尽平生气力,旋转腰胯,猛地一鞭子抽出。九节鞭的破风之音与虎啸声夹杂在一起,震得四周树叶簌簌掉落。

可梁红玉这鞭用力过猛,差了些准头,九节鞭掠过,只带走了老虎的一点皮毛。

——糟糕!

就在吊睛白额虎将要扑到之际,梁红玉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支黑色的羽箭直飞过去,深深扎入虎眼!随后又是十数支羽箭朝老虎漫天飞射而去,虎身上瞬间又多了十几道创口,鲜血长流。

那吊睛白额虎吃痛咆哮,翻身摔在地上,低低吼了一声,蹿入了丛林深处。

这一突发变故令梁红玉惊讶非常,她回头望去,只见自己身后站着四个手持弓箭的女子,正是李师师、骆琪花、阎凤羽、玉娇枝、谢素秋等仙音阁诸女。在她们身后,还有一支约十来人的弓箭小队,看他们的装束,应是梁山泊的旧兵。

“你们都来了……”梁红玉惊魂未定。

“是啊,我们可不忍心看你被老虎吃了。”阎凤羽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梁红玉,道,“主上不是留了讯息,让你去回复虫二爷吗?你怎么反倒上景阳冈来了?”

“我听说你们在这里,就寻来了。”

阎凤羽还想再问,却被李师师打断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梁红玉跟着她们往山冈深处走去,只见四下里沙丘起伏,莽草丛生,林荫蔽日,一派荒野景象,她不明白李师师为何要藏身于此。阎凤羽看她的样子,已猜出心事,便道:“主上说,这里草密林茂,人烟稀少,还有野兽出没,通常不会有人待在这种地方。对我们而言,正是躲避宋江的好去处。”

原来,自从下了二龙山后,众人便没了方向。张闲提议先找个落脚点隐匿起来,搜寻二龙山和桃花山的残兵,以期重整兵马,再向宋江复仇。在他心里,仍然不信栾廷玉他们就这样死了。

至于藏匿之处,樊瑞提议,称离二龙山不远的郓城县附近,有一个景阳冈,因有猛虎出没,所以罕有人烟,不易被人发觉。可以驻扎在此地,重整旗鼓,再派人寻找鲁智深、栾廷玉、唐霄和杨采苓等人的下落。众位头领听了都表示赞成,于是又花了好几日才赶到景阳冈,建营扎寨,休养生息。而山上的猛兽也都成了他们的猎物,无趣时便结伴在山冈狩猎,捉点野猪野狗来吃,老虎也打死过一只。

梁红玉随着他们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乱石堆砌的陡坡,再往前看,才见到一间被栏杆围绕的废弃庙宇。入了辕门,梁红玉发现破庙四周有不少营帐,还住着许多梁山旧部,有的在修补破损的兵刃,也有的在修缮防御工事,尚有数十人在一处空地比武操练,没有丝毫懈怠。

眼前的这间庙宇,坐东向西,是个一进两院的建筑。上院正东有三间大殿,大殿上有一尊已看不清样貌的塑像,恐怕是这里的山神或者土地爷。南面有三间娘娘殿,西面正中三间平房为车马房,中间是过道,用栏杆围着。进入下院的正中,还有一处很大的空地,两边都是围墙,西面建有一幢小楼。

楼下正中是过道,梁红玉跟着李师师、骆琪花和阎凤羽上楼,其余人等则四散开来,各自回营。玉娇枝因旧伤未愈,便早早辞了众人,回房休息,谢素秋也陪她去了。四人来到了楼顶的房间,骆琪花和阎凤羽守在门口,梁红玉随李师师进入房间,背身关上了门。

“红玉,你不回东京城,反倒冒着危险上冈来找哀家,是有什么急事吗?”李师师坐在一张圈椅上,看着梁红玉。

“官家想要招安宋江。”

“什么?”李师师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宋江位列四大寇之首,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童贯出兵征讨又落了个大败,看来官家已经没了信心。”

她是皇帝的情人,长期陪侍在他的身边,对皇帝做事喜欢出人意表的性格也相当了解,否则怎会明知道仙音阁所干的勾当,依然宠幸于她?别说招安梁山泊,就算把宋江喊去皇宫,封他个相位,李师师也不会吃惊。她忽然想起,先前官家还曾托她去龙虎山,刺探梁山远征军的情况,顺便取回张继先的天师铁符,以镇灾邪。幸而半路上从几个毛贼口中,探得燕青领军打龙虎山是假情报,才折回少林寺。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遇上张闲。

“前几日韩将军来找过我,代为传达张叔夜大人的意思。宋江不能被朝廷招安,他曾因题反诗被捕,对官家怀有异心,他日必反。”

“所以呢?”

“如今仙音阁已与梁山泊结下了梁子,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韩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重新集结三山的势力,趁着招安令下达之前,攻破梁山泊,杀了宋江。”

“好大的口气。”李师师站起身来,在房间内缓缓踱步,走了几步之后才道,“你可知道,就算朝廷的禁军,也都在宋江手里吃了败仗。眼下三山势力尽毁,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攻梁山泊,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是招安令一到,宋江就成了朝廷命官。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李师师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三山势力也好,梁山旧众也罢,到时候宋江定会想方设法加以剿灭,以绝后顾之忧。

“以卵击石,你认为有胜算吗?”

面对李师师的提问,梁红玉闭口不言。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心头怅怅惘惘,不是滋味。

李师师朝她摆了摆手,道:“好了,我也有些累了。让琪花带你回去歇息一下,明日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且先回东京,向虫二爷报个平安。”

“是,属下明白。”

梁红玉出了房间,骆琪花和阎凤羽带着她来到一处干净的房间,坐下谈心。她二人都把梁红玉看作姐姐,又因为好久不见,聊了好多心里话。梁红玉也将此行的目的细细说了一遍。

“对了,怎么不见赵元奴?”

聊了一阵,梁红玉才突然想起她来。

骆琪花长叹一声,道:“她奉命去了桃花山。主上和其他头领商议,派了人去搜寻三山残余将士的下落。毕竟二龙山也好,桃花山也罢,并没有找到几位头领的尸首。当然也有可能是被烈火焚烧了,可大家都不愿这么想。”

梁红玉点头道:“我也不相信。”

阎凤羽突然说道:“另外,我们不仅在搜寻三山残余将士,还在寻找新的盟友。”

“新的盟友?”梁红玉没听明白。

“当年梁山扩充势力的时候,四处征伐,灭了不少山寨,因此也与不少人结了仇。攻打少林寺时,又将麾下归降的各路兵马当成马前卒,伤亡惨重。事后,宋江却对他们不管不顾。夜行者、破戒僧眼下都与梁山泊势不两立。如今宋江快要被朝廷招安,你猜这些绿林匪类会怎么想?我们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自会多一些胜算。”

阎凤羽边说边从桌上的点心盘里拿起一块干果丢进嘴里。

梁红玉又问道:“孙列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夜行者军团还存在?”

“他虽然死了,可麾下的‘八部鬼帅’却没死绝。现在的夜行者由陈广统领。”阎凤羽点了点头,嘴里还嚼着干果,说话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

“修罗枪·陈广?”梁红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是啊,这家伙武艺高强,就算主上也无必胜他的把握。不过他现在性情大变,收了许多徒弟传授枪法,对手下也很是严苛。夜行者变成这样,都是宋江所累,想必他心中也愤恨不已。”

“所以你们也派人去找他了?”

骆琪花笑道:“当然,这么一个强援若肯相助,我们就又多了一个筹码。以陈广的武力,足可应付一个天罡。”

阎凤羽继续道:“等盟友聚齐,我们便要开个结盟大会。大家齐心协力,扳倒梁山泊这头‘巨兽’。”

“结盟大会?”

“没错,让各个山头的头领歃血为盟,共同抵御梁山泊。就目前来说,唯一能与梁山泊对抗的势力,就是江南的光之国。可这几年方腊全心全意对抗朝廷军,无暇过问江湖中事,加之其麾下将领行事诡秘,恐怕也不会加入。”阎凤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取了一块干果递给梁红玉,问道,“你吃不吃?”

梁红玉摇了摇头,叹道:“若要聚齐各方势力,必定耗时甚久。待到宋江接受招安,恐怕除了官家,再也没人能够动他了。”

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忽然,屋顶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尽管脚步很轻,却无法逃过她们敏锐的耳朵。

梁红玉、骆琪花和阎凤羽相互使了使眼色,亮出兵刃,暗自数到三后,分别从两扇窗户蹿了出去。三人动作十分迅速,从两个方向夹击而去!

此时天色已黑,她们瞧不清对方的容貌,只知道偷听者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三人一上楼顶,不由分说便向男人抢攻过去。那人也不慌乱,右手拔出腰中短剑,接了骆琪花的虎头钩,左手甩出一记飞刀,打歪了梁红玉的九节鞭。卸了两招后,他找了个空隙,展开轻功在屋顶上狂奔起来,三人中阎凤羽的轻功最佳,却也只能勉强跟上。

两人你追我赶,如猿猴般好几个起落。阎凤羽见追他不上,取出铁尺,出手如电,对准那人的后心猛掷过去!说来也怪,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随手甩了一枚流星镖,正中铁尺,打歪了准头。

阎凤羽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人的暗器手法如此纯熟。

那人在黑暗中嘿嘿一笑,跳下楼顶,稳稳落在院子中央。

此时,众人被打斗声吸引,里里外外百来个人,将那人团团围在中间。只需一声令下,任他轻功再好,也要被斩成肉泥。

“这下你插翅也难逃了吧!你到底是谁,从实招来!”

“他就是宋江派来的探子,大家一起上,砍了这小子!”

“瞧来也不像好人,不如杀了他再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顿时骂声四起,此起彼伏。

面对这样的险境,那人却毫不在意。他浑身上下虽穿着夜行服,蒙着脸面,可看上去却毫不惊慌,眉眼中还泛出欣喜的神色。

“杀不得,杀不得!”

一个少年郎从人堆里挤出,对着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蓦地笑出声来。他身边的壮汉挠了挠头,疑道:“张闲兄弟,你没事吧?”

这个少年郎正是张闲。他没有理会壮汉,而是面带喜色地对着黑衣人道:“许久不见,你还是喜欢开玩笑。大家都还好吗?”

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

“张闲兄,别来无恙。”

说话的黑衣人,正是众人苦苦找寻已久的少年英雄,兵诛城少主唐霄。

众人里有认识唐霄的,纷纷抛下手中的兵刃,没见过他的人,却也听过他的事迹,便交头接耳地谈论起来。

“唐霄冒昧夜访,实在有失礼仪,请诸位恕罪则个。”唐霄冲着四周拱了拱手,接着转过头,对张闲道,“劳烦张闲兄将叛逃梁山的众位头领召集一下,我有要事相商。唉,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sjLWCOZQyd2EUaXnsFIvzW4aK7jbrsRnvaEBeq70oSYBNHRxs2atqNIGgI9XIlAj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