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八年为沈从文病逝三十周年,出版社拟出版沈从文作品欣赏作为纪念。我在一九九三年版所编沈从文名作欣赏的基础上,抽去、新增若干篇目,将沈从文的日记、文物研究纳入赏析范围,既希望借此强化学术性与可读性,也便于窥见沈从文文学与文化工作的全貌。沈从文的文字,被归为“文学”者不论,即日记、文物研究,无不是美文;仅由文体看,价值较他的小说散文未见得不若。
编沈从文名作欣赏,凌宇较我,是更合适的人选。后来的工作中,凌宇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承担了读解沈从文重要作品的任务。事后看来,当时邀请的作者,确为一时之选,用了时下流行的话,阵容堪称“豪华”。这是同代学人间一次小小的合作,过此即不可能再有重聚的机会。由此看来,本书固然是对沈从文的纪念,也是对承担“欣赏”任务的一批学人间一段不能再续的学术因缘的纪念。
当年为此书赐稿的,同代学人外,尚有汪曾祺、王安忆及当时号称“湘军”的湖南作家何立伟、蔡测海。时一九八〇年代过去未久,创作界与研究界间,尚维持着同志之感。此后世风变化,这种合作不知是否还在延续。
此次重编,邀请了近年来沈从文研究方面成绩卓著的张新颖、王风先生,姜涛、袁一丹、李斌、路杨、凌云岚等年轻学人。一个作家能不断吸引研究者,不断被新生代发现、重新阐释,是其作品生命力的证明。不是曾号称“大家”的新文学作者,都能有持久的吸引力。是否也可据此重估沈从文的文学史地位?
年轻学人对研究范围的推拓,与学术视野也跟近年来对沈从文作品的整理有关。《沈从文全集》的出版,不但为研究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也方便了版本的厘定。当年不曾措意的版本问题,或也可借此解决。如若赏析文章中的引文与原作稍有出入,尚祈读者诸君谅解。
近年来我所读与沈从文有关的,就有张新颖先生著《沈从文的后半生》及沈从文家书。应当承认,读沈从文家书,尤其六七十年代家书,校正了我个人对沈从文的成见。感动了我的,就有沈的“家国情怀”。以往的左右划分即使不能说无稽,也大有遮蔽。另一令我感动的,是沈对于“基层民众”、底层小人物一如既往的关怀。《沈从文的后半生》用作封面装饰的沈所绘小图,包含其中的温暖,同代作家中罕有其比的吧。
我本人当编沈从文名作欣赏时,已由中国现当代文学转向了明清之际。编该书算是一次回眸。今年重编沈从文作品欣赏,则是隔了更久远岁月的回首,满眼尽是沧桑。或许这种感觉与沈作的调性不无契合?
赵园写于二〇一七年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