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师本内难之旨,博采众方,作《伤寒论》以寿人,实济世之津梁,医家之准绳。其文简约,其意精深,虽名伤寒,实统诸病,故其序云:“虽不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寻余所集,思过半矣。”言外之意可知焉。奈何昧者,谓但治伤寒不与他病耶?乃即使诊是伤寒,亦不敢竟用其方,反精玉以为璞,竟以驳杂杜撰为至宝,或舍本逐末,动引万方,编帙浩繁,头绪丝纷,使学者望洋,徒兴渊叹,引病就方,多成凿枘,不悟其牵叶动本之不智,反谓牵叶且难,动本无望矣。亦有习伤寒者,用其方不效或有过,不责己之不明,非曰古方不宜今人也,即曰今世真病伤寒者少也。
《伤寒论》一书,遭汉晋两朝之兵燹,已非完帙,得王叔和之整编,始得见于后世,其功大矣,成无己引经典以为注,业亦伟焉,然不明仲师之旨,为可惜耳。严器之、庞安时、韩祇和、朱肱伸引敷衍,各自漫成大著,而尤以朱之《活人书》大行于时,李知先《活人书括·序》称之为一世之雄。又有许学士(叔微)之《发微》,郭子和之《补亡》,杨士瀛之《总括》,有宋一世,演扬长沙之学者,盖如云蒸而雾涌焉,其书多繁于仲景,其方或十百倍于伤寒,叶茂枝繁,谁怜其本之蠹耶?
迨至金元,河间刘守真出,比物立象,妙悟自然,虽其文逊于成严, 成严等文辞皆负盛名,略如近代之章太炎、丁福保二公而非专医者。 而精义独到,过之远甚。斥活人书阴阳之误训,三阴病为寒之错解,法眼独具,慧光炳耀,是真能窥仲师之室者。子和、震亨各袭其余绪,皆得盛名,而守真为四大家之冠者,人或以为荣,吾则以为辱焉。治医者率多文士,重文轻实。 《温病条辨》汪廷珍叙曰,唯金元刘河间守真氏者独知热病超出诸家,所著六书分三焦 论治而不墨守六经,庶几幽室一灯,中流一柱。惜其人朴而少文,其论未畅,其方时亦杂而不精,承其后者又不能阐明其意,裨补其疏,而下士闻道若张景岳之徒,方且怪而訾之,于是其学不明,其说不行。 不求真理,但尚文华,而真正活人之书,乃置之败箧矣。且论定为苦寒派,与张、李、朱三家等视,则意为各有一偏,不得其全者,使河间一沉而不起矣。其仲景之不幸,实亦斯民之不幸也,呜呼! 虽临川葛氏雍为校正其书,谓伤寒方论自汉长沙张仲景之后唯前金河间刘守真深究厥旨,著为《伤寒直格》一书,有益于世,马宗素作《医鉴》采守真之学以驳朱肱,人亦谓其矫枉过直,各执一偏之见。
古今注伤寒者多矣,或袭成严,或依柯尤,各有所据,言皆成理,弥缝多假乎阴阳,妆点更资于营卫,实则风寒之虚实未辨,表里之处所模糊, 虽知也不彻。 以盲引盲久习不觉,慨大论之久昏,哀瓶花之暂茂,扫云霾,涤尘垢,今其时矣,不敢让焉。
正方学无所底,雅好思惟,生命岂轻于文采,匹夫应有所担承,唯物之真理难诬,迷信之思想须汰,谈玄与实际有别,形上与形下当分。且健康事业,责重我辈,日夜思之,意气风发。不敢自慊愚鄙,爰将区区之体验所得勒为一书,名曰《扫尘》。是非自不敢定,语言更欠谦虚,宥我罪我,无暇为计。
篇不过一十,字仅及两万,言虽下里实期有济,但愿多人得福,岂顾一身之忧。仅掬一己之丹忱,敬承大家之郢斧。
边正方
1965年端阳节于安徽省全椒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