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秋天的十梅山树木葱茏,杂草丛生,瓜果满枝。
江晚月慢慢走过去,沉声道:“好久不见。”
元凛转过头,细长的眸子仔细打量着江晚月,眼前的女子一身月白棉布衣裙,眸子清澈,脸上带着笑,白皙的脸丰腴了不少,熟悉的狡黠,熟悉的鬓发碎乱,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从容。
即使想了很多遍见到她的样子,元凛的心中仍旧狠狠揪了一下,像是午夜突然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
原来她的影子,多少年来从未变过。
也不过是十年的时间,原来已经那么久远。岁月对他们说,一切早已经轮回。
一个念头,便是一生。
多少的思念哽在喉间,却只能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江晚月看着他依旧不羁的邪魅,细长含笑的丹凤眼,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你还是那样,没有多少变化啊,”江晚月由衷地说。
元凛哈哈笑起来:“是啊,还要如何变呢。”也不知道为何,一股酸涩慢慢涌上来,眼底热了起来,说不出的委屈从心底深处一阵乱撞,汹涌而来。还要怎么变呢?他突然控制不住,笑的更加大声。
他笑着,油嘴滑舌道:“人要学会满足,得到了想要的,必然会失去别的。只是那时年少,有些事还没有想明白已经过去了,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
江晚月道:“恭喜啊,你现在应该心想事成了,建成了东川大陆最大的海港。西兴这几年的发展真的太快了,已经与十几个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听说梁魏还开辟了一条共兴之路?”
元凛点头道:“是啊。一条更方便各国人们交易的路。没有办法,西兴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没有基础,还要来钱快,要想改善现在百姓的生活,只有加快贸易的步伐。”
江晚月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抛却元凛和元澈之间的恩怨,还有和她之间的那些事,他真的是一个好的掌权者。
沉默。
半晌,江晚月问:“乔南的病怎么样了?”
“时好时坏。”
江晚月微微叹息,拿出两个瓶子:“这是散郁丸,你将这个药给她,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膳后半个时辰服用。”
“你又没见过她,怎么知道药是否对症。”
“这药是驱散肝郁气滞的,没有坏处。你这几年娶了无数的妃子,她怎么会好过?”
江晚月从连翘的信里知道了乔南的症状,失眠多梦,抑郁寡欢,胸闷气短,不喜饮食,连翘甚至连御医的诊断也告诉了江晚月。
元凛笑了,缓缓道:“你连我的后宫都知道?”
“不用刻意知道,大家都知道西兴皇帝的后宫无比繁荣,就和你的丰功伟绩一样,有多少男人希望活成你的样子?”
元凛哈哈笑了起来。
他看着前方那一片红了叶子的槭树,心想,你可能不知道,他后来娶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些你的影子,嘴,眼睛,眉毛,笑容,声音,甚至背影。真他妈俗啊,可是这是真的。
他这些年废寝忘食,发愤图强,起用年轻士子,推行新政,革除旧弊,探索了多条外贸之路,行仁政,安抚四海百姓,让西兴国越来越强大。这一点,没有人说出他的不是。
唯有在后宫选妃上,他放肆了自己。枕边人总要自己喜欢看的。他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只是看着顺眼而已,还要他如何呢?
“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已经能看到尽头了。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看重情爱,女人么,只要看着顺眼就娶了,放心,我也会给她们想要的。”
江晚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情爱虽然带给人很多温暖,却也充满痛苦;相爱的人,感情浓烈,如胶似漆分不开,一旦爱过了头,或失去了爱,就变成了苦;也有人以为只要不动情,就不会为爱所苦,这恐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浮生如此,别多会少,务必珍惜自己,别人才能珍视。”
元凛不语。
“你纳了那么多妃子,都是因为你是皇帝。有多少利益和衡量,又有多少真情。所以,世人常常痛苦于爱而不得,岂不知遇上真心爱你的人更是不容易。乔南在你还是凌子安时就陪在你身边,她和别人不一样。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她的好,不要让自己后悔。”
元凛道:“你说了这么多,那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是你想要的人吗?”他说完了自我解嘲地笑了:“你们应该很好吧,你和他传出那么多故事,他的后宫只有你,你为了他抛头露面到处奔波…….”
江晚月点头:“我的确过得很好,他是我想要的人。情爱是两个人的磨合,而婚姻更像是人与这个世界的磨合。情爱只要两情相悦即可,而婚姻,却是要共同面对很多很多。要一起走完这一生的。好好对乔南。她真的是爱你这个人。你不觉得,我们经历的很多都是一个过程,无论甜蜜还是痛苦的经历,最终都要归整到家庭。”
远处腾空升起一股黄色的烟雾,有人从密林处跑过来:“皇上,十梅山后山东兴领地发现一队人马。”
江晚月立刻道:“是我们的人,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好。你也要保重。”
元凛明白,这次离别,再见不知何时了,有些东西,是真的失去了。
他看了看手里握着的两瓶药,又使劲握了握腰间那把叫影子的匕首,他终究还是没有还给她。
路上耿超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元凛包围了我们。”
江晚月摇头:“不会的。他也不是以前了。”
一行人从密道下了山,快速离开,固然已经做了周密防守,这里毕竟还是元凛的境内,不安全。
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大兴的境内,远远看着一队骑兵站在那里。
离得那样远,江晚月一眼看到了中间那位一身青衣的男子。
他骑在黑色的骏马上,面容冷艳如画,眉头紧皱,嘴唇紧抿,看到了她,眸子倏地亮了一下,瞬间收敛回去,下了马,气冲冲看着她。
江晚月小跑着过去,不顾众目睽睽的愕然,一下扑进那人怀里,紧紧抱住。
每个女子的心中都会经历一次情劫,在如花的年岁里,或肆意畅意,或者遍体鳞伤,如此,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流年盛世终成过往,你在之处,便是漫漫余生。
后记:德慧皇后,名江晚月,年十六嫁给崇明帝元澈,平易近人,节俭,精通医术,协助崇明帝抗击瘟疫,阻止东兴西兴内战,有政治头脑,独立,有远见,在收服大燕国之战中广纳粮食,解东兴后顾之忧,立下大功。
崇明帝在位期间,后宫只有德慧皇后,两人生下两男两女,长子元卓阳年十四立为储君。
崇明帝与德慧皇后非常恩爱,崇明帝是大兴第一位不用女子联姻巩固政权的皇帝。
崇明帝经常外出体察民情,总是带着德慧皇后。崇明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爱民如子,选贤任能,开创了崇明二十年盛世
崇明帝在位二十五年,大顺二十六年正月十八,传位太子元卓阳,改年号大荣。
大荣元年四月初八,崇明帝带着德慧皇后去了南顺山的蒲河,半月后朝廷突然宣布两人暴病而亡。
但民间流传了很多版本,传的最多的是两人一起跳了蒲河,有侍卫亲眼看到他们凭空消失了。这成了大兴六大谜案之首。
一位叫林绍翁的老者感叹:世间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既然生的终点是死亡,那死也可能是另一种生。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