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在M国国防部的会客大厅里,部长正在会见来自中国台湾的一位所谓的“特使”。
傲慢的部长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阁下的建议我们明白。问题在于,派出突击队空降的方案,是否可行?空运五百人或者更多人到那么荒凉的沙漠上,安全如何保障?飞机会不会还没有接近目标,就被他们发现并击落?”
“特使”坚持说:“部长阁下,突击队的计划,昨天我已经和情报部门讨论过,他们认为这个计划是可行的。”
部长连忙摇摇头说:“不,不,他们已经习惯了例行公事。请问阁下,你们最近对中国大陆实施的‘游击计划’成果如何?突击次数有多少?伤亡比例如何?”
“特使”尴尬地笑了笑,难为情地说:“这个嘛……从军事角度看,‘游击计划’并不算成功。自去年10月以来,游击活动一共实施了二十八次,每组六人到二十八人,只有四个小组有半数人员返回了台湾,其余均下落不明。”
部长耸了耸肩,笑着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阁下是说,没有返回来的那些人,都被……”他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这么大的伤亡比例,用你们中国的一个成语来说,显然是‘得不偿失’!”
“特使”尴尬地点头:“那是的,那是的。不过,针对共产党在新疆地区的核试验计划,我们已经制订出了下一步的破坏方案。”
部长说:“哦?请讲来听听。”
“特使”说道:“首先,我们会将突击队的规模从十人扩大到一百人甚至一百人以上,把空投突击的目标,直接锁定共产党在新疆的原子弹研制基地以及导弹基地。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就会迅速反攻大陆,占领江南一省或更多的省份,在大陆建立起稳定的据点。”
部长一笑:“然后呢?”
“特使”说:“请阁下放心,这个方案不会引发新的世界大战。”
“这个我明白。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红色中国的新政权对外侵略的可能性不大。泰勒将军给我的报告上也明确表示,即使中国人正在加紧研制原子弹和导弹,他们也不是为了要打一场核战争。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中国人喜欢战争。”
“特使”面露忧戚,继续说道:“可是,部长阁下,共产党一旦拥有了核武器,后果将不堪设想!”
“阁下大可不必紧张。我也一再提醒过我的将军们,对此也不必紧张。对了,稍后,麦考恩将军会给你一些具体的建议……”
几天后,台湾方面派出的这个“特使”,又会见了那位赫赫有名的麦考恩将军。最终,他们一起制订了一个所谓摧毁中国大陆核设施的行动方案。其中第一步,就是先在台湾地区建立一个秘密策划小组,进一步研究从台湾派出突击队,去大陆摧毁核试验基地的可行性。M国方面强调,任何行动,都必须经由双方最高层批准……
而此时,在中国的新疆罗布泊地区,千军万马正在向那里汇集……
荒原深处,初建的马兰营地上,工兵连长冯老虎正率领他的战士们在热火朝天地建造住房。
有的在挖地基;有一组战士在拉着巨大的石磙子压路面;有的推着装满砖坯的独轮车飞奔;还有几组战士正在奋力地夯着地基,一边夯还一边随着夯的起落节奏,唱着根据延安时期《军民大生产》的曲子填改的劳动号子。
这时候,有一组战士正在合力架着帐篷。冯连长高声对其中一个战士说:“尚豹子,你们看人家那边,干得多起劲!”
尚豹子道:“冯连长,他们打夯比架帐篷好耍嘛!”
连长学着他的四川话说:“你说啥子?打夯好耍?你给我记住喽,木橛子一定要砸得越牢靠越好!沙漠上的大风吹起来,连汽车都能给你吹跑了!帐篷架不牢,让大风把我们的科学家给吹跑了,你们可得赔我!”
尚豹子就是话多:“连长你说嘛,那些大科学家来了,也和我们一样住帐篷吗?”
冯连长说:“暂时只能委屈他们住帐篷了。等我们把房子盖起来,就请他们住进宽敞的房子里。”
有的战士好奇地问:“那首长来了住哪里?”
冯连长不耐烦了:“真啰唆!和我们一样,也住帐篷!首长说了,只要有一间房子盖起来,也要让科学家们先住进去。”
正说着,一名小战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兴奋地报告说:“报……报告连长,二排在那边挖地窝子时,挖出了一大窝耗子精!”
“什么?一窝耗子精?你胡咧咧什么!大白天的,哪会有什么耗子精?”
小战士伸开双手比画着:“不信你去看看吧,每只耗子都有这么大!大家正在全力围剿,却又不敢贸然下手!二排长请你赶快过去拿主意!”
冯连长好奇地扔下手上的铁锹,抓起外衣,说:“走,看看去!”
在大漠上的一块空地上,张怀铠的直升机轰隆隆地旋转着螺旋桨,慢慢地降落了下来。张怀铠、张至善、陈开甲下了直升机,大步朝着热闹的工地走来。
远远地看到一群战士在追逐着什么,张怀铠笑着对陈开甲说:“热火朝天啊!走,我们也看看热闹去!这些年轻的战士,现在还不知道,苦和累的日子还在后头哪!”
此时,热闹的人群里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战士正用绳子拴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像遛狗一样,在满地遛着。冯连长和其他战士也嬉笑着,像看耍猴的一样。
只听这个战士大声说道:“连长,如果我手上再有一面小锣敲着,像不像一个耍猴的——不,耍老鼠的啊?”
说着,他真的像耍猴艺人那样“嘡嘡嘡”地转着圈子表演起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着。
这时,张怀铠、张至善、陈开甲笑着走了过来。
“嗬!像过节一样啊!”张怀铠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战士们一看见首长,连忙立定、整衣、敬礼:“首长好!”“首长好!”首长们也举手还礼。
张怀铠笑着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战士们齐声回答:“为人民服务!为祖国立功!”
张至善不解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哪?这么热闹!”
冯连长走上前给三位首长敬礼:“报告首长,我是工程团先锋连连长冯老虎!我们奉命在给科学家们建造住房。现在正在歇息。嘿嘿,我们端掉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耗子窝,战士们正在遛耗子玩儿!”
“遛耗子?这倒是新鲜事儿!耗子呢?”
那个战士从背后把那只大耗子牵了出来:“报告首长,这个家伙力气非常大,战士尚豹子给他它起了个名字,叫‘戈壁豹’!”
张怀铠一听,笑着说道:“嗯,威武大气的名字!谁是尚豹子?”
尚豹子从人群里站出来,给司令员敬了礼,说:“报告首长,我是工兵连一排战士尚豹子!”
张怀铠欣喜地打量着身体壮实的尚豹子,又看了看连长冯老虎,笑着说道:“好啊好啊,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连长是老虎,战士是豹子!好极了!我们干革命,就得有这么一种猛虎的精神、豹子的劲头!开甲同志,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钢铁战士!他们这个团,是从朝鲜战场上凯旋的一支英雄部队,他们身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就马不停蹄地来到这甩袖无边的戈壁滩上了!”
陈开甲深情地对着战士们说道:“同志们,你们辛苦了!几年前,西方的电讯和报纸上一直在嚷嚷,他们好像获得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说是有一支从朝鲜战场上返回的中国军队,一进入国境线,就神秘地失踪了!现在我明白了,这支神秘失踪的部队,原来就是你们啊!名不虚传,了不起啊!”
张怀铠说:“是啊是啊,出国作战那么多日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归来的那一天。你们应不应该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和妻儿?应不应该写封家信,给亲人报个平安,问候一声?要我说啊,应该!一百个应该!”说到这里,司令员的眼睛湿润了,有些战士的眼睛也瞬间变得潮红了。
司令员接着说:“可是,你们每个人都是过家门而不入,连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做个解释都不能,就夜以继日、秘密地赶赴了这里。同志们,你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战场——和以往任何战场都不同的战场!毛主席、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向我们所有来到这个特殊战场的将士们,都下达了一条铁的命令:不许问也不许说去了哪里,不许问也不许说在干什么!而且还要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所以直到现在,你们的父母、妻儿和别的家人,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有的战士说,你们只能在心里默默请求父母和家人,原谅你们这些无情、无义、不孝的男儿。不,同志们,照我看,你们绝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不孝的男儿,而是大情、大义、大孝的中国好男儿!你们都是祖国和人民的好战士!至于这些个保密纪律,同志们,这绝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因为,这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高度机密的战场!正如毛主席所说,这是关系到我们国家命运的一个战场!因此,必须要有铁打的纪律来做保证!”
冯连长听到这里,转身向着战士们说:“坚决遵守上级的命令,为党和人民争气,为新中国争光!”
战士们齐声高呼:“坚决遵守上级的命令,为党和人民争气,为新中国争光!”
张怀铠说:“说得好!我告诉你们,现在,另有一支特殊的部队——你们已经知道了,就是我们的一大批科学家、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正在赶赴这里的路上。我相信,不久,就在这里,在马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将一起打响一场特殊的、看不见对手的战役!虽然我们听不见任何炮声,看不见一丝硝烟,但是,这场战役,却会更为艰苦、更为漫长!”
就在司令员和战士们说话的这当儿,在戈壁滩的羊肠小道上,唐韵、黄雅琴、王雅芳等女兵,也都背着背包、行李,扛着器材,跟随着王仁杰指导员和一些前来接应的战士在艰难地行进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汗水涔涔。
唐韵用毛巾擦着汗水,气喘吁吁地问:“王指导员,马兰,快到了吧?”
王指导员说:“同志们,再加把劲,转过前面那个山口就到了。注意,可以慢慢行走,但不要停下!”
唐韵问后面的黄雅琴:“哎,黄雅琴,你还走得动吗?要不你给大家唱个歌鼓鼓劲,怎么样?”
黄雅琴大口喘着气说:“亏你想得出来,这个时候,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唱歌呢!”
唐韵说:“这样一个个像哑巴一样地行走,多无聊啊!要不我给你们唱一个?”
“算了吧,唐韵,你还是省点力气,等到了营地,再给我们唱吧。我真是服了你了,走了这么远的风沙路,你还有力气想唱歌!难怪首长说你是一个巾帼汉子!”王雅芳说。
这时,指导员从后面赶上来,说:“唐韵说得不错,是需要用歌声给大家鼓一鼓劲了!好,你们集中精神赶路,我来给大家唱一首!‘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指导员高亢有力的歌声,在戈壁山间回荡……
这时,在另一处戈壁上,一辆敞篷卡车正在疾驰。沙尘飞扬着,一丛丛红柳、芨芨草、骆驼刺被卷进了滚滚的沙尘之中。远处挺立着一株株高大的胡杨树……
坐在驾驶室里的副排长孙来燕,不停地催促卡车司机:“快,再快点儿!首长说了,务必在天黑之前接到那批知识分子。”
司机的脚紧紧地踩着油门。卡车在搓板似的戈壁上飞驰,孙来燕在驾驶室里被颠得几乎要跳起来。
孙来燕他们要接的人,此刻正散坐在一片胡杨林里休息。
只见方俊德、郑楷、李光、陆达然等一大队科技人员,和一些护送他们的战士,倚靠着一株株胡杨树坐着。他们有的在扬起水壶大口地喝水,有的脱下鞋子,正在倒里面的沙子。看得出,他们已经相当疲惫了。
方俊德扬着头想喝水,可是水壶里已经倒不出一滴水了。他使劲摇了摇水壶。一个老战士看到了,马上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我这里有。”
“谢谢!”方俊德接过水壶,扬起头猛喝了一大口,旋即又吐了出来:“是酒?”
战士们都开心地笑了。老战士说:“酒更解渴嘛!”
方俊德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另一个年轻的战士递过自己的水壶:“喝我的吧。”
方俊德接过水壶,先闻了闻,扬起头喝了一口,水刚入口,又吐了出来:“噗噗!这是什么水?比酒更难喝,又咸又苦!”
郑楷、李光也赶紧尝了一点儿,也都噗噗地吐了出来。
年轻的战士告诉他们说:“这是从基地附近孔雀河里拉来的水,我们平时喝的就是孔雀河里的水,确实是又咸又苦。我们首长说了,珍贵的淡水、甜水,一定要留给你们科学家和知识分子喝!战士只能喝孔雀河的水。”
方俊德、郑楷他们一听,立刻肃然站起来。方俊德说:“不,不,我们也是战士,我们应该同甘共苦。”
郑楷说:“孔雀河,孔雀河,名字叫得这么美,河水怎么会这么苦?”
战士说:“孔雀河水盐碱重,又咸又涩又苦。我们团长有一次接待北京来的首长,特意放了很多好的龙井茶叶泡着喝,也不管用,还是又咸又苦。”
“在我们老家,最好喝的水,都是从深井里打上来的水。”方俊德问,“部队里有没有试着打几口深井?”
战士说:“打了,深井水勉强可以喝,但盐含量还是很高。因为这里天气干燥,每天都会喉咙干渴。虽然没有谁愿意喝这样的苦水,但又必须补充大量水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你们想不到吧?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喝这种水,战士们都拉肚子,说拉就拉,一点儿也憋不住,一天要拉好多次,麻烦死了。”
郑楷问:“那现在呢?”
战士说:“慢慢适应了,就好点了,有的还不行,还是天天拉!”
方俊德说:“那岂不是天天要吃止泻药?”
“那不管用!倒是生吃大蒜有点用。所以,基地首长专门让运来了大批大蒜。嘿嘿,等你们进了场,可千万别嫌弃我们身上的大蒜味!”
方俊德和郑楷等人一听,都笑了。方俊德连忙说:“怎么会呢!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没有那么娇贵。哦,郑楷同志,还有那位陆达然同志,他们是从国外回来的,他们可能不太习惯生大蒜的气味,对吧,郑楷?”
郑楷说:“入乡随俗!只要能不拉肚子,管他大蒜不大蒜的,吃!反正身边又没有女同志。”
这时,方俊德突然问那位年轻的战士:“听你口音,你好像是福建来的?”
年轻的战士回答说:“我是福建的,我老家是漳州的。”
方俊德一听,高兴地说:“哦,那我们还是小老乡哪!我是永春县的。你们那里可是出产水仙花的地方。”
战士说:“哎呀,太好了!我叫周四喜,家里人都叫我四喜子,战友们也这么叫。能在这里碰到老乡,太好了!可惜啊,这里没有水仙花,只有马兰花。”
“马兰花?就是‘马兰花啊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的那种马兰花吗?”方俊德问。
“对呀!我们首长给整个基地所在的这个地方起的名字,就叫马兰。每到春天和夏天,帐篷边和小路边,马兰花就盛开了。”
“马兰,马兰,好美丽的名字!周四喜,哦,四喜子,谢谢你!我们今后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四喜说:“不,你们都是科学家、大知识分子,我们是首长安排专门为你们做后勤保障、为你们服务、保护你们的!”
方俊德说:“不,四喜子!你看,我们也是穿着军装的战士,是新兵,我们一起为人民服务,为祖国服务!”
方俊德刚说完,那辆接他们的大卡车驶来了。卡车在飞扬的沙尘中停了下来,孙来燕和其他几个战士跳下卡车,跑上前来,给方俊德他们敬礼:“请问谁是方俊德、陆达然、李光同志?”
方俊德等人赶紧站起来也向战士们敬礼:“我们就是。”
孙来燕道:“我们奉命前来迎接你们,直接前往场地!请迅速上车!”然后又问了一句:“请问,哪位是郑楷同志?”
郑楷上前一步,说:“我就是。”
孙来燕又是一个敬礼:“首长指示,你先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场地,你直接由这两位战士护送去另外的地方。”
郑楷不解地问:“为什么?”
孙来燕一脸的严肃:“对不起,基地纪律,不准问为什么。”
方俊德用肩膀撞撞郑楷说:“我不是说过吗,你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博士,肯定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晚上见吧,反正都在一个基地里,天天可以见面的。”
方俊德等人跟着孙来燕上了卡车,卡车卷起漫天沙尘而去。郑楷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卡车,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两个战士拿起他的背包,说:“走,我们继续赶路,前往马兰营地。”
荒原的夜空,显得异常辽阔和美丽。繁星满天,星河灿烂,宝石一般的星星,比我们平时见到的星星更大、更亮。稍微懂得一点星象常识的人,一眼就能从璀璨的星空中,找到那颗巨大的、神秘的天狼星。
此刻,星空下的靶区现场,渐渐扩大地展开在方俊德他们面前。各式帐篷、简易建筑、防御工事、高高的竖井架……还隐约可见一些工程兵战士、技术人员等,正在星光下的靶场上来来往往,紧张地忙碌着。整个靶场,呈现出一派井然有序而又热火朝天的景象。
载着方俊德等技术人员的那辆大卡车,隆隆地驶进了茫茫的靶场。几位首长与跳下车的方俊德等技术人员一一敬礼、握手。几名战士把他们的背包、行李拿进了不同的帐篷里。方俊德、陆达然、李光等人,也分头跟着不同的战士走往事先就已指定的帐篷或室外试验场地……
方俊德来到一个试验坑中,蹲下身,仔细地观看着、比画着,然后跳了下去,用手试着坑道的泥土。借着依稀的星光,我们看到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十分专注,似乎一下子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星光闪烁着。高高的竖井架直插茫茫夜空。多么灿烂的星空啊!那几颗耀眼的星星,正闪耀着宝石般夺目的光芒。星光下是马兰营地的临时帐篷群和暂时安静下来的建筑工地。离帐篷四周不远有哨兵在站岗值班。
另一顶帐篷里,郑楷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在想着白天发生在他刚到达营地时的一幕……
护送郑楷到达营地的两名战士引导着他走进营地临时办公室。一位首长站起来,亲切地迎上前来:“是郑楷同志吗?路途遥远,一路上辛苦了!”
郑楷连忙敬礼,说:“报告首长,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来,先喝口水,这是特意为你们留的甜水。我是基地研究所政委,我叫张剑,同志们也喜欢叫我‘部长’——就是为你们提供后勤保障的‘后勤部长’。”
郑楷说:“谢谢张部长,首长们为我们考虑得太周到了!”
张剑说:“郑楷同志,你是从美国回来的博士,是我们国家的宝贵人才!你愿意到罗布泊这样艰苦的地方来,投身新中国的核试验事业,可敬可佩!”
郑楷连忙摆摆手说:“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报效伟大的祖国,这是每一个有良知、有道义的知识分子都应该做的。”
张剑说:“说得好哇,郑楷同志。可是,有一件事,我必须代表组织告诉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让你直接进场,而是先送你来营地吗?”
郑楷紧张地站了起来,满脸迷茫:“是不是……首长有重要的任务,要单独交代?”
张剑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说:“任务先不着急,会给你安排的。你知道,我们正在从事的,是一项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可是,一切又必须在高度机密的状态里进行。即便是这样,一些帝国主义国家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打探我们的消息,妄图阻止和破坏我们的核试验工程。因此,对于每一位前来基地工作的科技人员,包括我们每一位战士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和政治审查,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这时,郑楷赶紧说道:“张部长,这我明白。我的政治审查,都全部过了关,不然是来不了这里的。”
张剑说:“是的是的,郑楷同志,这我知道。不过,就在你来基地的路上,我们接到了北京方面的紧急电话,说是在M国最近一期《商业周刊》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而M国的这家周刊,对中国的核试验一直充满了好奇……”
郑楷一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张部长,你……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郑楷同志,在没有彻底弄清真相之前,我们必须严格执行北京的命令,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理解。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无所知。首长,你要相信,我当时是拒绝了M国和学校的多次挽留,冲破了重重阻力,毅然返回祖国的。我对我们的祖国,是无条件和无限热爱的……”
张剑说:“这我们都知道,都知道,郑楷同志,你不要紧张,我们正在等待北京的调查结果。在没有接到北京的正式通知之前,你……暂时哪里也不能去,就待在营地里,希望你配合。”
独自待在这顶帐篷里,郑楷仔细地回味着张剑政委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思前想后,他越来越不安,就霍地从简易行军床上坐起来,披上军衣,准备走出帐篷……可是,手刚触到了帐篷的门帘,他又停了下来。他知道,现在的纪律是不允许他走出帐篷半步的。
当夜,“二号”、张怀铠、陈开甲等人,乘吉普车来到基地空场上。那架军用直升机又发动起来了。
张怀铠、陈开甲正在送“二号”登上直升机。
“二号,我猜测,聂老总这时候请你即刻赶回北京,一定跟我们的任务有关,说不定……”张怀铠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二号”。
“二号”在登上直升机的那一刻,又转过身来,大声说道:“你是说具体的时间?是啊,具体的时间没有确定,老是这么悬着,我的心里也不踏实啊!”
张怀铠说:“还有一件事……也请你回北京后能够尽快问个清楚,就是刚来基地的那位从国外回来的博士郑楷的问题。”
陈开甲上前一步说道:“如果……万一纯粹是捕风捉影的事,那是会伤害我们的同志的。”
“二号”说:“是呀是呀,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我们既要保持高度的警惕、严格执行保密纪律,做到万无一失,同时也不要搞疑邻盗斧、人人自危那一套。开甲同志,在事情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你要保护好这位从国外归来的同志啊!”
陈开甲说:“这一点请首长放心,我正着急地等待着给他安排任务哪!”
“二号”说:“好,基地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们了,开完会,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保重!”
直升机旋转着巨大的螺旋桨,腾空而起,大地上旋起巨大的黄沙尘土的旋涡……
郑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想到了几年前,在自己的母校普林斯顿大学校园里的一幕……
阳光明媚的草地上,白发苍苍、拄着手杖的艾尔伯特·爱因斯坦,正被他们这群年轻的大学生围绕在中间。他们愉快地交谈着。
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请教爱因斯坦:“请您原谅,敬爱的大师,您的伟大的相对论,足以改变整个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但是,恕我直言,这个理论却非常非常难懂。您是否能够用最简单的语言,给我们解释一下?”
爱因斯坦回答她说:“其实很简单。”说着,他请旁边的一位帅气的男生站到这位女大学生身边,然后幽默地说道:“当你站在这位美丽的小姐身旁,已经站了两个小时,却觉得好像只过了一分钟一样;可是,如果你是挨着一只火炉呢?即使仅仅站了一分钟,却会觉得就像过了两个小时一样。懂了吗?这就是我所说的相对论。”
年轻的大学生们听了,都不禁发出爽朗的笑声。
另一位男生接着问道:“大师,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据说,喜剧大师卓别林得知您发表了相对论的消息后,曾给您写信说,‘人们告诉我,您的相对论理论,他们都不容易懂得,您真伟大!’而您却回信说:‘不,真正伟大的是您——喜剧大师卓别林先生,因为您的艺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这是真的吗?”
爱因斯坦笑着说:“是的,当然是真的。我喜欢卓别林的喜剧艺术,他是我最好的一位老朋友,他的喜剧给我们带来一种宝贵的信念:世界上充满了艰辛和苦难,但是再苦再难的生活中,仍然会有欢笑的!”
又有一位女生请教爱因斯坦:“敬爱的大师,您能透露给我们一点您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的秘诀吗?比如——”女生试探般地询问着,“您所拥有的,可能是异于常人的某些特殊的才能?”
爱因斯坦立刻回答说:“不,不!孩子,我只是对任何事物都有着狂热的好奇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
大学生们赶紧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下大师的话。
这时候,来自中国的学生郑楷走上前,问爱因斯坦道:“大师,请您原谅,我还想提一个也许是您不愿意去回忆的话题。现在您仍然认为,核武器的问世,是人类自己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吗?”
年老的爱因斯坦用深邃的目光注视了这个年轻人许久,然后问道:“你来自中国?”
郑楷回答说:“是的,我是中国人。”
爱因斯坦回答他说:“很好,孩子,你拥有一个历尽苦难而永不屈服的祖国!我能给你的建议是,赶快回去,为你新生的国家效力,而不是在这里讨论什么相对论。”大学生们都被大师的幽默逗笑了。
爱因斯坦接着说:“哦,对不起,请问你的尊姓大名?”
“谢谢!我叫郑楷。”
爱因斯坦接着说:“哦,郑楷先生,我现在就来回答你提出的问题。战争期间,鉴于希特勒可能首先拥有原子弹,我曾签署了一封由西拉德起草的信件。为什么我会同西拉德一样,插手这只‘潘多拉的盒子’呢?因为我对各国政府的不信任,不仅限于纳粹德国。只是很遗憾,我没有参与反对对日本使用原子弹的警告。这一荣誉应当归功于詹姆斯·弗朗克。不过,詹姆斯·弗朗克最终也没有能力去关上这只可怕的‘盒子’。要是他们听了他的话,那就好了。”
“大师,请原谅,我还想再请教您,根据您的判断,当战争的硝烟散去,在未来的岁月里,核武器的意义究竟何在?”郑楷又追问道。
爱因斯坦回答说:“孩子,你实际上说到了两个问题。第一,在这个世界上,战争的硝烟并不曾散去,也许,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会散去。你们难道没有听见,朝鲜半岛上还有爆炸声传来吗?”
大学生们频频点头:“是的,是的。”
爱因斯坦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第二,孩子们,你们必须坚定信念:无论是原子弹还是其他可能秘密存在的核武器,它们终极的意义都不应该是毁灭生命,而是制约那些战争狂人,提醒人类保持高度的理性,捍卫这个世界上所有鲜活的生命。就像我的相对论,最终也是要从抽象的理论物理学的高峰向伟大的生命俯就,对人类的命运倾注关怀。在科学世界里,生命、爱情,均如时间一样,像川流不息的河水,无所谓源头,也无所谓终止,重要的只是曾经存在过。孩子们,你们是未来世界的主人,你们负有匡扶人类正义和理性的责任。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是没有抱负,他就会苦而不知其苦;如果拥有雄心,他就会苦而知其苦,甘愿经受煎熬。再见吧,孩子们,我祝福你们!”
说完,这位老人平静地拄着手杖,缓缓地离开了年轻的大学生们,朝着自己的实验楼走去。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他飞扬的、雪白的头发,草地和小径上投下了他缓缓移动的身影……
郑楷和其他年轻的大学生们满怀敬意,目送着爱因斯坦离去的背影。郑楷像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告诉身边的伙伴:“一位多么可敬的世纪伟人!他一直从道义上同情和声援着中国……”
这时候,那位漂亮的女大学生捅了捅陷入思忖中的郑楷说:“喂,亲爱的郑,不要忘记艾尔伯特的话,你应该尽快回到你新生的国家,去为她效力,而不是在这里讨论相对论和潘多拉的盒子。”
郑楷像一下子惊醒了似的,若有所思地说:“是的,谢谢你,我应该尽快回到祖国去……”
此时,罗布泊荒原上,夜色已经很深很深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还燃烧着一团团未熄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