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早春时节,狂风吹卷着黄沙,在茫茫沙漠上无休止地肆虐着。一小支穿着棉军装、戴着挡风镜、背着无线电报话机和各种标杆、测量仪器的队伍,正在大风沙中艰难地跋涉……
队伍前面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是四十二岁的张怀铠将军。他拄着一根粗大、光滑的胡杨树枝,顶着风沙,大步地向前迈着,然后追上了前面的两位向导。
这两位向导,一位是穿着羊皮袄的维吾尔族老人库尔班大叔,另一位是库尔班大叔美丽的女儿阿依古丽。
张怀铠背对着风沙,大声问道:“库尔班大叔,孔雀河快到了吧?”
库尔班说:“首长,快要到了!哦,翻过这个风口,就能喝到孔雀河的水了。”
张怀铠噗噗地吐着满嘴的沙子,大声招呼后面的人:“噗!噗!这鬼天气!老张,张副司令,我们胜利在望了!再加把劲儿,翻过这个风口,就到孔雀河了!”
张至善和通讯员等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张至善狠狠地吐了口沙子,说道:“真是!难怪那个斯文·赫定把这里称作‘死亡之海’,果然名不虚传哪。”
张怀铠笑着说:“飞鸟不到,人迹罕至。老张,我们要寻找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大场子吗?”
张至善说:“是啊是啊,司令员同志,你可是跟中央拍了胸脯的,说是不找到一块可以写什么‘大诗’的地方,就誓不回还!”
张怀铠望望黄沙迷漫的远处,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是啊,写一首大诗的地方,就像古代的戍边英雄们‘挽雕弓,射天狼’的地方。”
这位司令员,可不仅是一位将军,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军旅诗人。早些年在东北打仗的时候就写过许多诗,后来率领部队抗美援朝,又写过很多铁马冰河的诗。现在,党中央派他率领这支考察队到罗布泊沙漠来,他想象着,他要在这里寻找的就是一块足以动用千军万马抒写一首“大诗”的地方。
这天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辽阔、空旷的孔雀河畔。
荒无人烟的盐碱滩上,只有片片芦苇在风中呼啸着,河滩上的一切都呈现着原始、荒凉、孤独的状态……
张怀铠、张至善带着这支小股队伍在河滩上站定。张怀铠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孔雀河,总算找到你了!”说着,他就捧起河水喝了一口。可是,水刚一入口,他就猛然吐了出来:“怎么这么苦啊?像碱水一样!”
库尔班大叔说:“首长,这孔雀河的水,就是这样又涩又苦,连牲口喝了都会拉稀,更不用说人了!”
张怀铠说:“如此看来,孔雀河徒有一个美丽的虚名啊!”
库尔班大叔:“首长,能喝的甜水,不在孔雀河,在那边的博斯腾湖里。”“哦?库尔班大叔,那博斯腾湖离这里有多远?”
库尔班告诉他说:“没有风沙的天气,都得走上一整天呢!”
张怀铠转身喊道:“通讯员!”
背着报话机的战士跑步上前:“到!”
张怀铠挥动着手臂,兴奋地说道:“现在就给北京发报,就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找到了可以写一首大诗的地方!”
通讯员:“是!写一首……大诗的地方?”
张怀铠:“对,就这么说。”
通讯员开始调试电台,发报。
这时候,张怀铠的目光被草滩上一簇正在盛开的蓝色小花吸引了,他忍不住问那个维吾尔族姑娘:“阿依古丽同志,这是什么花啊?这么漂亮!”
阿依古丽捧着孔雀河水,洗净了脸上的风沙,显得更美丽了。她笑着告诉张怀铠说:“首长,这是马兰花,可香啦!”
库尔班大叔接着说:“首长,这可是罗布泊里的吉祥花哪!”
这时候,通讯员大声地问张怀铠:“首长,北京在问,可以写大诗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张怀铠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马兰!就叫马兰……”
在中国民间童话故事里,“马兰花”是一种神奇的、具有魔力的花。民间故事《马兰花》里说,有一个勇敢的青年,搭救了一位上山打柴坠下山崖的老爷爷。老爷爷有两个女儿,叫大兰和小兰。青年人托老爷爷把一朵神奇的马兰花带给他的女儿。可是,懒惰的姐姐大兰看不起这朵野花。妹妹小兰不但接受了它,还非常珍惜这朵小野花。后来,小兰和这个青年相爱了。姐姐大兰十分嫉妒。大兰带着一只恶毒的老猫潜入山林,杀害了小兰,夺走了马兰花。幸运的是,在山林里的小动物们的帮助下,那名勇敢的青年把老猫推下了悬崖,用马兰花救活了小兰。从此,小兰、青年和山林中的动物小伙伴们,都过上了幸福、安宁的生活……
没有到过罗布泊的人,也许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荒凉、贫瘠和风沙肆虐的沙漠戈壁上,竟然会生长着这种生命力那么顽强、又那么美丽和芳香的野花——马兰花。
因为张怀铠将军的灵机一动,从此,“马兰”这个地名就在罗布泊沙漠的孔雀河边诞生了。
张至善副司令员在一处芦苇丛边,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他连忙招呼说:“司令员,你快来看这里——”
司令员和几名战士赶紧赶过去察看。
只见干裂的河滩上,露出了一具具骸骨,仔细分辨,里面有人的骷髅,也有骆驼等动物的尸骨,看上去是那么恐怖、蛮荒……
司令员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难怪那个探险家斯文·赫定把这里称作‘死亡之海’,真是名不虚传哪!”
天苍苍,野茫茫。大漠上的黄昏,残阳如血,晚霞满天。
空旷的罗布泊腹地、荒凉的孔雀河畔,第一次响起了“嘀嘀——嘀——嘀——”的发报声。无线电波从孔雀河畔和罗布泊荒原一直传到了北京,传到了党中央和开国领袖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1959年春天,张怀铠将军率领的一支小分队,在中国西北罗布泊荒原上,选定马兰作为中国核试验基地……
不久后的一天,在M国情报部门大楼一间阔大的办公室里,神情严峻的将军手持一份密件,对一位高级情报人员说道:
“比尔,两年前,红色中国的一支参战部队从朝鲜撤回中国本土不久就神秘地失踪了,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过。不久前,英国《曼彻斯特卫报》刊登了一则消息,说是这支神秘失踪的部队,出现在了中国西北地区的沙漠上。我们应该尽快弄清楚这件事情!”
比尔回答道:“将军,据我们了解,中国已有大批军人脱下军装,集结到了西北部沙漠地区,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问题是,他们跑到沙漠上去干什么?应该不是去晒太阳或者去寻找矿泉水吧?”
“将军,红色中国现在正在狂热地建造着他们的共产主义‘乌托邦’。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粮食和棉花。他们的人民,还大面积地处在饥饿和寒冷之中。所以,他们需要征集大量的人力,去西北部开垦荒地,种植玉米和棉花。”
将军显然是将信将疑:“他们能在沙漠上种出玉米和棉花?”
比尔笑着说:“您忘了吗,将军,共产主义者不信上帝,但相信‘人定胜天’!”
“比尔,和伦敦相比,我们的情报总是滞后的。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们会被……”部长半开玩笑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们要尽快写出一个报告给我,我要面呈总统。”
“遵命,将军阁下。”
“现在你可以走了!请罗伯特进来……”
M国情报部门的情报和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60年代初的一个黑夜,一辆辆军用卡车组成的长长的车队,正在茫茫戈壁滩上蜿蜒行进。卡车转弯时,车灯的光亮照耀着隐约可见的红柳丛、骆驼刺和茫茫荒原。每辆卡车里,都挤站着几十名背着背包、水壶的士兵。
这时候,只听见一名四川口音的士兵小声地问站在身边的人:“连长,这是啥子鬼地方嘛!我们还要走好久吗?”
另一名河南战士杨有才,抢着回答他说:“尚豹子,全车人就你话多!你不说话中不中?是不是怕俺们把你当哑巴卖了?临行前,首长不是给咱们规定了纪律吗?只管行军,不许打听去哪里!”
尚豹子嘟囔着埋怨说:“临走前,我跟家里连封信都没有来得及写嘛!我奶奶都快八十岁了,要是好久看不见我,也没有我的音信,肯定要骂我的:小豹子,你这条无义狗,跑到哪里耍去了?”
另一名战士帮腔说:“是啊,连长,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又是并肩战斗多年的战友,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咱们干革命啥时候有过二心?上级首长难道连我们自己的战士也信不过吗?”
此时,紧锁双眉的连长扔掉燃尽的烟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真啰唆!你们不说话会死?要说憋屈,我比你们还要憋屈!我冯老虎十三岁跟着八路军的队伍离开家乡,二十来年一直把性命别在裤腰带上,从来就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到哪里去,去干什么,都不许跟家里人说,还要‘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只许执行,不许打听’。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我们要去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杨有才说:“连长,记得你给我们讲过,你当儿童团长的时候,给老乡们宣传过八路军的纪律:不念鬼子书,不吃鬼子糖;不对鬼子说实话,不上鬼子当……”
尚豹子接过话头说:“不给鬼子带路,不说出抗日干部;不给鬼子一粒粮食;不泄露八路军机密。照我看啊,现在我们要遵守的纪律,比当年的纪律还要严格呢!”
冯连长心里不快,大声阻止了他们的牢骚:“好了好了,别乱嚷嚷了!等到了目的地,首长会向我们宣布的。”
尚豹子还有点不甘心:“连长,你说,到这里来执行任务的,就我们这个工兵团吗?”
冯连长说:“我们一个团哪里够!听团长说,还有一大批戴眼镜的大知识分子、科学家,随后也会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
战士们一听,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尚豹子惊讶地说:“啥子?大知识分子也会来这里?莫不是要在这里办学校,教我们学习科学文化?”
冯连长把尚豹子的帽檐儿往下一拉:“你个尚豹子!做梦娶媳妇,美不死你!”
长长的车队在黑夜里的戈壁滩上,像一道铁流滚滚向前。远远看去,只有一道道昏黄的车灯光柱,扫过茫茫的黑夜……
黎明时分,绯色的朝霞铺满了大西北空旷的天空。
就在冯连长带着他的战士进入茫茫戈壁滩之后不久,一辆辆绿色的专列,也从祖国各地向着大西北疾驰而去。汽笛长鸣,车轮滚滚。生活在新中国和平年代里的人们无法想象,在这激情燃烧的年代里,这一辆辆专列,要把众多的年轻人载往何处。即使是坐在列车里的那些年轻人,也难以完全明了,他们正在肩负着什么样神圣的使命……
此刻,在一节热闹的车厢里,正洋溢着一派青春的欢乐气氛。一群身着军装的女大学生,正聚集在一位名叫唐韵的大学生女兵身边,听她朗诵诗歌。
唐韵的朗诵充满激情——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一站站灯火扑来,像流萤飞走,
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此刻,满车歌声已经停歇,
婴儿在母亲怀中已经睡熟。
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时候,
在这一节车厢,这一个窗口——
你可曾看见:那些年轻人闪亮的眼睛
在遥望六盘山高耸的峰头?
你可曾想见:那些年轻人火热的胸口
在渴念人生路上第一次战斗?
你可曾听到呵,在车厢里:
仿佛响起井冈山拂晓攻击的怒吼?
你可曾望到呵,灯光下:
好像举起南泥湾披荆斩棘的 头?
呵,大西北这个平静的夏夜,
呵,西去列车这不平静的窗口!
唐韵刚朗诵到这里,一位名叫黄雅琴的大学生女兵和其他几位女兵就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
黄雅琴激动地说:“哎呀!写得太好了!唐韵,你朗诵得真好,充满了激情!”
意犹未尽的唐韵急忙阻止她:“黄雅琴,你先别忙着鼓掌呀,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旁边的大学生女兵们纷纷嚷嚷着:“安静,请大家安静,让唐韵继续朗诵。”
唐韵故意摆出一副在舞台上朗诵的架势,清了清嗓子,继续朗诵——
一群青年人的肩紧靠着一个壮年人的肩,
看多少双手久久拉着这双手……
他们呵,打从哪里来?又往哪里走?
他们属于哪个家庭?是什么样的亲友?
……
在另一节布置成一个临时会议室样子的车厢里,气氛却显得格外严肃。
出于保密考虑,一直被大家称为“二号”的一位首长,和科研所的副所长、科学家陈开甲,还有张怀铠司令员、张至善副司令员等,正在给一群年轻的科技骨干人员讲话。
“二号”说:“同志们,该讲的,我已经讲得不少了。记得1958年6月21日,毛主席在军委扩大会议上讲到,原子弹这种东西,也就这么大一个东西。可是,没有这东西,人家就可以任意地讹诈你、恐吓你、欺负你!那么好吧,我们就搞一点吧。在今天的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家的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
“二号”一边讲话,一边一一注视着眼前的这些年轻的科学家。其中有一个,即使穿上了军装仍然显得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名叫郑楷。和郑楷紧挨着坐在一起的那个英俊、朴实的年轻人,名叫方俊德。方俊德正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首长的讲话。其他年轻的大学生还有陆达然、李光、褚向前等。
“二号”继续讲着:“……毛主席、党中央完全信任你们,从全国各个大学和科研机构,还有放弃了国外优厚的研究条件、回到祖国的海外学子中,精挑细选出了你们这些科学精英。新中国的核试验事业,这个艰巨而光荣的历史使命,就落在你们这一代科学家身上了!同志们,光荣属于你们……”
说完后,“二号”侧身对身边的张怀铠说:“司令员同志,你也给大家讲几句吧。”
张怀铠双手抱着一个白色搪瓷大茶缸,腮帮子上的肌肉鼓起了一道道肉棱子。他推开茶缸,紧锁着剑眉,胸有成竹地说道:“毛主席说,搞一点原子弹、氢弹,十年工夫完全可能!同志们,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们其实并没有十年的时间啊!我们也经不起帝国主义给我们来个十年的讹诈、歧视和欺负哪!还有就是,搞核试验是尖端科学,我和张副司令员是带兵打仗的,对科学研究是外行。但是作为司令员,老当外行不行哪!所以啊,从今天起,就请你们先收下我们这两个学生吧。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张怀铠、张至善站起来脱帽,恭敬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二号”说:“要说学生嘛,也得算上我一个。搞原子弹、核武器,我也一窍不通啊!开甲同志是从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回来的大博士、大科学家,和你们一样,都是我们国家不可多得的‘国宝’!今后,他就是我们在座的所有人的老师。开甲同志,请你也给大家讲几句吧!”
陈开甲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同志们,人们常说,科学是无国界的,但是每一位科学家却是有祖国的!到南方去,到北方去,到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去,到祖国召唤我们的地方去!现在,是到了我们报效祖国母亲的时候了!”
陈开甲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热烈鼓掌……
此时,在女兵们的那节车厢里,也正响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唐韵的朗诵在继续,所有女兵都听得入神。黄雅琴被感动得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唐韵继续为大家朗诵——
一路上,扬旗起落——
苏州……郑州……兰州……
一路上,倾心交谈——
人生……革命……战斗……
而现在,是出发的第几个夜晚了呢?
今晚的谈话又是这样久、这样久……
看飞奔的列车,已驶过古长城的垛口,
窗外明月,照耀着积雪的祁连山头……
但是,“接着讲吧,接着讲吧!
那杆血染的红旗以后怎么样了呵?以后?”
“说下去吧,说下去吧!
那把汗浸的 头开呵、开到什么时候?”
唐韵刚朗诵到这里,另一位女兵王雅芳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斜挎在身上的军用书包,继续朗诵下去——
“以后,以后……那红旗呵——
红旗插上了天安门的城楼……”
“以后,以后……那南泥湾的 头呵——
开出今天沙漠上第一块绿洲……”
呵,祖国的万里江山!……
呵,革命的滚滚洪流!……
“现在,红旗和 头,已传到你们的手。
现在,荒原上的新战役,正把你们等候!”
会议室的车厢里,陈开甲正在给大家讲述他当年的经历:
“同志们,我们都是从旧中国走过来的知识分子。日本侵略者带给我们这个民族的耻辱与苦难,大家都亲身经受过。这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永远的伤痛!1945年,在李约瑟博士的帮助下,我到了爱丁堡大学,成了著名物理学家玻恩教授的学生。就在我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选择的时刻,我们多灾多难的祖国,也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历史性转折。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江南进军,南京解放了!上海解放了!大英帝国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紫石英’号军舰,因为不听解放军的警告,被我们果断击溃了!……当时在海外,我每天都被这些大快人心的消息振奋着!我当时就想,我们的国家有指望了!我们的民族再也不是被人任意欺凌的民族了!我要尽快回到自己的祖国去,报效新生的国家和新生的人民!同志们,我相信,现在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们为祖国贡献自己力量的时候到了……”
大家对陈开甲的讲话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二号”站起来说:“开甲同志的话,说出了我们每个人的心声。是的,同志们,一场新的战役,正在黄沙漫漫的戈壁滩上等待着你们,你们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你们即将进入的,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战场,一个看不见对手的战壕!从你们告别大学校园、正式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仅仅是一名科学家、一名科技试验者了。不!你们都已经是真正的战士了!党和人民在期待着,毛主席、周总理也在等待着我们取得胜利的那一天!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经得起任何考验,无愧于一个战士的称号!你们有信心吗?”
全车厢人员站立起来,坚定、庄严地回答:“请首长放心,我们有信心,坚决完成毛主席、党中央下达的光荣任务!”
“二号”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很好!同志们,接下来,开甲同志会一对一地和你们交代详细的任务分工,有些任务要等你们到了基地之后,再由开甲同志和张司令员给你们布置。”说到这里,他小声对张怀铠、张至善说:“该去另一个车厢看看了。”
“二号”、张怀铠、张至善离开车厢后,陈开甲翻开一个蓝色档案夹,一一翻过贴着照片、盖着政审通过的红色印章的档案表格,叫着需要留下来谈话的名字:
“褚向前。”
褚向前站起来回答:“到!”
“李光。”
李光站起来回答:“到!”
“方俊德。”
方俊德正在埋头记录着什么,没有听见。陈开甲又盯着他叫了一遍:“方俊德!”旁边的郑楷捅了捅他:“陈副所长点你的名呢!”
方俊德赶忙站起:“到!”
陈开甲看着他,会意地一笑,然后继续点名:
“陆达然。”
“到!”
……
女兵们的车厢里,朗诵还在继续。
这时,“二号”、张怀铠、张至善几个人推开这节车厢的门走了进来。
“首长好!首长好!”女兵们惊喜地迎上前去。
“二号”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聆听朗诵,又对唐韵说道:“不要停下,请继续,继续。”说完,他也站在了围绕着唐韵的聆听的人群里。唐韵继续回到朗诵的情境里:
呵!我亲爱的老同志!
我亲爱的新战友!
现在,请允许我走上前来吧,
再一次、再一次拉紧你们的手!
西去列车这几个不能成眠的夜晚呵,
我已经听了很久,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我不能、不能抑止我眼中的热泪呵,
我怎能、怎能平息我激跳的心头?!
朗诵到这里,唐韵情不自禁地走到“二号”等首长面前,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继续朗诵:
我们有这样的老战士呵,
是的,我们——能够!
这时唐韵又走到黄雅琴、王雅芳等女兵身边,拉起她们的手,几个女兵齐声朗诵道:
我们有这样的新战友呵,
是的,我们——能够!
“二号”受到感染,也情不自禁地跨到大家中间,和女兵们一起,继续朗诵诗歌的最后几句:
呵,祖国的万里江山、万里江山呵!……
呵,革命的滚滚洪流、滚滚洪流!……
现在,让我们把窗帘打开吧,
看车窗外,已是朝霞满天的时候!
来吧,让我们高声歌唱呵——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首长朗诵完毕,全体大学生女兵们热烈地鼓掌,抢着和首长握手。唐韵说:“首长,您朗诵得真好!浑厚的男中音!”
张怀铠说:“首长原本就是一位诗人嘛!”
“二号”说:“要说写诗,我可比不上你司令员同志啊!”说着,他以欣赏和赞许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些女兵们说,“你们朗诵得很好!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这是诗人贺敬之同志最近刚刚发表的一首新作。”
王雅芳抢着说道:“首长说的一点儿不错,这首诗歌的题目是《西去列车的窗口》,我们都很喜欢!”
“二号”说:“西去列车的窗口,西去列车的窗口……太好了,不仅十分对景,而且极其达意!尤其是诗中抒发的豪迈的激情、必胜的信念,好像正是写给你们——不,写给我们所有即将开往戈壁荒原的人的!”
说着,“二号”问站在身边的黄雅琴:“小鬼,坐了好几天火车了,有点劳累了吧?”
黄雅琴有点害羞地说:“我们不累,首长,就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二号”问道:“哦,听口音,你好像是江浙那边的人?”
“报告首长,我老家是苏北盐城的。”
“哦,苏北,那是一块光荣的土地,是我们的老解放区啊!”
黄雅琴好奇地问:“首长熟悉我们盐城吗?”
“二号”笑着说:“岂止是熟悉啊!”
张司令说:“小鬼,告诉你吧,二十多年前,首长就是你们苏北的一名司令员了。”
黄雅琴、唐韵等以敬仰的眼神望着首长。
黄雅琴:“那时候……算起来,首长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嘛!”
“二号”说:“是啊,那时候,我比现在的你们也大不了几岁。1940年,我在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三支队任司令员。那年夏天,我带着一支队伍,挺进淮海、盐阜地区,接应江南新四军渡江北上,到你的家乡,在那里开辟了苏北抗日根据地。一晃,已经二十多年喽!”
黄雅琴兴奋地说:“我在家乡读书时,就听说过许多新四军在苏北抗日的故事。真没想到在这里能亲眼见到赫赫有名的首长!”
张怀铠和“二号”相视一笑说道:“你们现在不仅是知识分子,还是光荣的革命军人了!没想到的事情,以后还多着呢!”
“二号”又亲切地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黄雅琴郑重回答:“首长,我叫黄雅琴。”
张至善介绍说:“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才生。”
“二号”点点头:“哦,从桨声灯影的六朝古都,来到这荒无人烟的西北荒原,不容易啊!”说着,将军扫视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女兵们。
黄雅琴迫不及待地问:“首长,我们快到达目的地了吧?”
“二号”掀起窗帘看了看窗外,转过身对大家说:“快了,快到了!等你们看到高大的胡杨树,就离目的地不远了。”
“胡杨树?”
“对,胡杨树!”“二号”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荒原,喃喃地说道,“那是戈壁沙漠上最神奇的生命,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
辽阔的荒漠上,一株株高大、苍劲的胡杨,像一个个勇士一样挺立着。有的胡杨已经死去,但是铁一样的枝干仍然倔强地挺立着,伸向苍茫的天空,也挺立在呼啸不止的强烈的风沙之中……
天地迷茫,风沙卷地。一些红柳丛、骆驼刺几乎被掩埋在大风沙中了,可露在外面的枝条,在大风中依然顽强地摇晃着。一切生命,都在向人们诉说着这里环境的恶劣与残酷。
这时,在大风中的荒漠上,一支长长的队伍出现了。队伍中每个人都背着背包、提着行李、扛着箱子之类的器具,正在艰难地朝着沙漠深处跋涉。队伍浩浩荡荡,蜿蜒如一条长龙。
“方俊德,方俊德,你在哪里?”
戴着风镜的郑楷正扛着一个木箱,在前后寻找着方俊德。他的呼喊声不时地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方俊德背着沉重的背包行李,落在队伍最后。他把一条毛巾捆在脖子上,避免风沙灌进衣领里。他听见了郑楷的呼喊,赶紧加快速度,往队伍前头跋涉。
郑楷赶过来帮扶着他,大声询问:“方俊德,分到你的小组的人员确定了吗?我很想加入你的小组,可不可以啊?”
郑楷的声音被大风的呼啸盖住了,方俊德没有听清楚,问:“郑楷,你说什么?”
郑楷加大了音量:“我是说,分到你的小组的人员确定了吗?我很想加入你的小组,可不可以啊?”
方俊德大声地说:“那得听陈副所长的安排,我说了不算!再说了,你是从美国回来的洋博士,首长会给你安排更重要的任务的,你不用着急!”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低头侧身,抵抗着风沙,拼力向前跋涉。呼啸的风沙瞬间就埋没了他们身后的脚印……
与此同时,一架军用直升机轰响着,从大漠上空盘旋飞过。张怀铠、张至善等几名首长坐在直升机上,巡视着这片荒无人烟的戈壁荒原。
飞机已经到达了罗布泊上空……
罗布泊,蒙古语称为“罗布诺尔”,意为“多水汇入之湖”。古时候,这里又被称为蒲海、盐泽、洛普池。曾经驰名西域的三十六国之一的古楼兰国,就坐落在这片广袤的沙海之上。
然而,楼兰古国在历史舞台上只活跃了四五百年,便在公元4世纪神秘地消失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楼兰的消失,至今说法不一。
又过了大约一千五百年之后,1900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率领一支探险队,由罗布人奥尔德克当向导,艰难地到达了这里。后来他在《亚洲腹地旅行记》一书中写道:“罗布泊使我惊讶,它像一座仙湖,水面像镜子一样,在和煦的阳光下闪烁。我们乘舟而行,如神仙一般。在船的不远处,几只野鸭在湖面上玩耍,鱼鸥及其他小鸟欢娱地歌唱着……”
实际上,当时他所看到的,是美丽的博斯腾湖的景色。当他们一行人离开博斯腾湖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茫茫沙漠与戈壁。他的整个考察队几乎全部葬身在这片沙漠里。因而,他又在他的书中向世人宣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仙湖”,而是一片可怕的“死亡之海”。他甚至把这里称为“东方的庞贝”……
直升机轰隆隆地飞抵了博斯腾湖上空。张怀铠望着下面的大湖,喃喃自语:“博斯腾湖……”直升机又飞到了孔雀河上空。张怀铠仍然喃喃自语:“孔雀河……”
不一会儿,从直升机上可以看见正在沙漠上跋涉的蜿蜒的队伍了。张怀铠俯视着地下的这道“铁流”一般的队伍,对张至善说道:“好啊!老张,有了这样一支勇往直前的队伍,最后的胜利不属于我们,还能属于谁呢?!”
张至善说:“千军万马,正在向这片沉睡了千年的荒原汇集!司令员,现在我们这里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这时,通讯员过来问张怀铠:“首长,我们在哪里降落?”
张怀铠手上托着一张军用地图,目光依依追寻着地图的线路,然后在一个点上停了下来。他用铅笔一指说:“就在这里……”
铅笔指向的那个地点正是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