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蓓
最初遇见浩是在朋友的聚会上,是为了欢送一个昔日的同窗远渡重洋。如同两年前告别我的伟文一样,气氛热烈而又夹杂了某种惆怅,只是对我来说没有了当年与恋人分别的那种难以言说的寂寞与感伤。
浩是作为摄像被邀请来的,现代生活的这种点缀已不算过分奢侈,看得出来浩不属于我们这批热衷出国的朋友。我是在大家闹哄哄的敬酒中发现了他的出众,现在想来我那不经意的回首是极偶然的,我想那个角度一定使我的脸一下子闯入了镜头,突如其来。浩看见了我,浩从镜头中抬起眼看了我几秒,那一刻我感到了心的悸动。那是一双冷漠中带着童稚的眼睛,是我年少时一再歌咏却从未见过的如梦如星的那种。我重新打量起一言不发的浩,他该有三十岁,不再属于男孩子了,黑色的皮裤和军靴令他浑身上下荡漾着一股不羁与帅气。
聚是短暂,散是长久。当我独自一人伫立于车站的时候,雪已在冷冷的街中积起薄薄的一层,那种冬日夜晚的冷因有了雪反而让人有许多亲近,偶尔有一两辆公交车驶过,平添了我几分焦虑。正在左顾右盼中,一辆摩托在我身旁嘎然而止。“嗨!”是陌生的男声。我仔细借着路灯看对方,才发现头盔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是浩。浩骑摩托正符合我的想像。“嗨!”浩再次招呼我时脸上已挂了暖暖的笑。我的惊喜不必言语浩一定看出来了。“带你回家,等车太冷了。”浩自然地跨下车解下头盔,似乎我们早就认识,我不想拒绝,虽然我知道坐在浩的摩托会更冷,那么就为了那双动人的眼眸吧。我笑了,望着高出我一头的浩将头盔套在我的脑袋上,然后细心地为我系好带子。这个手势直到现在我还深深记得,它让我想起少女时代终日梦想着的那种兄长般多情而温柔的怜爱,那样细致而优雅,一下子就将我带入温暖,只是在心里。
浩那年年轻而略带苍白的脸在整个冬天都晃动在我的眼里,对他那种莫名其妙的思念与日俱增,以至让我渐渐淡忘了每天企盼的远方伟文的信笺。直到再次遇见浩已是相隔近一个月,浩与我电话无数终于想来看我,浩说要带我去他近郊的小屋。那个黄昏我们骑着摩托穿过一个菜场,采购了许多食物。浩与我见面话不多,却俨然是我多年的旧友。浩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向摊方买菜时又和我孩子般的嘻笑,一定被别人误认为一对恩爱的恋人,这种温馨的感觉在那条狭小而昏暗的街上弥漫着。
那一夜在浩那间傍山的屋子里,我们默默无言,心里交织着默契与紧张,浩低头望我,终于握住我的手。
以后的日子浩依旧忙忙碌碌,浩其实什么也不曾表达过。接到伟文信的那天阳光灿烂,差点儿怀疑寒冬已过。伟文龙飞凤舞的字不带标点一气呵成,他说帮我申请的学校已答应了全额奖学金,并高兴地祝我赴美签证能一路顺风。站在窗前的我握着信纸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在这寒冷的异乡,我甚至忘了该怎样分享这份喜悦。
我独自一人到浩那儿已是将近黄昏,浩的门悄然掩着,浩正背对我站在窗前玩汽枪,他那高而瘦削的身影在阳光已逝的屋子里显得孤寂而单薄。“你怎么来了?”浩放下汽枪眼里闪着笑意,浩是高兴见到我的。那个黄昏,浩从背后拥着我站在窗前,直到身上有了寒意。我插在口袋里的手始终紧紧握着伟文的信,几次欲言又止,难过得差点儿落泪,这才发觉迫不及待地找到浩,不是为了告诉他这一喜讯,而是因为思念,我是特地来看他的。其实初见他时就爱上了他,没有理由。是因为我见异思迁吗?这样对伟文是不公平的,我痛苦地矛盾着。可是忍不住,我在浩做晚饭的时候匆匆写了一张纸片夹入他枕边的词典,希望他终有见到的一天,我写着:“这个冬季你曾给了我一季的浪漫和等候。再见了。”
走入拥挤的候车室,我很茫然。虽说手续办得挺顺利,可毕竟要走了。因为害怕告别的场面,又是准备直接从家人所在的那个城市出发,我是一个人走的,省略了一切感伤或泪水,没有了什么牵挂。已过寒冷的冬天,冬天里的故事也会成为浮生往事吧。浩没提起什么,像过去一样。我不知道他是否见到那张纸条,也许看过也未察觉我的心思,那就作为我在这个城市七年中另一段情缘吧!
“嗨!”在我匆匆走上月台时,我听到了这遥远而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不远的身后是浩默默地站着,扛着摄像机,动人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忧伤。“嗨!”浩就那样站在原地,打开镜头。“嗨!”我迟疑了一下终于飞奔过去,脸上早已泪水纵横。“我早就看见了那张纸片,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昨晚,我想了一夜,想问你一件事。”浩站在那儿第一次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在电话里开玩笑,你请求做我婚礼中的伴娘,那么,你可愿做我一个人的‘伴娘’?当然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浩指着摄像机,“我准备拍下你远走的身影,做永远的纪念。”浩望着我,左手提着一只大红色的头盔,在拥挤的月台上是一种夺目的出众。
月台只属于步履匆匆的旅人,月台伸向两头都是无尽的等待,何去何从也许在刹那间就作好了人生的定格。浩,其实你不用带着摄像机来,我从来都喜欢真实,那种让我动容的真实。我愿意承担其中的责任,愿意一心一意。
困厄愁苦的日子中,我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支笔,从来不曾让它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