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宏
在思念越来越浓的夜里,知否,洲,我依然总是清晰地忆起你平时总唱着的那支歌——《耶里亚女郎》,又想见怀抱吉他不知归,倦意地坐在草坪上弹唱着《爱的罗曼史》时,你的模样,还有那歌声,那聪灵而伤感的眼神,那片欲言还休的唇……一切的一切皆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难以挥去,更不忍抛舍。
九一年初夏的一个午后,琼执意要带我去水院她的男友东那儿玩。也记不清是第几次相邀了,虽然前几次我执意不愿做“电灯泡”,一再拒绝着外出,但琼这次似乎大有没有“灯泡”不罢休之势,对我开始软硬兼施地攻击。
“阿宏,你该出去交流交流,江城美丽的学府有多少哟,你成天不出校园地啃课本,准备直接跳读博士?读书也不能是你这种闭关自守不要朋友的做法啊!全校真找不到第二个你这种人,老乡会不参加,联谊会不去,简直是呆板加三级,腐朽加四级,古董加五级……”性格活泼开朗且高我一届成绩优秀的琼是我在校唯一的好友。在她不断地给“升级”中,我决定随她走出去,看看她的男友是何方“神仙”,看看别人的校园是否真的就比自己的美丽可爱,是否也有着成天乐此不疲外串他校的同学们的那种“别人的总是好”的感觉。
和琼一起到水院时,已是下午三点了,403寝室里除了形单影只守候的东,整个男生寝室在些许凌乱中显出了一分难得的寂静。在门的左侧。一堆横七竖八的球鞋散发着汗臭味,墙上、床架上、帐顶上四处塔拉着衣服。生平第一次走进了男生寝室,不解平时那般“洁癖的琼”怎么乐意到这雄性汗臭味浓不可言的地方玩,而西装革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的男生咋就摆不好几双球鞋,叠不好一件衣裳……
琼和东可不会有时间探究我这么多的“不明白”,他俩一见面就进入了一种“天地中只你和我”的世界和状态,旁若无人地相依相拥。我敢说即便我是一个二千万千瓦的发热体。也不会有碍于他俩的亲昵,但我还是很快地陷入了一种尴尬,后悔来了却又不便走,便默默地拿起了东邻床上的一把吉他,拨动琴弦,温习着刚刚学会的《爱的罗曼史》,直至我专注而艰难地弹完了整曲时,有个男生似乎从天而降。
“嗨,弹得很好,只是这把吉他太大了,委屈了你的纤纤玉手。”他笑意盈盈地说。
“洲,这是我的小师妹,一向很羞涩的阿宏。正在学吉他,你可要不吝赐教哟!”琼很熟套地冲着洲抛过来侃语。
“嗨,这下阿宏就交给你了,替我们好好照看照看阿宏。”洲的出现让东发现新大陆似的。
“你俩放心“忙’你们的吧,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在我床上坐,令我从床底到帐顶都在生辉呢!我怎敢怠慢?”洲带我参观了校园,介绍着她的点点滴滴和美丽。
一个半小时,已随洲游遍了整个水院。洲忽儿又谈到了他的专业,介绍起他的班级命名。“我们班共四十七人,其中有四十名男生,七名女生,前面再加上年级就构成我们的880047班,这具有历史性意义。阿宏,你们班级命名是根据什么定的?”
“我们那个专业是系里新开设的,属第三个班,故而命名为8903班,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毫无戒备,也不知是计。
也许是青春的火焰胜过了六月的骄阳,也许是纯情的情温盖过江城的炉温,两天后的星期二下午因没课,室友们依惯例早早三三两两地外出“活动”了。整个女生宿舍楼在白炙化的骄阳中显得出奇般地静谧。午睡醒来时,已到下午三点半,整个709室已不见人影,我懒洋洋地梳了头,伸了个懒腰,拿起面巾欲去卫生间,猛地拉开寝室门时,惊异地发现洲正倚靠着走廊的栏杆,看着脸上写满惊愕的我惊喜地说,“嗨,你终于醒了,今天到你们学校来找一个老乡,结果没碰着,就试着看你在不在,十二点时,在楼下向一位胖胖的女生打听你,结果运气很好,碰到的是你们一个班的……”
不知道是洲的到来让我感到出其不意地激动,还是他在门外默候三个小时让我感到不自在抑或叫感动,我居然在洲面前打破了一向的少语寡言。并为洲导游了我们的校园。可以肯定,向洲介绍这所校园绝对不逊于洲对我美化他们学院的程度,这也是我大学里首次和一个大男生如此公开地并肩轻松地行走在校园这么久这么久。此后洲经常过来总是碰巧访老乡不遇,又总是静候着我的下课和放学。在洲的指点下我的吉他演技进步很快。洲是那种外表标准英俊且典雅灵气有内涵的男生,洲的频频来访以至我们常常出双入对引起了整栋女宿舍楼的躁动。因为谁都认识我这个性格忧郁、沉闷,身材矮小,喜欢写诗的女生,绝对的是那种与美艳无缘,长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还成天显出几分清高,今绝大多数男生望而避之的。不过听室友霞说,洲的到来也让本班几名男生愤愤难平,尽管如此,也丝毫没能促进和改变我和洲交往的性质。我们彼此只是感到情趣十分相投。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和洲已不再陌生了。我们一同去看《白屋之恋》,光顾图书馆,共游东湖磨山、植物园、动物园;月夜坐在校园草坪上抱着吉他背倚着背弹唱着《爱的罗曼史》。已成为一道不变的风景;从顾城、琼瑶、三毛谈到奔驰、奥迪、法拉利。已不再是彼此陌生的话题。洲常是准点地踏上晚间末班车,一路唱着《耶里亚女郎》离去……后来,几乎很少例外,洲每天都会过来。有一天,当他改乘一辆一路“叮当响”的旧自行车“威猛”一个多小时才汗流浃背地出现在我面前时,问他咋不乘公交车了,洲说:“骑自行车就不用惦记着能否赶得上回校的末班车时间呢!”洲从不敢正面瞅着我,一如我从未敢正视他一样,但又想偷偷地将彼此容貌打量个彻底和清晰的心情,使我们的视线总是很偶然地相碰,又闪电般地默默避开。渐渐地,洲带来的那份喜悦变成我莫名的烦恼,洲的安然却成了我的忧愁和牵挂。在他每天深夜十二点骑车离去之际,我便开始有着揪心的牵挂和恐惧:忽儿担心洲途中会不小心从车上摔下;忽儿担心洲若路遇歹徒,他是那般地柔弱不敌;忽儿想象他半路猝然生病,而轮胎破了,刹机失灵……我也不知咋的脑海中会接连闪现出这些不祥的一幕幕。就这样,我一次次地在想象中历经着心惊肉跳,虚汗满面;又千万遍虔诚地默默为洲祷告、不敢入眠,直到第二天没课抑或洲又逃课了,驾着“威猛”傻冒般地出现在我面前时,那悬挂在心尖的沉重才会落下,那心境竟然有着经历一场生死之难后重逢的感觉。只有在那一刻才怪自己神经兮兮,便暗下决心不再瞎想了,但是,一份心情,万缕思绪却总是在不断地轮回上演。
因下周一正好是洲的末考时间,周六晚八时,我执意要早早地送走洲,并约定,周日他不要过来,温课备考,以便得以临时抱抱“佛脚”。大约陪洲走了半站路,洲骑上“威猛”而去,我则半路改变主意乘车去了哥嫂家。直到第二天黄昏返校时,在校门口看到焦虑疲倦不堪的洲,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洲回水院后,便打电话找我,室友霞在电话中告诉他:阿宏与你一道出去后还没回来。”于是洲一遍遍地打电话,得到的回答皆是“未归”,洲便披星戴月地连夜赶来,焦虑得不知所措。让室友们惊慌起来一夜未眠地陪着他。心悸之余,霞冷静地分析道阿宏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在离校园半站路的地方遇到什么不测的,也许去了亲戚家。可不管怎么安慰,洲一个劲地后悔,自责不该让我送他,如不是阿霞从中分析、劝阻,洲肯定已去报了警。
虚惊过后,洲的情感更加细腻。每一次过马路,洲总是勇士般地伸出小心翼翼地握着我伸出的一根小指头,却也稳健安全地一次次过得马路,抑或不容商量地突然快速紧拉着我。在一个“目标”欲来的“千钧之际”。绝对是冒险般地飞奔闪过。这成了洲的人生哲理:一道道马路好似人生的必经之道,奔驰着的车辆恰似道上的一个个屏障,而每越过一道屏障和险阻后,追求会变得更高,且领先半步海阔天空。我知道洲不会是一个平庸之辈。
时光飞逝,大三时,我和洲几乎是同时面临着定向实习和毕业去向,彼此的心事一看就明了。此时洲只是一遍遍地追问道:“阿宏,陪我走天涯好吗?随我走天涯,愿意吗?”
从脆弱的心底回应了九千九百遍:是的,我愿意。可倔强的我却落入了俗套,因为心底太在乎、太渴望、太看重了那个被世人重复得难以计数的由“三个字”组成的爱的宣言。其实只要洲将之说出口,我定会义无反顾,可是洲就是缄默不言此语。
也许是当时洲还不懂这句话对我的重要,也许是当时的我年轻得还不懂爱恋可以有多种表达。
临别的前一天是一个飘雨清晨,洲来告别,说是决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好男儿的志向。临别之际,要了却一个心愿:重历我俩在江城共同到过的所有地方。
我们最后重历的驿站便是校园的那片美丽草坪。也不知这样一言未发地背靠着背在此坐了多久,洲的双臂反向过来欲抱我头时,双手不经意地触到我脸上的泪珠。
片刻,洲转过身来将我紧紧地搂在怀中。第一次,这么近;第一次,这么紧;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相拥相视格外地想看清楚,却怎么也难瞅清;第一次感受到意中男子的心在那般有力地震颤,那一次发现男儿的泪滴滴在脸上是那般笃实,落到口中是那般的苦涩难咽。当洲满脸泪河地低下头有力地开启了爱情的第一个吻时,是那般的真切而伤感……
站在路口,目送洲离去的背影,脑子里莫名地产生一个没有逻辑的理由:“只要你回首,我一定陪你走……”似乎心存一份默契,在那已模糊的十字路口,洲的回首,印证了我无言的期待。正欲招手,洲已黯然踏上远去的征途,留下了这个无言的结局。
一直以为,之所以没有拒绝,只是为了给彼此一份最后的心情,可我又怎会知道,这其实是生命中一份深刻的馈赠呢!生命中一旦接受了这份深刻,便如今夜的星月,望眼欲穿,知否?洲,你离去的方向一直是我用心珍藏的地方,总也忘不掉每时每刻持一份等候的姿势,眺望着那座为你竖起的站台……
有位旧日同学告诉我,我转学之后,他竟从未提起过我,好像我从未存在过。这次,我全没了受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