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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窥视

□俞天白

妻子怀孕时,我暗自希望获得一位千金。然而,当护士告诉我得了一个儿子时,我还是高兴得如获至宝,急急忙忙地奔到岳母家报告:“生了,生了,是儿子!8斤!巨大儿……”那欣喜之状,无人不以为我如此失态,是因为所得的是儿子,这成了我此生无法矫正的误解之一。

初为人父,最迫切的,是想看一看我所创造的这个生命到底是怎样一副形状。见子心切,进房又无路,情急间,我居然想到妇产科病房后面,那一架露天楼梯。于是我在医院里绕了好大一个圈子,逃过了好多医护人员的阻拦,爬到了那条露天楼梯上。妻子的床位正靠窗,视线透过玻璃窗的那一瞬间,成为了永远定格在我心里的图景之一。那是红得发紫的一块肉团,头发又浓又黑地罩在头顶,眼睛紧闭着,嘴巴张开着,左寻右觅地寻找奶头。正是黄梅季节,天很闷热,他脸上油光光地、累得都出汗了,直到母亲把奶头塞到他的嘴里,才使劲地吮吸起来,双颊一歙一歙的。见到儿子这种旺盛的本能,我不禁笑了。

这是我们父子间的第一次隔窗窥视。

第二次隔窗窥视,是在4年以后。这以前,孩子由外婆照料。鉴于隔代抚养的种种弊端,我们决定让他进托儿所。第一天,我把他送进门,将自己应该携带的小板凳交到他的手中,回头就走。他哭着,端着小板凳追我。刚到天井,就给阿姨抓了回去。我实在于心不忍,就站在窗台下,悄悄地观察他的动静。阿姨强制他坐在板凳上,他的小脸转向大门哭着,喊着“爸爸,爸爸……”或许是阿姨教育方法欠佳,也许他就是比别的孩子不容易合群,这种不愿乖乖留下,甚至经常趁阿姨疏忽的时候溜回到外婆家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想不到站在窗外守候的时间最久,心悬的最玄的,却是在他21岁“单飞”的时候。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但我们绝对尊重他的选择。到德国,举目无亲,为了省些钱,他决定到北京坐波兰航空公司的班机,到华沙转机赴法兰克福,再乘火车到学校所在的美因茨市。唯恐他冻着,饿着,我们给他带的鞋帽衣物、日常用品、文具书籍,整整塞满了一只大皮箱,另加一个大背包。一次次补它的份量,一件件淘汰、一次次筛选。我们提前两天到京,以便游览一下,可这两天,我们几乎没有笑过。想说的话是那么多,可说出来的却又那么少。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刻,是在北京机场绿色通道口,我把那只背包交到他的手中,说道:“从这一步开始,碰到任何事情,都要靠你自己拿主意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将背包背上了肩,摸了摸左口袋里的英语词典,又摸了摸右口袋里的德语词典,然后转过身去,拖着那只大箱子进了绿色通道口,回头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说:爸,你回去吧!但我没有走,跨到了旁边,贴近了那一排巨大的玻璃窗,专心地注视着他把大箱小包拖到行李安全检查处,搁上了透视机;看他过去,重新把它们背起,拖着,然后,回过头来,再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便消失在行李托运那个方向。我急忙换一个地方,想找到一个能看到他办理下一道手续的角度。可惜机场没有为我这位父亲安排这样一个永远能关注到儿子的方位。我只好伫立在原处。他知道我不会马上回去,如果碰到什么问题,行李超重啦,查出不允许带的物件啦,签证上的某一个疏忽啦……他一定会出来找我的。反之,不见他出来,就说明一切顺利。于是我等着,依然专心地注视着窗内的动静,差不多对每一个所能见到的人,都估计会是他,但又不希望是他。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我推算他办好托运手续了,推算他定好座位了,推算他登机了……我可以走了。然而,我又怕飞机误点,再等一会吧,终于等到11点50分起飞的时间。我赶紧离开窗口,直奔到候机室外面,我要看一看,运载着我的儿子的这架飞机,是怎么飞离地面直上云天的。

可惜,我仰着脑袋,映入我的眼帘的,只是一片明净的蓝天,任何起降的飞机都不见。但我还是仰视着,慢慢地,开始让脑袋牵引着整个身子,作360度的旋转,一圈,又一圈。然而,蓝天,依然是无垠的、难以捉摸的蓝色……

啊啊,原来,从绿色通道口分手那一刻开始,这片蓝天,就是我们父子相望的窗口!一个分不清谁在窗内谁在窗外的窗口!

终于,我站在这样的窗口边,不再窥视,也不再提心吊胆了。那是3年半以后,他从德国回来探亲了。重叙天伦之乐的一个月转瞬即逝,于是再次分别。我们夫妇俩送他到虹桥机场。他在我们眼中依旧是一个孩子,但是,这时候,进入绿色通道以后,他不再一步一步回头。

的确,作为父母,只能站在窗口边。因为窗口的那一边,总意味另一个世界,那是儿女的世界,是一个不能不操心,但又无须永远为之操心的世界。

折一千对纸鹤,给一千个心愿。我的心,不后悔,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我的泪,流不尽纠缠在梦里夜里的负累。那一长串镶着晶片的纸鹤是珍藏在我心底难言的感动与无奈。 UC4bPbdtTAN+q320u/PgUaGzSJPJiPj0D81hLAQh1vxl3RRj63RAXtVXojacXO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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