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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末世的怪才

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xǐ),曹奎的祖父曹锡远,原籍辽阳。那是明朝时候,曾任沈阳中卫的地方官,是汉人。

17世纪初,清太祖努尔哈赤攻陷沈阳,战乱中,曹锡远被俘,从此由明朝的汉官,成了满清旗主的奴隶。

曹家祖上,随军征战,看来干得不错,步步高升,旗籍也转人多尔衮统率的满洲正白旗。当然,身份也还是“包衣”,全称“包衣阿哈”,满语是家奴、奴才、下人的意思。

镶黄旗、正黄旗和正白旗称为“上三旗”,直属皇帝管辖。

康熙皇帝幼小时,曹玺的夫人曾荣幸选进内宫,当上康熙的保姆。等到康熙登基君临天下,曹玺自然是亲信近臣。一放外任,比一般的钦差大臣还有根儿。

曹玺有这种“内因”,当然对皇家忠心耿耿 [1] 。加上他办事又能干,正是又可信又可任的奴仆。康熙派他到南方担任“江宁织造”。

江宁织造府坐落在南京的利济巷。府内分东中西三路,东路是衙(yá)署正院,深达六进。中路是内宅,也有五进。西路别致,前面东为戏台,西为射圃(pǔ),后面是叫做西园的花园。这里是曹玺、曹寅(yín)、曹颙(yòng)和曹颙(bān)祖孙三代的官署,先后住了六七十年。曹家鼎盛时期就在这里度过,三代后人都在这里诞生。

曹玺到任后不久,在西园亲手种下一棵楝(liàn)树,树大成荫,在下边造了个亭子,取名楝亭,让儿子在树下读书。曹寅读书不错,喜欢写诗,就把楝亭作了别号。

曹玺的夫人——曹寅的母亲,进宫做康熙保姆的时候,曹寅也曾跟进去“伴读”。16岁那年又选进宫去任御前侍卫,得到康熙的特别宠信。康熙六下江南,后四次都以“织造府为行宫”,那就是住在曹家。

康熙(xī)是个较有作为的帝王,他屡屡南巡,不单是游山玩水,寻欢作乐,用意还在稳定江南的政治局面。他曾到南京亲自祭(jì)奠明孝陵,亲笔写了“治隆唐宋”,又在江南知识分子面前,突出曹寅地位,以便开展工作。他当众宣布:

“朕御书‘治隆唐宋’四个大字,交与织造曹寅制匾,悬置堂上,并行勒石,以垂永远。”

曹寅也不负重望,很有些文化修养,通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士大夫交往,又刻书又编书,得到名士的颂扬。

曹寅死后,他惟一的儿子曹颙承袭了父职,可不到三年,也病死了。康熙帝不忍心让这个忠实于他的家族败落下去。就传话说:

“曹颙是朕亲见长大的,这么早死了,很可惜。可以从嫡亲中选一人过继给曹寅,继任江宁织造。”

这样,曹寅的侄子曹訏就被过继过来,接任了江宁织造。曹颙临死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yùn),曹訏多么盼望嫂子能生下一个儿子,也好接替曹家的祖业。

“大喜了,大喜了,夫人生了个公子!”仆人喜极的喊声,把曹訏从沉思中惊起。他眼中闪出惊喜的泪花,高兴地说:

“曹家香火不断,重振家业有望,全托皇上的洪福啊!就给公子起名叫霑吧!”

曹訏希望侄子永远记住曹家沾润皇恩的幸运,报效朝廷。曹霑就是曹雪芹。

转眼间,曹雪芹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他自从一落地,就成了曹家传宗接代的“命根子”,受到百般宠爱,光专门伺候他穿衣吃饭和游玩消闲的丫环、小厮(sī)就有一大群。同时,叔父对他的管教也十分严格,四岁的时候,就教他识字,稍大一些,就开始读四书五经,学做八股文章。

可是,曹雪芹却偏偏不爱读这些书,为这不知挨了叔父多少责骂,甚至板子!其实,曹雪芹并不是那种只知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他可爱读书啦!像讲花卉(huì)、药材、食品的杂学著述,都读得津津有味 。他从小养成了好读书的习惯,知识也渐渐丰富起来。

有一天,曹雪芹趁叔叔没注意,偷偷地溜出书房,跑到家里的花园去玩。

玩累了,他在一条石登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西厢(xiānɡ)记》读了起来。正看得上瘾(yǐn),忽然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来:

“不好了,老爷不知为什么发愁,愁得直哭呢!”

曹雪芹心头一沉,急忙跑回家。一进屋,见叔父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尊严,哭得非常伤心,还不停地喊:

“天哪!难道就叫我曹家遭灭顶之灾吗?”

原来,由于曹家挥霍(huò)无度,甚至挪用公款,曹寅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亏空。曹訏袭职以后,没几年,亏空越来越多,欠了朝廷国库银十多万两。这时候,格外关心曹家的康熙皇帝已经去世,新即位的雍(yōnɡ)正皇帝对曹家本来就不满,就借机整治曹家。他下令各省,凡有亏空,三年之内必须如数补足,否则就要从重治罪。尽管曹訏尽心办事,可是亏空的钱还没凑足,新的差错又不断发生。不久,灭顶之祸终于降临了!

曹雪芹十三岁那年,曹訏办事又出了差子。雍正皇帝勃然大怒。连下两道圣旨,先是把曹訏革职,接着又下令查抄曹府。

这一天,曹雪芹刚刚醒来,就听到大厅里一片嘈杂声。他匆匆跑去,只见叔父早给捆绑起来,跪在地上,头上的顶戴花翎已经被摘去,衣服也被拉扯得零乱不堪。那前来抄家的官员正气势汹汹地训斥曹訏。谁能看得出,他不久前还是曹家的座上客呢!多少年的富贵,尊严地位,顷刻间烟消云散了。这一切,像一场永远忘不掉的恶梦,留在了曹雪芹的心底。

曹家结束了豪华奢侈的生活,凄凄惨惨地回到北京。曹雪芹锦衣玉食的少年时代也就结束了。

曹家遭了难,长辈们都把重振家业的希望寄托在曹雪芹的身上。特别是叔父,更是催着他苦读经书,学写八股文,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好让曹家重返官场。

不想,曹雪芹还是小时候那个脾气。他不喜欢那些古板的教条和封建的礼教,而一心向往自由的生活。

他在北京的住处,先还有家仆三对,房屋十七八间。宅西还有个小园子,题名“芷园”,是叔祖曹宣生前亲笔书写,刻石为月洞园门的横额。园子里也有垂柳、荷塘、亭阁。这曾祖手里经营起来的产业,比起江宁织造府来,当然又老又旧又小。但能够发还,曹家还可以养家度日。也可以想见“父兄”的心愿、“师友”的意向:本是仕宦世家,当以仕途为正途。所有的“教育”和“规谈”,都会是管教曹雪芹潜心熟读“四书五经”,规劝曹雪芹提考篮、走科场、博得榜上题名,作为进身之阶。把中兴家业的希望,光宗耀祖的迷梦,纷纷地牢牢地落在这个单传独子身上。当年的压力,可想而知。

偏偏曹雪芹在“锦衣纨袴餍肥”的时候,就是偷读《西厢》《西游》、暗看野史外史的公子。他入世,钟爱的是一个情字;他出世,幻想的是一个仙字;他秉性上,有超出常人的敏感。

家中自然不会罢休,把他送到内务府主办的景山官学攻读。官学规定学龄到23岁为止。青年曹雪芹,在官学也好,学龄满后也好,一直闲居在家,做诗弹琴,赏花玩物——他玩的东西很多,还都能玩出名堂来。惟独经书等正经学问,却撂在一边,上景山官学期间,他玩过戏。当时富贵人家,时兴养个戏班子。《红楼梦》中有细致的描写。原来曹雪芹是行家,若没有玩出过名堂,写不出那样的情理。

景山观德殿西北角,有一条苏州巷。苏州织造府常为朝廷选送演员,都在这里住宿。据内务府规定,官学与苏州巷不许来往。那就是士大夫阶层的学士,与下三烂的戏子不能交游。曹雪芹若像一般公子少爷,弹弹曲子听听歌,也是雅事。酒酣耳热,趁兴唱两口也不失大雅。但曹雪芹与他们交朋友,有的成了知交。

不用说十八世纪,就是20世纪上半叶,戏子还是下贱人。学校学生为美、为活跃、为自由、为宣传、为存在而演剧,也要力排众议。若因爱心而着迷的,也还是有“放浪”之讥。

曹雪芹在200年前,竟发过奇想,索性加入戏班,浪迹江湖。

显亲贵戚们呢?把光耀门庭的希望寄在他身上的家人呢?不消说,给他安排了另一条路,用推送的办法,用举荐的手段,在他头上戴上贡生帽子,算是塞给他一个秀才资格。看上他聪明,估计他有才学,督促他三年五年考上个进士,从此,“学而优则仕”,走上祖宗们上升的道路。

景山官学的年岁限制在23岁,23岁以后,曹雪芹顶着个贡(ɡònɡ)生空名,再没有在仕途上前进一步。

因为家境一天不如一天,已经三十多岁的曹雪芹,只好到宗学里找个差事,每天抄抄写写,挣点儿钱。虽然地位很低,但是他那超群的才华和狂放的性格,得到不少学生的尊敬和仰慕。每天晚上,不少学生都要聚到曹雪芹的房里,听他谈古论今。曹雪芹讲起话来声音洪亮,时而嘻笑怒骂,时而又幽默风趣。小屋里不时传出朗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

在这些学生中,有两个人和曹雪芹来往最多,一个叫敦敏,一个叫敦诚,是亲兄弟,都还不到二十岁。他俩虽然是皇族子弟,可是家庭受过打击,贵族习气不多,而且性情开朗,和曹雪芹十分投机。

在后来的日子里,敦敏和敦诚兄弟一直和曹雪芹往来不断,对他的帮助很大。

[1] 忠心 耿(ɡěnɡ):忠诚的心。 EH1+8MZxH9DEhhkHBs0O0j5p677XFt4e/c8LIa03kAagkb2a6n//C29o9g8v36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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