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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中的奇迹

1466年,冬。

轿车在盘山路上颠簸了好久,终于走到平原的官道上了。

坐在前面的驭手吆(yāo)住了辕(yuán)马,回过头对着车厢请示:“比埃罗先生,我们是不是停在这里等候小主人?”

车厢里的比埃罗轻轻点下头,就又眯起眼睛继续打盹(dǔn)。他的面容显得很忧郁,他估计列奥纳多此刻很可能正和他的生母拥抱在一起呢。

啊,列奥纳多就要离开她了,也许今生今世要永远离开她了,儿子和她同住一个村子的时光将结束了,哦,多么漫长又多么匆匆的14年啊……

列奥纳多的视线漫过波浪形的山坡,落到寒冷的一道道陵谷,整个村落仿佛一个蜂窠,眯起眼再望,又好似一个大而远的句号。

像那个大而远的句号一样,列奥纳多在乡下的童年生活也要画上句号了。

两天来,他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妈妈。前天,当爸爸说出带他离开达·芬奇村的决定时,列奥纳多就村前村后找妈妈,他渴望再一次得到妈妈的拥抱和亲吻,更渴望夜晚再一次和妈妈依偎在一个被窝里,他渴望享受那种彻骨锥(zhuī)心的甜蜜,那种无法形容的快乐。

然而,他找遍了小小的达·芬奇村,哪儿也没有妈妈的身影,喊哑了喉咙,眼泪流了不知多少,还是找不到妈妈,直到最后才从那个老家伙阿加塔布里格嘴里得知妈妈的消息:“你妈妈不想和你洒泪而别,她要我告诉你,她不想在见最后一面时让你看到她痛哭的模样,她要你永远记住的是她微笑的模样。你这个妈妈真是怪女人,又蠢又不近人情。”

“妈妈要我永远记住她的微笑?”列奥纳多呆呆地怔住了,他眼前立刻浮现出妈妈温柔而多情的微笑……

佛罗伦萨在寒风中瑟(sè)缩着,它漠然地接纳了这个男孩,使这个乡下孩子第一次见到了它的建筑、街道、以及风格各异的教堂和修道院。像许多大城市一样,它也有一条河流穿城而过,那就是著名的阿诺尔河。

达·芬奇真是生逢其时。当时正值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兴起,文艺复兴是一次辉煌的文化运动,也是一场继承古代文艺精华并具有伟大创新的新文化运动,人们以极大的热情追求科学和艺术,带来了文化艺术的空前繁荣,这是一个诞(dàn)生文化巨人的时代。

美丽的历史名城佛罗伦萨,是当时意大利文化艺术的中心,同时也是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心城市之一。这座艺术之城,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艺术家。那些财主、银行家、有钱的老板,为了收集绘画、雕塑等艺术作品,不惜重金购买。因此,一批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艺术家得以在此争奇斗妍,交相辉映。少年达·芬奇来到这里,受到艺术氛围的熏(xūn)陶,为他的进一步成长创造了条件。

达·芬奇在城里四处游走,就像他从前在山上四处游走一样。在小巷中的商店里,他看见了琳琅满目 的工艺品,珠宝首饰、雕花家具、还有铁匠们的作品,每一件都是那样精致工巧,令乡村少年达·芬奇大开眼界。在城里无处不在的古迹旁,他又看见了壁画、古殿堂、庙宇、大理石雕像,这些巨大的建筑物散发出一种神秘的美感,像是在对着天空和大地、对着人默默地诉说着什么,达·芬奇那稚(zhì)嫩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憾了。

最后,达·芬奇的眼光落到了人身上。这个城市住着很多有名的科学家、艺术家,这里的人们也崇拜他们,几乎每一个少年,在路上遇到他们时,都要脱帽致敬。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小巷,达·芬奇常看见一个奇特的人,他的面貌可以说是丑陋,但他那双眼睛却明亮、平静,眼神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简直称得上美丽,过路的人们常常向他恭敬地行礼。原来,他就是闻名意大利的科学家托斯卡涅(niè)里。

一天夜里,达·芬奇鼓起勇气敲开了托斯卡涅里的门,拜访这位科学家。托斯卡涅里一看来人还是个孩子,以为是个爱管闲事的小家伙,爱理不理的。

“你来有何贵干?”

“先生,我想和您谈谈……”达·芬奇怯生生地回答说。

“我要工作,没时间和你谈,你请回吧。”科学家已经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先生,我想请教一个数学问题,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

科学家勉强和他谈了几句,很快就感到惊讶,他发现眼前这个小孩子是个数学天才。他主动提出要收达·芬奇为学生,两人一下子就成了师徒关系。

这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师徒二人一同来到城外,走上一座小山。科学家指着深邃而广阔的天空,教给达·芬奇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天文知识。

达·芬奇在和托斯卡涅里的谈话中,明白了知识有一种为人类所未知的力量,它可以改变人的生活。

达·芬奇每天都到科学家那里去学习,探究各种各样的知识。他学得很快,比如在数学上,老师没教他多久,他就能不断提出疑难问题,连老师也回答不上来,只有目瞪口呆 地看着他。

见儿子天天跟从科学家学习,比埃罗心里活动开了。本来,他希望儿子能继承父业,也就是像他一样当个公证人,不愁没有荣誉 和金钱。可是儿子对公证人这个职业一点不感兴趣。当科学家嘛,成天呆在屋里,鼓捣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艺儿,可不是什么好职业。那么,让儿子学什么好呢?

比埃罗想起了达·芬奇用泥巴做的那只小鸟,想起了儿子老爱涂涂画画。对了,让他学画吧,他有这个天赋(fù),又有兴趣。比埃罗拿了几件达·芬奇平常没事时搞的雕塑和画,给他的一个老朋友,既是画师又是雕塑师的韦洛基奥看。达·芬奇的天才让韦洛基奥感到吃惊,他答应收下这个学生。

父亲的话,达·芬奇不能不听,况且,自己也很喜欢雕塑和绘画,达·芬奇只好告别可敬的托斯卡涅里,进入韦洛基奥的工场学艺去了。

达·芬奇进工场不久,韦洛基奥就发现,自己虽然在许多方面可以当他的师傅,但达·芬奇在有些方面也可以当自己的师傅,这个徒弟跟别的徒弟不一样。

有一次,师傅开始画《基督的洗礼》这幅画。这是一个寺院订制的画,画中除了施洗者约翰和基督外,还要画两个虔诚 的天使在旁边。按照惯例,这两个天使属于画中次要的部分,可以由学生来完成。

师傅已经成功地画出了一个天使,但画第二个时,他感到无从下手,呆在画旁苦苦思考。这时,达·芬奇过来问道:

“师傅,您已经画了一个天使了,还在想什么哪?”

“你看,后一个天使不能与前面一个相同,要表现出他看到基督洗礼后的狂喜的心情,但又要显得天真无邪,不容易啊!”

“师傅,您也许累了,去歇一歇吧,我来琢磨 琢磨,好吗?”

“好吧,剩下这个天使,你来帮我处理吧。达·芬奇,看你的了。”师傅说完,托着疲倦的身子离开了。

达·芬奇心里十分激动,他第一次有机会帮老师完成作品。他在画前整整观察和思考了一天。

终于,他开始动笔了,他画的是一个跑着的天使,他满头卷发、眼神充满了宁静和喜悦,身姿小巧可爱,被一个薄薄的、像轻纱一样的光环围绕着。这个天使一出现,整幅画就像突然有了生气,显得光彩夺目起来。

其他徒弟也围过来了,他们看着画上的这个天使,脸上现出又兴奋又羡慕的表情。

这时候,师傅过来了,徒弟们一下全闪开了,把这幅画完整地呈现在师傅面前。远远地,他看见了达·芬奇画的那个天使,他的眼里似乎有火花在闪烁,随即又熄灭了,脸上露出某种痛苦的表情。他咬紧牙关,似乎在克制着这种痛苦,缓缓地走到画前。

“天哪,是你找到了,是你看见了,是你……把它画出来了。”师傅仔细地看了画上的那个天使,转头对达·芬奇说道,他的嗓音在颤(chàn)抖,“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找到它的形象,可是办不到,它始终是模糊的、晦(huì)暗的,你却清楚地看见了它,并把它完美地表现出来。唉,达·芬奇,.我的好学生,你画得这样好,我恐怕要丢掉画笔,只能拿雕塑刀了!”

从此,达·芬奇声名大震,成为著名艺术家韦洛基奥手下的第一高徒。达·芬奇有资格独立完成作品了,如果接到重要的订货,师傅就让达·芬奇来画。

达·芬奇完成的第一幅画,是画在一幅绸缎上的,这幅画完工后要送到另一个地方去绣上金边,作为佛罗伦萨市民献给葡萄牙国王的礼物。画的内容是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的故事,画上有一棵树,树上有无数的枝节,达·芬奇一点也不马虎,把它们画得十分完美。更让人称奇的是,画上的那条蛇竟也画得很有灵性,很美丽,让人似乎听到它在说话。

有一天,父亲比埃罗回达·芬奇村办事,乡亲们听说达·芬奇在城里有了名声,纷纷前来祝贺。一个邻居对比埃罗说道:

“比埃罗先生,我从小看着达·芬奇这孩子长大,觉得他是我们村将来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怎么样,我没看错吧?比埃罗先生,我想劳驾达·芬奇一件事,不知行不行啊?”

“什么事,你尽管讲吧。”比埃罗豪爽地说道。

这位邻居常常帮助比埃罗捕鱼和打猎,为他家出力不少。他砍了一棵无花果树,自己做了一面盾牌,想让达·芬奇在盾牌面上画一幅画。这种盾牌是放在屋子里作装饰用的,以前的人们喜欢在盾牌面上画些动物之类的图画。

但这位邻居却对比埃罗说道:“先生,您让达·芬奇随便画点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人大吃一惊,让人看了一时半会儿忘不掉。我想弄个小铺子,卖鱼或者卖点山里的野物,要个能吓人的图画,好用它做个招牌。”

“没问题,我一回城就让他给你画。”比埃罗说。

达·芬奇接到消息后,决定在盾牌上画。一只怪物,一只人们从来没见过的怪物。

他搜集了晰(xī)蜴、蛇、螳螂、蜈蚣、蝎(xiē)子、蝙蝠、壁虎等许多种丑陋的动物,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别人进去。他在屋里观察它们,从这些动物之中选出不同的身体部分,拼凑起来,组成一只怪物。这个怪物是不存在的,但非常真实。

画面上,这只怪物从一个洞口爬出来,张开大口,喷着毒气,两眼冒火,鼻孔喷烟,看上去非常可怕,使人好像听到了它的生着鳞片的肚皮在地面上擦过的声音。但最让人吃惊的是,初看这只怪物时很害怕,但看上一阵子后,你就会觉得这个可怕的怪物很吸引人,舍不得离开它。

达·芬奇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日夜不停地工作,屋里那些死了的动物散发着臭气,令人不能呼吸。要在平时,达·芬奇最不能忍受这种臭味,但他现在却不在乎。画完后,他对父亲说,随时可以来取。

比埃罗先生在一个清晨来取画,达·芬奇请他在旁边房间里等一下,自己来到做工的屋里。他把图画靠在架子上,用一条黑布蒙上,再关上窗子,只让一线光亮正射在画面上。一切布置完毕,他朝门外喊道:

“爸,你可以进来了。”

比埃罗先生走进来,朝那怪物看了一眼,大叫一声,转身就要跑,他以为那是一只活的怪物。达·芬奇一把拉住他,他才回过头来,继续看那个怪物。渐渐地,他眼里恐怖的神色不见了,转化为惊奇。于是达·芬奇说道:

“这幅画达到目的了,它果然让人吃惊。您把这盾牌拿走吧,已经画好了。”

比埃罗觉得儿子的这幅画是个奇迹。不愿把他拿回去给邻居,就到商店里去买了一个盾牌交还给邻居,上面画了一颗被利剑穿透的心。邻居对这面盾牌很满意,终生都对比埃罗感激不尽。

不久,比埃罗把达·芬奇画的怪物盾牌偷偷卖给一个商人,卖了100金币,随后那个商人又以300金币的价钱转卖给了一个公爵(jué)。

韦洛基奥师傅有一天把一只鸡蛋放到台子上,让列奥纳多画蛋。

列奥纳多对韦洛基奥师傅本是非常尊重的,但望着师傅摆到台子上的鸡蛋,心里实在别扭,甚至怀疑师傅是不是有点讽刺他的意思,他斜眼瞥(piē)瞥师傅,脸上现出委屈的表情。

韦洛基奥师傅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对他说:“列奥纳多啊,我知道你已经画过不少的画,你画的那个盾牌,不是因为画得活灵活现,把你父亲的魂儿都险些吓跑了吗?结果你父亲把那盾牌用很高的价格卖给了城里的一个富商,听说那富商把你画的那个盾牌放置在门厅里,每当生客进门时发出尖叫,他就得意地捋(lǚ)着胡子哈哈大笑哩。不错,你有天分,也很摸到了一些绘画的诀窍 。但是你若想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而不是只甘心于当一个能用画去刺激人感官的画师,你就应当苦练基本功,让你的天分在勤奋观察、深入体验、反复摸索的土壤里生根、抽叶、开花、结果。你看这蛋,它似乎简单到极点,但你细想想,一千个蛋里,难道真能找到两个完完全全相同的蛋吗?就是这同一个蛋,从不同的角度看它,在不同光源的照射中看它,以及在同一个光源的强弱变化中看它,不是都不一样吗?你这样去看蛋、画蛋,慢慢地,你甚至可能发现蛋的表情、蛋的心境,最后进入到蛋的灵魂哩!”

列奥纳多听了这番话,对师傅肃然起敬。从此他果然用大量时间来画蛋,苦练基本功,结果不仅练就了一双善于探微发隐的眼睛,也练就了一手擅(shàn)于精确而生动地描摹(mó)事物的功夫。

那只鸡蛋还是静静地立在桌面上,临窗的光线使它看来洁白如玉。一个多月了,列奥纳多几乎天天面对它练习素描,为了勾画出它准确的轮廓线,列奥纳多用半圆仪、圆规、卡尺不知多少次测量过它的弧度,不知用铅垂多少次校正过自己的目测力。他现在画的素描已经深得韦洛基奥师傅的夸奖了。可以这样说,他对那只鸡蛋最熟悉不过了,熟悉得能不看实物也能很准地勾勒出它的轮廓来。

可是今天的这只鸡蛋忽然变得生疏起来,好似是第一次看到它,这种奇怪的发现使得列奥纳多禁不住一阵阵怦然心跳。

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列奥纳多在观察它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左眼微微地眯了起来,这时,视线透过微眯的缝隙再观察那只鸡蛋,一个令人惊讶的现象出现了:作为背景的墙壁退远了,模糊了,鸡蛋周围的所有实物也变得模糊不清了,它们都好像被一片淡淡的烟雾笼了起来,而在“烟雾”环境中的鸡蛋却异乎寻常地突兀(wù)起来,它显得犹如发光一般洁白而立体。也就在这时,列奥纳多看到了光线照射在鸡蛋上面所产生的明暗变化。

这是多么意外的发现!列奥纳多急忙将这一发现在素描上作尝试:在勾画出鸡蛋的轮廓线之后,他开始精心描画亮部与暗部的交界影线,他一边用铅笔涂着暗部,一边惊喜地发现,在明暗的对比中,凡是涂黑的部分都渐渐向轮廓线退缩,凡是没有涂黑的部分都渐渐向外凸起;当他涂出浅灰、深灰、浓黑、最黑不同层次的暗影之后,纸上的“鸡蛋”顿时变得立体起来,立体得好像能滚动。

这可是重大的发现。没想到,运用明暗对比的方法居然能使被画的物体获得这么强烈的立体感。

光线在素描中的作用是多么重要啊。对于一般人,光线只是帮助我们知觉空间的标志物,我们一般不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视觉现象来对待,或者至少没有把它当作各种物体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性质。而已经具有画家眼睛的列奥纳多就不同了,为了把鸡蛋凸起的球状特征画出来,不仅用准确的轮廓(kuò)线画出鸡蛋在空间的比例和走向,同时还准确把握住光线在这个椭(tuǒ)圆体上所产生的亮度比值。

列奥纳多对光线的作用越来越感兴趣了,今天,在眯细了眼睛的观察中,他又发现了阴影的作用。在光线照射下,鸡蛋的影子投射在桌面上,这个影子并不是死黑一片,而是透明的,是有着一定形状、大小比例的黑影,只要把这个投影画好,鸡蛋就明显地与背景分开,这不仅使得它更加立体,而且使整幅画面有了极为逼真的空间效果。

这是绘画史上具有多么重大意义的发现啊!从此,一个全新的绘画观念问世了!

从这开始,列奥纳多·达·芬奇为绘画技法首创了“明暗对比法”和表现立体特性的“阴影浓淡法”,后来的艺术史学家称他为“明暗对照法”之父。而这时的他,才刚刚15岁。

由于达·芬奇在各方面都很出众,在韦洛基奥工场和其他工场,嫉(jí)恨他的人也不少。其中有一个人,见韦洛基奥和达·芬奇的关系很亲密,竟写了封匿(nì)名信,控告这师徒二人是同性恋。这种诬告 也有许多人肯信,因为达·芬奇已经成为佛罗伦萨城最美的青年之一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每当达·芬奇一出门,就会发现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显然,工场是呆不下去了,达·芬奇带着一颗被伤害的心,告别了师父,回到故乡达·芬奇村。

这时,父亲比埃罗已经退休在家,他的第二个夫人也因病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比埃罗和第三个夫人结了婚。这位继母不喜欢达·芬奇,尤其是她生了两个儿子后,对芬奇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在家里呆不了几天,达·芬奇又回到了佛罗伦萨,自己租了间房子住着,继续钻研画艺。后来,佛罗伦萨的统治者美弟奇看上了他的才华,把他招为宫廷艺术家。本来这份差事收入还不错,但达·芬奇并不在乎钱财,他一门心思为的是艺术。美弟奇是个狂妄自大的人,喜欢周围的人对他进行无聊(liáo)的奉承,使得他的宫廷里弥漫着一股与艺术毫不相干的庸俗气氛。这是达·芬奇厌恶的事,他终于想到要离开佛罗伦萨了。

1478年,佛罗伦萨城发生了一件大血案,轰动一时。

美弟奇是佛罗伦萨的统治者,他的家族是城里第一大家族,城里的另一大家族是巴茨家族,两家为了争占上风斗得死去活来。

达·芬奇的心灵又一次被强烈地震憾了,血淋淋的现实使他觉得无法忍受,他不顾一切地想离开佛罗伦萨。这个历史名城曾给予他无数灵感和快乐,给了他成长所需要的营养,也给了他一定的名声,而今,它已不再适于艺术家的生存和创造了。他担心,只要自己在这个城市多呆一天,自己就可能会堕落 下去。

1482年,达·芬奇离开佛罗伦萨移居米兰,在米兰大公斯福查宫廷服务,此后一直到1499年,达·芬奇都在那里呆着。这段时间,他在艺术和科学上都硕(shuò)果累累,被称为“第一米兰时期”,他的名声传遍了国内外。

一到米兰,米兰大公莫罗接见了他,一阵简单的问询过后,莫罗说道:

“你在信上提到可以完成斯福查塑像,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啊,你能行吗?”

“大公,我在信里面向您提起过的事,我都能办到,只是,这个塑像太大,需要花费很多青铜,不知……”

“没问题,你要什么东西尽管向我开口,你就开始干吧。”莫罗大公兴奋地说道。他也感觉到,达·芬奇有一种超出常人的能力,他早就听说过达·芬奇在佛罗伦萨的种种故事了。

达·芬奇开始在画室里设计塑像,完成了一部分细节工作,但画室太小了。这个塑像,高8米,需要10万磅(bànɡ)青铜铸成。达·芬奇向莫罗提出找一块宽敞的地方作为工场,莫罗爽(shuǎnɡ)快地同意了。

斯福查是莫罗的祖上,是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达·芬奇为他的塑像设计出两个方案,第一个是斯福查骑在一匹平静地行走着的骏马上,脸上表现出胜利者的骄傲神情;另一个是斯福查跃马扬鞭,马蹄下躺着被打翻的敌人。

考虑许久,达·芬奇终于决定采用第二个方案。

然而,莫罗大公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也有许许多多奢侈 [1] 的花费,逐渐掏空了他的国库,以致于拿不出钱来购买大量的青铜。为了这事,达·芬奇曾经多次催促,但都不了了之。后来,随着战争的来临,城内一切可用的金属都用来做枪炮弹药了,青铜塑像的事儿更是没戏了。

1493年,米兰人终于看见广场上那座塑像揭幕,这座耗费达·芬奇大量精力的塑像还只是一个泥塑像,莫罗答应将来有钱后再浇铸青铜。

但这座塑像永远也无法浇铸青铜了,1499年,法国人攻进米兰,巨像遭到了厄运。

那天,达·芬奇正在屋子里思考飞行器的事,突然,有人急匆匆地闯进来,脸上满是惊慌。

“达·芬奇先生,我刚从广场上过来,我亲眼看见的……法国人正在毁坏您的塑像,快点快点,到那里去吧。”

“有什么用处呢?”达·芬奇平静地说道,不过他的脸也有些变白了,“到那里去,我们能做什么事情?”

“您的伟大作品被人毁灭的时候,我们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坐在这儿,我们必须做些事情,快点,我们还来得及。”

听来人这样说,达·芬奇便同他一道离开屋子,跃过篱(lí)笆(bā),向广场走去。

达·芬奇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广场中央,看见他的巨型塑像还没怎么受到损坏。斯福查还同以前一样,骑在他的骏马上,这马的后腿直立起来,马蹄下有一个倒下去的敌人。

广场上满是带枪的法国军人,他们一群群围绕着塑像,指着它,正在大声嚷着什么。达·芬奇观察了一会儿,明白了,有两个家伙要用这塑像赌一场,看谁射得准些。他们商定两人先喝四大杯酒,然后轮流从五十步远的地方发箭,目标是雕像脸上的一颗黑痣。

两人捧着大杯的酒一阵狂喝,然后开始比赛,第一个家伙射的箭从雕像脸旁擦过,但划掉了耳朵上的一小块泥土。

第二个家伙刚把箭搭上弓,人群中就起了一阵波动,兵士们纷纷退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一队穿得整整齐齐的队伍走过,后面跟着一个骑马的军官,他的眼睛看着远方,并没有在意广场上的士兵做的事情。

又有几个士兵站出来了,要继续比赛,有些性急的人还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塑像扔去。达·芬奇想走开,他不忍见到花费自己十多年心血的雕塑作品被人毁灭。凡是见到过这座泥雕塑像的人,都赞叹它气魄(pò)雄伟,也许是雕塑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但是,他的两腿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

在弓箭和石头的打击下,塑像上的泥土一块块地掉下来,兵士们也越来越疯狂。不久,塑像的铁架子都露出来了,脑袋不见了,那匹骏马也少了两只腿,这个塑像完全被毁了。

这时,法国军队的总司令,老元帅特里武佐(zuǒ)从广场经过,他看了一眼塑像,吃惊地停住了脚步,再仔细地看了一会,转身问随从:

“这雕像怎么了,这些人在干什么?”

“报告司令,他们在用自己的弓箭比赛……”一个副官恭恭敬敬地答道。

“拿斯福查的塑像来比赛?”老元帅大喊起来,“拿达·芬奇的塑像,做你们这些蠢货的靶子吗?”

他大步向兵士们走去,这时许多兵士正忙着射箭,根本不知道老元帅来了。他抓住一个兵士的衣领,使劲一摔,兵士倒在地上,老元帅朝他吼叫起来,脖子上青筋毕露。

“一群畜(chù)生,等着吧,我要把你们通通吊起来。”老元帅实在气坏了,他拔出剑,对准躺在地下求饶的兵士,就要刺下去。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老元帅拼命想挣脱他的手臂,但怎么也办不到,他转过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道:

“你是谁,敢抓我的手臂?”

“达·芬奇。”抓住他手臂的那人平静地回答。

“啊,你就是达·芬奇!”老元帅的火气似乎一下子消了,“松开我的手,你力气真大呀,朋友,你很勇敢。”

“先生,我恳求您,收起您的剑,宽恕他们吧。”

“你真是个怪人,他们把你最好的作品毁坏了,你反而替他们说情?”

“先生,就算您把他们通通吊死了,对我的雕像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可惜啊,”老元帅看着地下的碎片说,“我情愿用一百个最好的战士来换你这个塑像。”

就这样,这个巨型塑像被毁掉了,达·芬奇痛苦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初夏的一天上午,米兰玛利亚·格拉契修道院大门前忽然热闹起来,全城的社会名流几乎都来到这里,其中有经院的哲学博士,有巴维亚大学的校长、教授、学士,有画家行会的理事,也有一些知名的画师、建筑师。

他们的突然造访,惊动了修道院长梅卡神学士,他一边匆匆穿衣戴帽准备出迎,一边焦(jiāo)躁冒火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熙熙攘攘一大早来修道院想干什么?”

副院长亚伯度走了来:“院长大人,且请息怒,门外众多的社会名流,是我两天前一一邀请的。”

“你邀请他们干什么,难道要在这里举行什么庆典不成?”

副院长晃晃肥胖的圆脸:“不瞒您,这是我策划的一个小计谋。您先别发火,听我仔细说给您听。”

1484年,玛利亚·格拉契修道院通过斯福查公爵,请求列奥纳多为他们画一幅巨型壁画。在公爵的劝说下,列奥纳多答应了下来。

经过一番考察,他决定画《最后的晚餐》,简称《圣餐》。

《圣经》有一段关于犹大出卖耶稣的情节:

耶稣吩咐门徒准备过逾越节的筵席。到了晚上,耶稣和十二个门徒入席,正吃的时候,耶稣说:“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这句话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进一块巨石,顷刻间打破了晚餐的平静祥和气氛。全场哗然,十二个灵魂顿时在耶稣身边表现出来了。

在列奥纳多之前的两个世纪中,曾有许多著名画家画过《最后的晚餐》,可没有一个人能获得成功,例如杜绰、乔托、卡斯塔尼约、纪朗达约等人;还有同时代的著名画家如罗赛里等人也画过《最后的晚餐》,谁也没有画出较高的艺术水平。

列奥纳多要通过《最后的晚餐》,热情歌颂耶稣的光明正大、门徒们的忠诚善良和嫉恶如仇 ;同时要无情地揭露犹大背信弃义的叛徒罪行,狠狠鞭挞叛徒的丑恶灵魂。

要将几何学法则运用到构图中,特别是“金三角形”构图法。

“灵魂应该通过姿态和动作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要根据人物年龄、性格、身份、经历的不同,赋予每个门徒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和动作,从而揭示出十二个门徒在听到耶稣的那句话以后,每个人物不同的复杂的心理活动。

要把近二十年来对解剖学的研究成果运用到绘画上去,无论是画人物的形体、比例以及动态中的肌肉变化,无不达到尽可能的准确完美。

要将透视学运用到绘画中去,特别是“中心透视法”的首次使用,使画面真正体现三度空间的立体效果,空间的纵深效果,造成观者有身临其境的艺术效果。

要将“明暗对照法”在绘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暗法不但用来创造立体感,而且在明暗对比中,使光线成为一种主动的力量射入房间内,一旦这一束光线射入餐房,所有的人物、餐桌桌面、墙壁就全部照亮了,特别要使耶稣成为聚光点。这种高度集中的光线通过画面,是可以使空间具有方向性的运动感而赋予它以生命。

“院长大人,请您回忆一下,这幅《圣餐》画有几年了?”亚伯度故意问。

“屈指算来,有9年多了。”

“是啊,一幅画画了9年,可到现在还没画上耶稣和犹大的头!”亚伯度忿忿地吼着,“这是可容忍的么!”

“那么,我的亚伯度修士,你有什么计谋能请列奥纳多尽快将画完成呢?”

亚伯度诡秘地一笑:“我们先把门外的社会名流请进来参观《圣餐》……”

“怎么,让他们看没有画完的壁画?”

“对,让他们观看没有耶稣和犹大头的壁画,当这些社会名流看过之后,嘿嘿……”

在院长的引导下,几十位社会名流走进玛利亚修道院的大膳堂。

这是一间朴素的长条形的厅堂,墙壁粉刷得雪白,还散发着素菜的温暖气味。人们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一端坐下。

“各位教友,我请你们坐在这面墙下,是为了使你们与对面的墙壁有一段距离,”院长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那面墙完全被一幅灰色的粗麻布遮挡着。“等一下,揭开那幅粗麻布之后,你们将会看到一个人间奇迹!”

人们怀着好奇的心理静静坐下,隔着膳(shàn)堂的空间向对面望去。那面墙壁被硕大的灰色麻布遮挡着,墙下搭着一个木头架子。

两个修士揭下麻布。

“啊!——”人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人们首先觉得现实的膳堂向远方延伸了好远,现实膳堂天花板上的横梁和纵檩(lǐn),都在向着远处延续下去,直到那远端的尽头;恍惚 间,人们发现粗麻布遮挡的对面原来是另一间膳堂!

定神细看,这才发觉那一间膳堂只不过是画在墙上的油画。只是画家实在太高明了,他把壁画里的天花板与现实天花板衔接到了一起:一条条横梁的透视线与壁画里一条条横梁的透视线连在一起,造成了绝妙的空间效果。

这是何等奇妙的艺术效果啊,看,膳堂这边早晨的阳光与对面壁画里膳堂窗外的黄昏景色融合在一起,如果一直凝望对面窗外锡安山风景,久了,你会忘却现在的米兰正是早晨。

对面的膳堂差不多跟这间修士膳堂一样朴素,只是挂有毛毡,显得更舒适些,更神秘些;那里的长条饭桌也跟这里修士吃饭用的真实桌子一样,上面铺着同样的桌布,也有细细的条纹,四角也打着结,还可以看到尚未展开的折痕;那里的桌上也和这边桌上一样,都摆的是同样的杯子、盘子、刀子和玻璃酒瓶。

可以想象,在这个膳堂用饭的修士和信徒们,吃饭时一回头,会很容易出现错觉:我们怎么会和耶稣及他的门徒们坐在一起吃饭了呢?而此时此刻,耶稣正在平静地说出那句惊人心魄(pò)的话:“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

人们开始身临其境地观看对面正在聚餐的人物了,耶稣的12个门徒全都面向观众,以耶稣为中心向两边排列组合,每组三人,四个小组:各组之间,很自然地由人体的倾向和手臂的穿插互相连接着;在统一中有变化,变化中有统一。

四个组的门徒们人人不能平静了,餐桌边立刻沸沸扬扬起来,都情绪冲动地或回答、或思考着他们师父刚说的那句话。

右端的三个门徒:秃顶的西门,展开双手,像在对侧耳谛听 的达太说:“这是从何说起呢?”马可随着达太也倾向西门,可是却将双臂回伸指向耶稣,似乎在问:“真有人敢出卖师父?”

紧靠耶稣右面的三个门徒:看来他们的心地都很单纯,都在向师父坦白自己的胸怀。年轻的菲里普双手按胸,向师父做着保证:“我可决不会干这种事的!”大雅各惊呼着伸开双臂,无意中把杯子带翻了。他身后的多马竖起一个指头问耶稣:“师父,真有这个人么?”

耶稣左面的三个门徒:约翰(hàn)靠近耶稣坐着,温柔地向后听着彼得的问话。彼得勃然大怒,在约翰身后跳了起来,他右手握着一把刀,左手搭在约翰肩上,他要问耶稣:“师父,快说,谁是出卖您的人?”

最左端的三个门徒:他们都面向耶稣,情绪显得特别不能控制。年老的安徒烈举起双手,似乎在摇晃,他不相信怎么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小雅各像在安慰他,同时将左手从背后伸向握刀的彼得,提醒他先别乱来。最左端那个年轻而雄健的马太霍(huò)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一面仔细观察事态的发展,一面恨不得立即把暗藏的叛徒揪出来。

一个个门徒都画得那样生动,那样细腻 逼真,使观看的人们以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看到了他们的内心深处;他们的心被世间最难解的和最可怕的事给震憾了,一个神要由此罪孽 而死去!……

整幅画面层次清晰,以耶稣的话为契机,引起两边人物的激烈反应,戏剧中心由中央向两边展开,然后又从两边向中央集中。

被邀请来的米兰名流们,被画面深深感染了,一时间都缄口无语 [2] 了:在最伟大的事物面前,是说不出话的,因为一时间绝对找不出最恰当的字眼来表达自己观感的。

犹大的头还没有画上去,他的因极度恐慌而向后仰的身子也只画了一个轮廓,他的手指现出痉挛 [3] ,下意识地紧紧攥(zuàn)住那个钱袋,由于一个仓促的动作,碰翻了盐缸,盐从里面撒了出来。

十一个门徒,每个人的表情、动作和姿态虽不相同,但却都向着一个中心,都向着他们的师父耶稣,只有犹大表现与众人分离;众人向心,他则离心。他被画在光线的暗影里,而耶稣和其他门徒则画在明亮的光线之中,都沐浴在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余晖之中。

在画面的最中央,应该出现耶稣头像的地方,空白着,有着明显擦来擦去的痕迹,那是用海绵去擦木炭素描留下的。耶稣的其它部分已画得相当完整,他坐在中央。被包围在门徒激烈情绪的漩(xuán)涡之中。

这两个没有画出头像的人物,是两个鲜明而又完全相对立的形象,一个是为了追求真理而勇于献身的崇高形象,一个是卖主求荣的叛徒的卑鄙 形象。然而,这两个人物的头像,就这样空白在饥渴的观众眼睛里……

此刻,列奥纳多正在米兰王宫里,他是来找斯福查公爵申请开挖“斯福查运河”经费的。他主持的这个新的工程,将把塞西亚河与提奇诺河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新的水网灌溉伦梅里的草地、田园和牧场。

列奥纳多走后不久,一个侍童进来报告:“亚伯度副院长和一批经院博士、教授和学士们求见。”

“请他们进来吧。”公爵略略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那个大腹便便的亚伯度老修士。

一通称颂公爵的客套过后,亚伯度副院长说他代表玛利亚修道院全体修士和信徒,代表全体热爱米兰的民众、并代表所有各行各业社会权威人士,恳请公爵降旨限期列奥纳多速速将《圣餐》画完。

列奥纳多被侍童从伯爵夫人那里叫了来。

公爵温和地:“列奥纳多先生,有人在告你的状了,你当真是三四天一笔不动,而坐在膳堂里发呆么?”

“是的,我常常怀疑我自己画的每一处,而且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画出耶稣和犹大的头像来。”

“什么,你常常怀疑自己?”公爵问。

“是的,一个画家对自己没有怀疑,其成果也就渺(miǎo)小。你的作品若是比你自己估量的还高,那是你的幸事;若是正和你估量的相差不多,那你就该不幸了;若是比你估量的还要低些,那你就大大倒霉了——这时你画的,肯定是失败的平庸之作了。”

亚伯度的胖脸颤了起来:“公爵,他这是在为自己狡辩!他真的是在怀疑自己么?谁都看得出,就他已经画完的信徒和背景还有膳堂,已经是世界上最杰出的,顶顶杰出的图画,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画得出来。可他呢,用了8年多的时间,他就是不去画完!如果他能像我修道院种菜的园丁那样勤奋,就算是一个小时画上一笔,《圣餐》也早就画完啦!”

公爵又转向列奥纳多:“你为什么不能像种菜的园丁一样勤奋呢?”

列奥纳多:“有才能的人,常常在一般人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头脑里却出现了丰硕 的思想成果。就拿《最后的晚餐》来说,我之所以这么久不能完成,皆因我的头脑中还没有形成最理想的两个头像:一个是救世主的,世上无从寻觅,而我在默想静观中,一直未能想象得出他所应该具有怎样完美无瑕的容颜;另外还缺一个犹大的头,也得煞(shà)费苦心。我只能在赌徒恶棍和下流痞子中间继续寻觅(mì),不过,万一找不到,还有一个办法——”

说到这里,他斜了亚伯度一眼:“我倒想借用这位副院长的头来画犹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屋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公爵笑得直流眼泪。亚伯度被戏弄得又恼又羞,没向公爵告辞就悻(xìnɡ)悻地走了。从此,他再也不敢催促列奥纳多加速画画了,他当真怕画家把他的头画到犹大的位置上去。

后来,犹大的脑袋终于画好了,他的脸色是阴暗的,而其他门徒的面孔则被明媚的阳光照耀着。他的手紧握着钱包,紧张地等待着出卖的时刻。由于一个仓促的动作,他的手还碰翻了桌上的盐缸,盐从缸里倾泻出来。达·芬奇曾经说过:“灵魂应该通过手势和动作来体现。”犹大的动作充分暴露了他的内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幅留名后世的巨作完成后一年,就差点遭受了灭顶之灾。

那是1499年,也就是达·芬奇在米兰广场上的巨型塑像被毁掉的那一年,法国人在攻城期间,城里的运河被人挖开了,河水泛滥起来。有个人跑到达·芬奇的住处,大声说道:

“达‘芬奇先生,不得了了,教堂也被水淹了,您快去看看您那幅画怎么样了。”

“我没功夫去,再说,图画在墙壁上,水不会淹那么高吧?”达·芬奇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人只好回去了,他刚走,达·芬奇就急忙赶到教堂餐厅,看他的那幅耗费了多年心血的画。

教堂餐厅里存有一些积水,有潮湿的气味,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水曾涨到好几公分高。达·芬奇走到墙边,看见图画的颜色还是完全鲜明的。这种颜料跟其他画家的不同,是他自己发明的一种颜料,这种颜料的缺点是在潮湿的地方不能持久。他拿出放大镜,仔细地审察画面。忽然,他发现底下有一条小小的裂缝,再过去一点,又生了一片霉斑,像白霜一样。

达·芬奇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看来,《最后的晚餐》的命运是确定了,这些颜料大概还可以支撑四五十年,这里的潮湿正在逐步侵蚀 [4] 他的最伟大的作品。

巨型塑像毁掉了,《最后的晚餐》也不能保存下去,达·芬奇觉得自己所干的一切都是一场空,他托着沉重的步子回家去了。离开餐厅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最后的晚餐》,他忽然感到自己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它。

10月底的一天,他被请到宫廷。米兰的新统治者法兰西国王召见他,授予他大建筑师称号。他没有接受聘(pìn)书,说过几天再答复尊敬的路易十六陛下。从王宫出来,快走近家里的时候,远远看到许多人聚在门外。他加快了脚步,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一步步紧张起来,就在这时,他的弟子乔万尼、马柯、安德列和恺(kǎi)撒,几个人抬着一扇破损的大飞翼——飞翼上面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列奥纳多不用看也知道,伤者肯定是他的助手亚斯特罗。亚斯特罗是一个异常灵巧的铁匠、机械匠。他跟随列奥纳多整整十七个年头了,他亲手参与制造过两个飞行机器,两次失败;两年前开始制造的这个飞行器,他总想试飞,多次得不到列奥纳多的允许,今天他在几个师兄弟的协助下,偷偷将飞行机器抬到城外试飞。这个飞行器已由蝙蝠形状改为燕子形状,无论是翅膀,还是尾舵都比以前的完美精巧多了。亚斯特罗将自己的双臂和躯干紧紧捆在机器上,站在高高的教堂屋顶,高喊:“上帝会派使者来保护我的!他们会用手托着我,我是上帝的儿子,是完全可以驾着伟大的列奥纳多飞行机器飞起来的!”他在屋顶上助跑几步,猛地向前一跃,他飞了起来,翼翅上下呼扇了几下,只扇动了几下就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若不是飞行器的一扇翅膀挂在树枝上,他肯定没命了。

列奥纳多赶紧走到铁匠亚斯特罗身边,万分沉痛地查看他的伤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亚斯特罗醒了过来,睁着那只早年就瞎了的独眼,轻轻说:“对不起你,师父!”

亚斯特罗的脖子摔断了,从此一直瘫痪 [5] 到死。

“是我的过错!”列奥纳多痛苦地想,“我用我的幻想和设计,引诱了这样一个小人物,迷惑了他……”

从此,列奥纳多无论走到哪里,都将这个瘫痪的铁匠带到哪里;为了避免以后制造飞行器再犯错误,列奥纳多否定了自己过去的一切设计,开始依照波浪和水流的机械学,研究风力和气流的机械学,设计新的飞行器;图纸画了几十张,结构越来越趋合理、美观、轻巧。可是,在他的有生之年,没有能够再制造出一架新的机器来,他从小就萌生的飞行愿望,只有留在一张张完美无缺的图纸上了。

不久,斯福查公爵带领外国雇佣军来反攻米兰城,列奥纳多的住处被炮弹炸坍,他只好带着几个徒弟到威尼斯避难,又去了罗曼尼、曼托瓦、罗马,还碰到了传染病。漫长的旅途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束之时,佛罗伦萨新上任的大执政官彼罗·索德里尼,派专使向列奥纳多送去聘请书,授予他佛罗伦萨“军事工程师”的头衔。

战乱使他疲惫不堪,一件件不幸的遭遇使他身心交瘁(cuì),在结束了颠沛流离 [6] 的生活回到家乡后,绘画情绪锐减,一天天变得懒散起来,什么大事也不想做,每天像做游戏一样研究起自动旋转烤肉机、制碱法等等小玩艺来度时光。

每当听到隔壁传来亚斯特罗一声声呻吟,他就会无限伤感,过去的一切失败又来折磨他:《巨像》的毁灭,《最后的晚餐》将要消失,飞行器的倾跌……

一天,达·芬奇接到佛罗伦萨著名银行家佐贡多的邀请,到他家为他的夫人画像。

佐贡多先生年约45岁,人看上去很有精神,一个亮光光的秃顶。他礼貌地接待了达·芬奇,然后叫他的夫人蒙娜·丽莎出来和画家见面。

当美丽的夫人走进客厅时,连见多识广的达·芬奇也暗暗吃了一惊。她穿一件华美的连衣裙,卷曲的长发披散在双肩,有一种清水出芙(fú)蓉的韵味。她的脖子上、手上挂着一些贵重的宝石,显得雍(yōnɡ)容华贵。她腼腆 地向画家走来,报以礼节性的微笑,这一瞬间被达·芬奇捕捉到了,这种微笑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微笑。

“以后请您到这里来为她画像吧!”银行家说道。他已经结过三次婚,前两位夫人都在婚后不久去世了,第三次才娶了丽莎小姐,比他小十多岁,他一直以年轻的美妻为荣。

“我可以为她画像,但不能在这里。要画肖像,必须有专门的画室,还是到我的画室去吧。”达·芬奇说道。

从此,蒙娜·丽莎常常和一个女仆来到达·芬奇的画室,让他画肖像。为了避免她在画像时感觉无聊(liáo),达·芬奇请来乐师、歌手、说书人和小丑到画室来,为她表演;同时,也可以使笑意能长久地保持在脸上。

达·芬奇细致而耐心地画着,3年过去了,还没有画完。到了后来,达·芬奇和蒙娜·丽莎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她的脸上最微细的变化,都逃不过达·芬奇的眼睛。

达·芬奇对丽莎夫人产生了一种特别的爱恋,这种爱,既不是当时流行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也不是生活中常见的那种男女之爱。他已经50岁出头了,在这之前,他从未对一个女人产生恋爱的感觉,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科学和艺术当中。

达·芬奇看出来了,丽莎夫人不仅想成为他的肖像画上的主人公,还想成为他生活中的朋友。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而自己的年龄又比她大许多。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仅仅以一个画师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这时候达·芬奇接到宫廷里传来的一个通知,让他离开佛罗伦萨,去管理一个正在紧张修建的运河。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须很快出发。达·芬奇知道自己将要暂(zàn)时离开丽莎夫人,心情很不平静,明天就是最后一次为丽莎夫人画像了,他觉得自己竞有些舍不得离开她了。

第二天是个画像的好天气,这天,丽莎夫人准时来到画室。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是单独一个人来,没有带女仆,她那明亮的眼睛,此时像有一丝水雾在幽(yōu)幽地飘着。

画室中只有他们两人。

达·芬奇认真地画着,丽莎夫人带着微笑,直盯着他的眼睛,这也是以前没有过的。突然,他发现丽莎夫人脸上闪过一种奇异的阴影,就好象一个人在镜面上吹气所留下的痕迹一般。他停下来,问道:

“怎么啦?”

她不做声。很久才反问:“您要到运河上去,明天动身吗?”

“不,今天夜里就得走。”

“噢,我马上也要离开这里了。”她说。

达·芬奇看着她的眼睛,明白了,她之所以要离开佛罗伦萨,是因为知道了他要离开。

“佐贡多先生为了一件生意上的事情,要到外地去住三个月,我让他带我去,秋天才回来。”她解释说。

“好吧,”达·芬奇放下画笔,说道:“三个月后,我再来画。”

“不,经过三个月,我也许完全改变了,甚至您都会认不得我了。您说过,人的面貌,尤其是女人的面貌,改变得很快。所以,您不如今天就完成这幅肖像。”

“啊……”达·芬奇久久地看着丽莎夫人,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都有一种预感,这次分别将是永久的,就像死去一样。他和丽莎夫人将来惟(wéi)一的联系就是眼下这幅肖像了。

“是时候了,再见,达·芬奇先生。”丽莎夫人站了起来,同往常一样平淡地说道。她的眼神中似乎含着一丝责怪,责怪达·芬奇三年来的感情上的过分克制

丽莎夫人伸手给他,他接过来,小心地吻着,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这是第一次她让他吻她的手。这一瞬(shùn)间,她也迅速地低下头,用她的嘴唇轻吻了一下他的头发。

“上帝保佑您!”她轻声地说道。

达·芬奇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走了,周围是惨白的阳光照着空荡荡的画室,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达·芬奇来到运河工地上,时时想着丽莎夫人的面容,时时想着他俩共同完成的那幅不同一般的画。他决定,只要再次见到她,他一定把心中想过的那些话说给她听,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总在她面前装出一副画师的样子,他要和她做永远的朋友。

秋天终于到了,达·芬奇回到了佛罗伦萨,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丽莎夫人,快乐就充满了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要到丽莎夫人家里去。快要到达她家时,他遇见了一个朋友,朋友叫住他,好奇地问道:

“丽莎夫人的那幅肖像画,您画了3年了,现在有人说您已经画完了,有人说还没画完,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了?”达·芬奇有些吃惊,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出什么事了吗?”

“噢,对了,您刚回来,也许还不知道呢,您那幅画的主人公,丽莎夫人,一个月前去世了……真不幸啊!”

达.芬奇觉得整个世界快速旋转起来,但他以超人的力量镇静下来,礼貌地和朋友告别。当天晚上,他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丽莎夫人在外地呆了几个月,准备返回佛罗伦萨,途中经过一个偏僻小镇的时候,生了疟疾去世了。

达·芬奇拖着沉重的步履(lǚ)走进画室,把蒙在肖像画上的黑布揭开,只见画中微笑着的丽莎夫人就像活着一样动人,具有一种惊世骇俗 的美。他不敢看下去了,赶紧把画像遮盖起来。他觉得,这是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是她用生命换来的。

[1] 奢侈 (shē)(chǐ):花费大量地钱财追求过分的享受。

[2] 口无语(jiān):闭着嘴不说话。

[3] (luán):肌肉紧张,不自然地收缩。多由中枢神经系统受到刺敷引起。

[4] (shí):逐渐侵害使变坏。

[5] 痪(tān):由于神经机能障碍,身体一部分完全或不完全丧失运动能力。

[6] 流离(pèi):生活艰难,四处流浪。 n4pdM6IX5mRsxj/gCKxFAX8+a7HCRgmieYSclnRz974jeV5mC0Am4sN8z6YGhn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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