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六天早晨,张茂堂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非常高兴地对妙玲说:“妙玲,我今天浑身怪轻松的,病也好了。你不是要跟我学戏吗?来,我这就教你几句。”
妙玲看到爸爸真的要给自己教戏了,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一天,张茂堂教的是《洪月娥背刀》的头四句。这出戏妙玲之前听戏班里的人唱过。爸爸刚把四句唱词唱完,妙玲就说:“我早就会了!”并且得意地唱了一遍。没想到张茂堂把眼睛一瞪,说:“你这也叫唱吗?少板没眼,胡溜八扯,还逞能!今天是头一回,我暂且饶了你。以后你若不用心学,我可要打的。”
张茂堂在密县煤窑给人装车,卖的是苦力,但一家人的生活总算暂时安定了下来,他也可以正式教妙玲唱戏了。
学戏是妙玲的梦想,如今终于梦想成真,她打定主意要认真学。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过学戏有多苦,因为学戏,她以后将要承受多少心灵和肉体上的痛楚。
接下来几天,张茂堂仍然教《洪月娥背刀》的头四句戏,他一字一腔地哼,妙玲一字一腔地学。头一句八个字,整整学了四天,还是唱不准。妙玲急得不得了,恨自己太笨,怀疑自己不是学戏的料。倒是张茂堂并没有生气,还安慰妙玲:
“闺女,这是因为你平素胡溜八扯惯了,要改过来不容易。但你的嗓子不错,是唱戏的料。一开始学戏要规规矩矩地学,踏踏实实地练,急不得,越急越上火,反而误事。”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虽然妙玲从小喜欢唱戏,学戏一直是她的梦想,她跟着爸爸也学得特别认真,每天练得也特别自觉,但这四句戏硬是学了一个多月才算学会。
从妙玲学戏起,张茂堂就紧紧把住吐字这一关,他说:“吐字不清,等于钝刀子杀人。”他要求妙玲做到高音不刺耳,低音听得清,有时为了一个字,妙玲得一遍一遍反复地练。
俗话说“千斤念白四两唱”,在练戏里的念白的时候,张茂堂要求尤其严格。有一次,在教《抱琵琶》这出戏的时候,里面有一段秦香莲的念白,其中有两句“羊羔跪乳,马不欺母”。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张茂堂没有解释,妙玲根本不明白。因此,她一张口就把“母”念成了“墓”。刚开始,张茂堂还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示范,让妙玲跟着念。一连教了五遍,妙玲总算是跟着念对了。可是,让妙玲自己单独念的时候,又把“马不欺母”念成了“马不欺墓”,张茂堂火了,一把拧住妙玲的耳朵,朝她吼道:“是母亲的母,不是墓堆儿的墓,记住了吗?给我念五十遍!”因为张茂堂自己不识字,妙玲也没有上过学,不知道汉字的声音有“平上去入”四声,因此学戏的时候不管是张茂堂自己,还是妙玲,都只能是比葫芦画瓢,并不懂得这个字是读第几声,为此妙玲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张茂堂常说:“一个演员,要是眼睛上没有戏,就等于有眼无珠。”他认为眼功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要早学早练,越晚越不容易练好。不然,戏唱得再好,也要减色几分。因此,从他教妙玲唱戏起,妙玲除了早起喊腔练功,晚上睡觉前还得练眼功。
每天晚上临睡前,张茂堂都会点燃一炷香,让妙玲拿在手上,香头对准鼻尖,盘腿坐在床上,两个眼珠紧紧盯住香头,这种练功法叫练“斗眼”。香头冒出烟来,熏得眼睛直流眼泪,也不准眨眼睛,更不准闭眼睛。除了“斗眼”功之外,还有一种眼功叫“转眼”,就是练的时候挥动手臂,让香头在一条线上左右移动,有时画个圆或者椭圆,香头移到哪里,眼睛就跟到哪里。
妈妈魏彩荣看到妙玲白天练得筋疲力尽,浑身酸痛,晚上坐在床上还要练功,就埋怨丈夫:“你怎么不白天教她呢?这么半夜三更的还让她练功,你总该让孩子歇一歇吧。”
张茂堂说:“坐在床上不就是歇了吗?我也不是不心疼孩子,可是这眼功非黑夜里练不可,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香头上的红点,这样眼神就容易集中,这样练也最长功夫。眼功在戏里用处多着呢。比如在《破洪州》里穆桂英一出场,眼睛就得和锣鼓点配合起来;剧中的人物要考虑一个重大问题,眼珠一转,就表示‘计上心头’;在《桃花庵》那出戏里,窦氏一听说丈夫死了,随即两个眼珠就要一起靠,眼神要由明亮变暗淡,然后身子一挺,倒在椅子上,表示昏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