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亮山是安静的,静得能听到一片枯叶离开树枝,慢悠悠地穿过厚厚的雾气,噗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太阳升起来了,雾气一层层消散开来。枝头刚发的嫩芽被阳光抹了一道黄灿灿的油彩,明晃晃地在清晨的微风里晃动着。仰起头向上看,嫩芽上面的天似乎更蓝了。
山路上,一双双黝黑的赤脚在快速行走着。这里本来没有路,只有多年累积的厚厚的落叶,这些被太阳晒黑的脚板一次次踩踏过后,山林里就有了蜿蜒曲折的小路。
春天的山上到处都是刚开的花朵和新萌发的嫩芽,这些花朵和嫩芽有的脆甜,有的酸涩,有的苦辣,但它们几乎都成了当地人的食物。在饥饿的人眼里,所有的花朵和嫩芽只有可以吃和不可以吃两种,很少会为它们的美丽而赞叹。
自从两个妹妹都能和杨善洲一起上山后,阿妈就很少和他们一起到山里来了。杨善洲要尽可能多地采摘野菜,还要照顾两个妹妹。这一天,他背着背篓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跟在身后的两个妹妹不见了。杨善洲只好返回去找她们。往回走了一段路,他发现两个妹妹正蹲在一丛野杜鹃前。
前几天经过这里时,这丛杜鹃只是一蓬叶片细小的植物,但今天却不一样,每个枝丫的顶端都冒出了几个粉色的花骨朵。有几朵已经开了,粉嫩的花瓣虽然只有绿豆大小,但几朵花簇拥在一起,竟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炬。
小妹妹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她不想破坏这个漂亮的小火炬。但不一会儿,咕咕叫的肚子让她毫不犹豫地摘下一朵花放进嘴里,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立刻让她的嘴里分泌出更多的唾液。小妹妹皱了皱眉头,还是咽了下去。
“这花太小,不好吃。前面树上的大白花好吃。”杨善洲拉起两个妹妹,继续往前走。
杨善洲还记得第一次吃大白花的情景。有一天,阿妈用背篓背回来一些白色的花朵。那花朵雪一样白,每朵花都比手指还要长。阿妈把摘掉花蕊和花蒂的花瓣浸泡在瓦盆里,每天换水。三天后,阿妈捞起花瓣,用手挤干水分,放了一把韭菜和几个干辣椒一起炒。阿妈刚把菜端上桌,杨善洲只吃了一口就喜欢上了这道菜。
两个妹妹也喜欢吃大白花,听哥哥一说,急忙问:“哪里有大白花?”
杨善洲朝前面一指:“那里,还有那里都有。就看你们能不能爬上去。”
两个妹妹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密林后显现出深黛色的大山,巍峨的大山连绵起伏,像是一头威猛的巨兽。小妹妹泄气地说:“阿妈说,大白花长在山顶的大树上,山那么高,谁也爬不上去。”
杨善洲笑着说:“阿爸说过,只要愿意爬,没有爬不上去的山。等你们长大了,我们一起去摘。”
小妹妹叹了一口气:“可惜今天我们摘不到了。”
杨善洲看着远处的大山,倔强地说:“只要你想摘,总有一天会摘到它的。”
看着妹妹失望的样子,杨善洲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笑道:“这大亮山上不仅有大白花,一年四季还有果子可以吃,酸木瓜、鸡嗉子果、羊奶果、大树杨梅、火把果……哎呀呀,我嘴里都是酸口水,说不下去了。”
小妹妹咽了一口口水,向往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把这些果子都吃一遍。”
“呵呵,大亮山上的宝贝多着呢。阿妈说,有了这座山,我们才不会饿肚子。”杨善洲说着,放下背上的背篓,指着前面的一片空地说,“看到那些蕨菜了吗?今天我们采蕨菜,明天阿妈赶街的时候可以拿去卖。”
每年春天,满山的蕨类植物都开始萌发新芽。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发现林中的空地上有一些浅棕色的植物。它们一根根直立着,没有叶片,也没有多余的枝条,独立的枝干上有很多茸毛,顶端有一个拳头一样的嫩芽。
小妹妹第一次看到长在地里的蕨菜,没等哥哥和姐姐告诉她怎么采,就握住一根蕨菜,用力拉扯起来。蕨菜被连根拔了起来,小妹妹又顺着根须的方向扯了扯,整条根都被拉了出来。看到上面有好几根刚刚发芽的蕨菜,小妹妹得意地晃动着手里的蕨菜,高声喊道:“快来看,这棵蕨菜真大啊!”
杨善洲连忙走了过去,拿过小妹妹手里的蕨菜。“不能这样拔!阿妈说过,如果大家都这样拔,就是斩草除根,明年就没蕨菜吃了。你要像我这样做。”
杨善洲捡起一块石片,蹲下身用石片在一根蕨菜靠近地面的地方割了一下,轻轻一折,脆嫩的蕨菜就断了。他又在蕨菜的断面上抹了一点儿泥,这才把手里的蕨菜放进背篓里。看到妹妹疑惑的眼神,杨善洲解释说:“老人们常说,在上面抹一点儿泥,蕨菜就不会干枯了。”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兄妹三人采了半背篓蕨菜。杨善洲摘下一片大树叶,折成一个圆锥形的碗,到旁边的水沟里打满了水,递给两个妹妹,又从挂在旁边树枝上的布包里拿出菜团子分给她们:“快吃吧。干了一上午的活,累了吧?”
大妹妹喝了一口树叶碗里的水,笑嘻嘻地接过杨善洲手里的菜团子。“不累,我喜欢到山上来。哥哥,大家为什么不住到大亮山上来?山上有那么多好吃的,还有草地可以翻跟头,有树藤可以荡秋千,多好啊!”
“是啊,是啊。”小妹妹也附和着说。
“大亮山上没办法种田。阿爸说,人要靠田里种出的粮食活着。”杨善洲咬了一口菜团子,慢慢地嚼着。
两个妹妹好奇地问:“哥哥,我们家什么时候有田?什么时候可以自己种粮食?”
杨善洲看着手里的菜团子,无奈地说:“我们家不会有田的。阿妈说,我们家是押山 的佃户,佃户只能替别人种田。”
两个妹妹不再说话了。杨善洲看着远处的大山,心里想:大亮山那么大,为什么就没有我家的一块田呢?
令杨善洲没想到的是,新中国成立后,他家也分到了地,一家人终于可以在自己的田地上种庄稼了。杨善洲感激地说:“这一切,是共产党给的,我要为党做事。”几年以后,他成了一名共产党员,从此把自己的生命与党和人民的事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