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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关于“美术”一词的语源

中国人称绘画之类叫“美术”,自民初以来,中国又有很多美术专科学校。直到现在,“美术”词的使用范围更广——美术展览、美术教育、美术学院、美术馆……人们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有美术,但却很少有人去想一想这个词究竟是从何而来。它的原始形态是什么?它的语源出自何处?它怎么会形成目前这个含义与概念而为一般人所接受的?

这显然是个考据的工作:追寻“美术”一词的语源是一个学究气很足的研究,它与当前美术创作并无太大关系。不知道“美术”一词从哪里来,我们不照样进行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美术创作?“美术”所包含的范围如绘画、建筑、雕塑、工艺以及各画种如油画、版画、中国画还有书法、篆刻,哪样欠缺过?

但倘若花力气去追寻一下它的来历,我们却会发现一个令人惊诧的事实,一个于近代中日绘画交流史而言至关重要的事实:“美术”这个词汇是从日本引进的。

中国最早出现“美术”一词是在清末宣统二年(1910),当时清政府仿日本方式,在南京三牌楼举办了一次南洋劝业会。时间是从初夏到深秋。这是中国第一次举办的“劝业会”。据当时参与其会的姜丹书先生回忆说:

南洋劝业会为我国破天荒的盛大展览会。我国自古以来无所谓展览会,此为沾被欧化后之第一次,为物产性的、文化性的,由国家所主办,全国各省皆特设一陈列馆,美馆屋皆新建洋式……又有属于综合性者,如教育馆、美术馆、交通馆等,当时名播世界的余沈寿女士所绣之意大利皇后像,即赫然陈列于美术馆者也……余以一张素描石美伴膏模型马,经审查,得奖状及银牌各一,从此益知自励。(夏林《姜丹书艺术教育杂著》第390页)

在此中,第一次出现了“美术馆”一词。我们已注意到,在1905年李瑞清创办两江师范学堂的美术科——这是近代美术教育的滥觞,但那时并不叫“美术”科,而是叫“图画手工”科。图画指绘画,手工指工艺美术之类的。以后北洋师范学堂、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两广优级师范学堂、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所开设的都叫图画手工科而不叫美术科,那么就是说,在那个时代,“美术”词或还未被引进或还未被社会确认。

但发现这一差别并不等于就能证明“美术”一词非得从日本传来。因此,我们就要来研究一下“美术馆”存在的载体——“南洋劝业会”。这种劝业会的形式正是从日本传移过来的。日本在明治维新之时,与海外的交流大抵采取博览会形式,如明治六年(1873)参加奥地利维也纳万国博览会,庆应三年(1867)参加法国巴黎万国博览会,等等。至于在国内,也沿袭西方采取同样的方式,如明治十年(1877)举办第一届内国劝业博览会,其中即展出绘画作品。明治十四年(1881)第二届内国劝业博览会开幕……请注意:“劝业”两字不正已有了出处了吗?不但如此,连劝业博览会的展览格局也十分相近,也是展出各地物产名品,各省(县)—馆,另设有专业的馆厅,内国劝业博览会上的绘画作品,也是在专门的美术馆中展出的。因此,说清末1910年的南洋劝业会是仿效日本内国劝业博览会,应该不是无稽之谈。而从日本内国劝业博览会的美术馆中,把馆名的“美术”移植过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于是,就有了中国的“美术”一词的登场。

以此推算,则仅从劝业会系统来判断,那么日本使用“美术”一词至少比中国早二十三年。如果再扩大范围,那么证据将更多。我们依次排列如下:

明治九年(1876)日本成立工部美术学校,出现了“美术”一词。

明治十四年(1881)在第二届日本内国劝业博览会上,福田敬业作《美术概论》的报告书,对“美术”这个词汇从语源、分类进行了解说。

明治十五年(1882)费诺罗沙在日本东京“龙池会”上发表演讲《美术真说》,同年,冈仓天心与油画家小山正太郎进行了“书法是不是美术”的论战。

在一个词汇被真正确立之前,其间的反复是肯定存在的。因此,既有工部美术学校这样以美术命名的学校(1876年),又有在两年后,由文人画家田能村直入等倡导成立京都府画学校的名称就不叫美术学校而叫“画学校”。但这并不足以构成否证,因为在这样的时代,用不同的词汇来表达是十分正确的事。一个词汇的确立,需要选择、筛取,需要过程与时间。

那么,进一步的问题则是日本的“美术”词是从哪里来的?作为新创造的词汇,它本来是从德语中译过来的“外来语”。明治四年(1871),奥地利维也纳准备筹办万国博览会,由博览会总督、奥地利亲王拉依纳尔出面,向世界各国政府发出邀请照会,并附上了一份德文的展览分类分项的附件。当年11月,这份照会及附件被译成日语。其中多次出现了“美术”一词,它可以说是第一次在日本露面。但因为是官方文书的译本,“美术”词并没有进入日本社会并形成文化效应。

明治五年(1872),明治政府向下属各知事县会转发了这份邀请书的日译本,开始有目的地组织参加奥地利博览会的各种展品。在同时转发的副本即展览说明书中,对展览的分项有如下的说明事项:

第二十二区:作为 美术 的展览场所用。

第二十四区:展出古 美术 品及爱好美术者的作品。

又,第二种:各种 美术 品比如青铜器与烧画陶器各类形象等。

第二十五区:今世 美术 品。

此外,在第二条目中,对“ 美术 ”一词由日本译者作出如下解释:

[美术]在西洋是指音乐、画图以及诗学等内容。

其他的条目说明中还有一些,不赘。日本学者认为:“美术”一词在日本的传播,即在明治五年。因为它是通过政府发布通告,遍传全国社会各阶层,非比仅收藏于内府,它是具有社会效应的。

这样,我们大抵可以对上述的刨根问底作一总体概括 ,以日本的“美术”一词转向中国的大致轨迹与时间,制成如下一表:

“劝业会”并不是传播“美术”名词的唯一渠道 。还有一个渠道,那就是教育。

清末废科举,兴学堂,大办新式教育。而教育的主要模式,即取自日本。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教育一章中重点论及。即如李瑞清创办两江优级师范学堂之时,他的基本依据也是日本明治时代的新式教育。从学制、课程到老师的聘请,几乎都是出自日本。当然,我们前面提到,那时的科,叫“图画手工科”而不叫“美术科”。按说,这表明教育很少有可能成为传播“美术”这一新名词的渠道。但我们知道,新教育的课程完全是依日本为蓝本的。于是,在民国元年(1912),教育部颁行“师范学校课程标准”之中,在图画课一项中,列有“美术史(得暂缺之)”一条。这显然是从日本直接引进的课程名称。在当时,颇因为缺少专门人才进行教授而苦恼。中国过去没有这样的课目,当然也就没有教材与教师;后来还是在1917年由老教育家姜丹书先生编成《美术史》与《美术史参考资料》,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在《美术史》自序中,姜丹书先生也坦诚相告:美术艺事也,非我国固有名词也。不过姜丹书先生不了解这“美术”一词是德文转移而来,但他的“非我国固有名词”一句,足以证明他知道这是日本译名。民国元年(1912)相距清末宣统二年(1910)南洋劝业会不过两年,劝业会上的“美术馆”与教学课程中的“美术史”,其间不必有直接的关系。前者是通过展览会系统传来,后者是通过教育系统传来,但它们却都是属于清末民初中国向日本大量引进与学习的时代潮流之中的。到得此时,“美术”一词在中国也很快被传播开来。

我们把中国这一时期“美术”一词被应用的情况也作一类比,以衔接于上表:

在此表中,我们可以看出鲁迅是个十分活跃的人物。但如果考虑到鲁迅本人是留学日本的,那么对他的乐于用“美术”一词,恐怕不会有人表示不理解。他在日本的接触范围,他的精通日语,都会使他不自觉地把日语“美术”一词当作惯用语,引为己用。

从“图画”到“美术”,本来只是个一般的名词变换的事实,但当我们深入考察之后,竟可抽取出中日近代绘画交流中极重要的内容,并几乎能证明近代中国是如何在社会活动方式、展览、教育、著述等方面全面向日本学习的这一鲜为人知的过程特征。即此而论,它就绝不再限于一个普通的名词变换了;它已具备了非常明显的比较学价值,并且,这还是一种“影响比较”与“平行比较”的复合课题。“影响比较”当然比较好理解。据上列两个表,我们已经知道了日本的“美术”一词是如何通过展览与教育等不同渠道分别进入中国,并在短短一两年时间内即迅速演化成中国术语的情形。虽然它过去鲜为人知,一旦点出来,也就不再稀罕。但如再考虑从平行比较的立场出发,则日本译自德语的“美术”词,在日本也是“当用汉字”,故中国引进时可直接借助于汉字的便利,而不必像译英、法、德、俄语那样从一种纯外国语译介过来 。它的迅速“定着”并凝固化,有着先天的便利,而之所以有这样的便利,又不得不从日本早期承袭中国文化、在日语中多用“汉字”这一文化语言学的视角去考虑问题。可以想象,如果这本来是个英语或德语名词,它的进入中国绝不会那么轻易,要想在一两年内转换成中国名词更是不可能。此外,如果没有日本在近代由于明治维新而成为先进国的社会背景,那么就不会有大批词汇直接进入中国(比如古代日语词汇就不曾反过来逆向输入中国,而主要是中国汉字词汇被沿用于日本)。没有这一点,没有与之相关的大批中国留学生赴日本后再带回日本文化以及如果没有清政府希望变法而学步日本(比如在展览与教育的活动方式上),那么“美术”一词的移植中国并迅速成为中国新名词,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本来就绝不是个名词考据的课题,它应该是个极有文化学价值、极有比较文化学意义的内涵丰富的历史命题。 T3rrQzeRxn1ymEP0v/fHhK7AbETVaJ63+r3rNO3+Sqse680CQ1maV5ndgEnN9P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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