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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情节的铺叙关系到主题的揭示、舞台效果的优劣、人物性格的充实。在一个重点场子中,演出本如何在原著的基础上合理、流畅地编排情节显得尤为重要。

《圆驾》一出是《牡丹亭》全剧的结尾,也是人物关系最终的交代。经过这一场前半部分翁婿相争、丽娘金殿陈情、照镜验身、杜母证言之后,皇帝深信杜丽娘“重生无疑”,因此宣旨“着黄门官押送午门外,父子夫妻相认,归第成亲”。按照通常的思路,戏至此便可结束。但《牡丹亭》中波澜并未因此而平息,反倒更加剧烈了。《圆驾》后半部分的重点集中在杜宝与杜丽娘、柳梦梅是否相认、如何相认上。对此,《牡丹亭》原著、《缀白裘》和《审音鉴古录》有着不同的处理方式。

原著和《缀白裘》最后的结尾都是比较勉强的团圆。丽娘伤心晕倒后,杜宝心疼相认,但与柳梦梅却阋墙犹隔,尴尬之时,韩子才上场宣旨中断了他们的相认的可能,一家人匆匆下场。《审音鉴古录》则编织了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柳梦梅主动让步,杜宝笑而还礼,翁婿相认后韩子才方才来到。这样处理的效果如何?见仁见智,说法不一。若从主题发挥上看,勉强团圆能留给观众思索的空间,去体悟这样一段奇异的爱情在人间俗世求得圆满的艰难,但从剧情的铺叙上看,却不免有些生硬。实际上,只要足够充分地营造出相认过程中的波澜曲折来,同样可以表达主题上的诉求。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地写出团圆的经过则要比简单地写不相认更加困难。

《圆驾》能否真的“圆满”,有两重阻碍:杜宝、柳梦梅是矛盾的焦点,杜宝和杜丽娘是次一级的矛盾。从情理上来说,父女之间的相认更加容易,而要缓解翁婿之间的矛盾则困难得多。杜宝如果先认了女儿,再认女婿的可能性便增加了,当然也不一定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原著和《缀白裘》里就是如此。但是如果杜宝认了柳梦梅,自然也就认了丽娘。所以难题不在父女,而在翁婿。要解决这样的矛盾,关键的人物是杜丽娘、陈最良和杜母。

杜丽娘既是冲突的参与者,因为情感、身份等原因,她也成为冲突的部分化解者。在原著和《缀白裘》里,杜丽娘请求父亲认自己有两次,她劝柳梦梅去认岳父只有一次。在《审音鉴古录》里,她请求父亲认自己也有两次,但并没有写杜宝是否认她。她劝柳梦梅认岳父则有两次。丽娘“伤心晕倒”是一个关键性的戏剧动作,需要充分发挥其作用。《缀白裘》里杜丽娘晕倒的结果是杜宝心疼女儿,与她相认了。《审音鉴古录》里,在此处她只是“作气闷介”,晕倒被安排在了最后,结果是一家忙乱,杜宝、柳梦梅终于相认。

杜宝和柳梦梅之间,虽说两人都是气势汹汹,针锋相对,不过仔细比较起来,柳梦梅的心理更难转圜。身为新科状元,在《吊打》一场中的遭遇使他倍感屈辱;《圆驾》一开始,他主动热情地向杜宝见礼,又受到冷眼相待,因此一见丽娘他就抱怨说:“生受你老子的气也。”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很难再向杜宝示好。仅有杜丽娘、陈最良的劝说,似乎还不能够促成团圆的实现。

陈最良并非杜家的家庭成员,但他是杜丽娘的老师,又有着黄门官的身份,因此也可以起到缓和矛盾的作用。在原著、《缀白裘》和《审音鉴古录》里,他都曾先后两次劝说柳梦梅去认岳父而未果,只是劝的时机不太一样。原著、《缀白裘》中,他第一次劝说都是在柳梦梅和杜母相认之后,径直就劝。第二次劝说是以黄门官的身份,带着些威逼性质。《审音鉴古录》里他第一次劝则是这样:杜母与柳梦梅见面,说:“状元,先认了你丈母罢。”柳梦梅与她作揖相认。杜母又说:“状元,认了丈人翁罢。”柳梦梅变色道:“我则认得十地阎君为岳丈。”陈最良再赔着笑脸去劝他。

这里我们看到了杜母的重要性。在原著和《缀白裘》里,杜母除了与柳梦梅相见外,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而在《审音鉴古录》里,她一开始与柳梦梅见面后,就曾让他去认岳父。后来杜丽娘晕倒,杜母大急,再次让他相认。柳梦梅是听罢她的话,才向岳父行礼相认的。杜母两次相劝柳梦梅,分别安排在这段家庭风波的开头和结尾。柳梦梅与岳母之间是融洽的,经过杜丽娘、陈最良的铺垫,再加上丽娘气急晕倒,他最终才改变了态度。

至于杜宝,《审音鉴古录》中他既然没有明确地认女儿,又如何肯认梦梅呢?不妨来看这段重要的转折:

(小旦作一顿叹科)[北古水仙子]呀呀呀,你好差,呀呀呀,你好差。(作扯小生手按小生肩介)好好好,点着你,玉带腰身,把玉手叉。(小生)我受他几百个桃条哩。(小旦)拜、拜、拜,拜荆条曾下马(作先扯外臂后扯小生介)扯、扯、扯,做泰山倒了架。(小生撒袖科)嗳,我不认。(外淡笑云)嘎嘎嘎,我倒罢了,他倒装乔起来,哈哈哈。(小旦指小生科)他、他、他,点黄钱聘了咱。俺、俺、俺,逗寒食吃了他茶。(指老生科)你、你、你,待求官则把口皮喳。(老生作愧状)(小旦指小生介)是是是,是他开棺见椁湔除罢。(指外介)爹爹爹,你可也骂够了咱这鬼乜邪。柳郎,过来认了罢。(小生任性科)我不认。(小旦)嘎,真个不认?(小生)真个不认。(小旦急科)哎呀,痛杀我也。(作气闷倒介)(老旦慌扶向小生云)贤婿,认了丈人翁罢。(小生忙科)夫人不要动气,认便了。(向外揖介)岳父大人。(外笑容还礼科)贤婿。

这段[北水仙子]既是对前情的回顾,又对场上各人劝中带责,饶有趣味,舞台的紧张气氛为之缓和下来。原著和《缀白裘》里都是一唱到底的,中间几乎没有其他人物的插白。而《审音鉴古录》添加了多处插白,更见人物交流的活泼自然。杜宝所说的那一句“我到罢了,他到装乔起来,哈哈哈”是原著中没有的。这句半生气半玩笑式的插白表明杜宝此时已然释怀,为随后他与柳梦梅的和解进行了准备。该出中类似的铺垫还有其他。在原著和《缀白裘》中,杜丽娘来到后,皇帝只让杜宝一人出班确认。而在《审音鉴古录》里,则是让杜宝、柳梦梅两人都来确认。这种安排不仅更加符合情理,柳梦梅的证言同时也加深了皇帝对“丽娘是鬼”这一说法的怀疑,再有镜鉴为凭,钦赐团圆也就顺理成章了。

以上可见,《审音鉴古录》充分发挥了场上人物应有的作用,紧紧抓住了冲突的核心,恰当地运用了戏剧动作,层层推进,合理铺垫,曲尽人情地完成了一次情感上的团圆。从舞台叙事的角度看,显得更为流畅而自然。

《审音鉴古录》和《缀白裘》在保存原著的骨干情节和主旨内涵的基础上,对于《牡丹亭》的改写几乎涵盖了舞台演出的全部要素,以上仅仅列举了其中的一些方面。如果说《牡丹亭》原著是一件珍贵的艺术胚胎,在舞台演出本中已演变为丰姿绰约的成品。仔细分析舞台实践者们的改编技巧,不仅能有助于我们了解《牡丹亭》的舞台变化过程,其中许多的创作经验也可为今天的编剧者、导演家所借鉴。通过对两个舞台演出本的比较,也表明了舞台演出本身流动变化的复杂性。从整体上看,在《缀白裘》至《审音鉴古录》之间的约半个世纪中,《牡丹亭》的演出效果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演出也并非就必然与原著渐行渐远,而是可能有所回归。这种回归不仅表现在念白、动作方面,唱词也是如此。如《游园》中的[醉扶归]一曲,原著是由杜丽娘唱的,在《缀白裘》里,其中的“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两句由春香来唱,《审音鉴古录》里则仍由杜丽娘来唱。[皂罗袍]一曲原著里是由杜丽娘独唱的,《缀白裘》里是旦、贴合唱,《审音鉴古录》里仍由杜丽娘独唱。可以确定的是,经典原著的内容包括具体的舞台处理方式会不断地在演出实践中被艺人们关注、吸收,或小心遵循,或进行新的创造。 AUpYnIlRWeiWlPNuQ+vwbvaFG7GfLHb7yBul5M7jA0eBAhPsAO8gAw5fdv56di5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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