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初夏……
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与理绘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春菜,不光是理绘的发小,还是她唯一的亲密挚友。
春菜刚开始有所变化的时候,理绘还觉得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可经过一段时间,喜悦就被不安代替了。
春菜从小就有些骄傲自大,时常炫耀自己长得漂亮。每当她就要被女生们排挤出去的时候,在暗中疏通同学关系包庇着她的总是理绘。春菜总爱对人居高临下,理绘从小就知道这一点,早就已经习惯,所以并不很在意。正因为有一个人见人爱的理绘常在身边,春菜才没有成为被欺凌的对象,顺利地度过了小学、初中和高中。
然而,春菜自从去过井户尻遗迹以来,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彻底不见了踪影。从前,她从不管别人是不是在说话,都会急冲冲地抢着发言。可现在她的话与话之间,时间间隔却越来越长。这给人一种深思熟虑后才开口、失言逐渐减少的印象。而且再也听不到她说人坏话了。
为人处世沉稳,性格变得圆滑,代表着春菜原本的性情已经消失殆尽。
没错,她整个人都变了。自从她参观井户尻遗迹,经历过土偶头部的蛇消失不见这一不可思议的体验以来……
假如说变化仅限于心理层面还说得过去,可一旦出现了明显的行为差异,理绘心中的不安就加重了。
不知是方言还是某个其他国家的言语,她的嘴中开始时常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从句子的前后脉络可以听出一些固有名词,可是因为发音陌生,又不明意义,理绘听了许多次,还是没能记住那些单词。
不明意义的固有名词似乎是某个人的名字,春菜时常对他或者是她,诉说着什么。
梅雨时节某天发生的事情,给春菜带来了一系列的异变,也逐渐让她显现出某种肉眼可见的身体特征。
那一天,理绘正坐在校园中央大银杏树旁边的长椅上,等着与同学兼男友会合。还有两个星期,学期考试就要开始了。这正是英语系学生们拼命整理笔记的紧张时期。
理绘不光能把笔记重点归纳得清晰明了,而且不会摆出一张臭脸,谁都能向她借到。所以她的笔记被奉为至宝,获得了“英语系中被传阅次数最多”的称号。
到了约好的时间,说要借笔记的男友却没出现。
上午的课程刚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身旁经过,正要去吃午饭。
理绘本准备等男友来了之后就一起去学生食堂吃点东西。可现在越等下去肚子就越饿得厉害,反复查看手表的次数也增加了。
正在这时,理绘的视线被穿行在校园中的春菜吸引住了。虽然间隔很远,但春菜的侧脸特征很明显,她不可能看走眼。
带着男生飒爽地大迈步才是她的风格。可那天的春菜不但是单独走着,还鬼鬼祟祟的,整个人的感觉很是诡异。
“春菜。”
理绘边站起来边向春菜打招呼,春菜却止住脚步,朝相反方向张望,又向不知道什么方向走了开去。理绘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说春菜啊!”
春菜回过头来,只见她额头上眉宇之间闪亮亮的,像是涂抹上了星光。整张脸上浓眉大眼,跟漫画的主人公似的。再加上她满面笑容,理绘感受到一种与二次元世界女主角邂逅的错觉。
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哪儿不对劲,倒退一步打量春菜的全身之后,理绘才明白究竟是哪儿不对劲了。肩膀上斜挎的亚麻背包代替了她的名牌包,绿色的T恤衫又土气又偏长,下半身的棉长裤短得根本不合身。再往下面看,脚趾头都从扁平底的破运动鞋里冒了出来。春菜平常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搭配的。
如果是以前的春菜见到穿成这样的女性,一定会先嘲笑她“土到掉渣”。不过,虽然身穿着不合身的土气服装,春菜的表情却神采奕奕的。
春菜发现面前站着的是理绘,便伸出双手握住了理绘的手:
“理绘,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日本史专业的春菜与理绘不在一起上课,所以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在校园见面了。仅仅一个星期,她浑身的气场就已经截然不同。理绘很是惊讶,疑窦丛生:
“春菜,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句话问的只是她的奇装异服。可春菜似乎连问题本身的含义都没能理解。
“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春菜注视着远方回答道。
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理绘正哑口无言的时候,等了半天的男友跑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真抱歉。我请你吃午饭。”
他对着理绘摆出祈求原谅的姿势,忽然注意到理绘身旁的春菜,就径直侧过身子,他那副模样就好比信徒正要向马利亚像祈祷,刚联想到这个场面,春菜忽然从理绘的视野中消失了——她瘫软在原地。但她并没有失去意识,似乎是因为下半身没了气力而跌倒,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单手支撑着坚持抬起上半身来。她的右腿不听使唤地扭曲着。理绘已经看出她倒地的原因并非大脑失灵,而是来自于身体失控。
然而,倒地的春菜依旧不改满面的笑容。愈仔细观察,愈能发现她的心理和肉体似乎已经分裂开来,愈加突显出那种不协调的迹象。正常人应该立刻就会作出反应,可当理绘蹲下身想扶春菜起来的时候,春菜却慢了半拍才想要自己爬起来。
“你没事吧?”
问了她,她却开朗地回答道:
“没事呀。最近,我的腿,总是会,不听使唤。”
春菜一边说着,一边拼命想站起来,只见她的右脚尖不断踢空。理绘伸手揽住春菜的腰,把她抬起来。
“你小心点呀。我还是叫辆救护车来吧?”
“别大惊小怪,我没事的。要是警笛声响了,我的梦就会醒了。”
春菜借着理绘的手臂站了起来,顺势一屁股坐上了长椅。
理绘和早已目瞪口呆的男友一同望向春菜。原本约了男友吃午饭在先,可总不能把浑身不对劲的春菜留在这儿就直接离开呀。如果她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就该多关心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这才是身为好友的责任。
春菜仿佛是发觉了理绘正摇摆不定,她发出“嘿咻”的叫声,从长椅上站起来,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没事的。理绘,你不用费心。我,必须得走了。下次,我们,慢慢聊。”
“可是……”
“行了,行了。我,必须得,走了。”
“春菜,我今晚给你打电话。你在家吧?”
“在家呀。”
春菜轻飘飘地挥了挥右手,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理绘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股不祥的预感来袭。她的身上还会出现何种事态呢?完全无法预料。只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的笑容,那种异样的开朗,反倒让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理绘的预感是对的。
那天午后,印刻在理绘眼眶中挥之不去的,就是春菜步履蹒跚往学校后门走去的背影。
那是春菜最后一次在医院之外行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