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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格特鲁德·斯泰因七十二岁那年,被诊断得了胃癌,安排在七月二十七日下午动手术。进手术间时,跟她一起共同生活了四十年的情人、伴侣艾丽斯·托克拉斯(Alice Toklas)陪着她。斯泰因的神智看起来很清醒,她突然问托克拉斯:“答案是什么?”托克拉斯显然不明白斯泰因要问什么答案,沉默着没有回应。斯泰因就又问:“既然没有答案,那问题是什么?”托克拉斯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过了这两句话后,斯泰因就被推进手术间,上了麻药昏睡过去,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段事情,被记录在托克拉斯的回忆录《记忆所及》(What Is Remembered)里。这本书几乎都是关于斯泰因的描述,没有理由托克拉斯会不记得、会记错她见斯泰因最后一面时后者所说的话。就算这两句话实际上不是斯泰因生命中最后的两句话,也不减其高度的象征意义。它简洁明了地显示了究竟现代主义是什么。

斯泰因最后的话语提醒了我们,现代主义基本上是人进入一种新的状态中,他或者她不再理所当然地追寻答案、找到答案,不只是不必然找得到答案、弄得清答案,很多时候就连到底自己在问什么样的问题,都搞不明白。

进入现代主义之前,文学、艺术、文化是怎么回事,在追求什么呢?欧洲从启蒙主义时代开始,上帝、教会、神学明显地退位了。换另一种方式说,这些提供现成、明确答案的力量,不再是人们理所当然接受的权威。上帝、教会、神学权威笼罩的时代,人活着就是学习、接受这些现成、明确的答案。生活上会遇到的问题,不管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都有现成、明确的答案,至少都受到一个万能答案管辖——只有上帝知道,上帝不让我们知道,一定有他的理由,那我们就不需要、也不应该知道。

启蒙主义重要的贡献与成就,就是质疑、动摇了这些过去的标准答案。启蒙精神就是要用理性的探索,取代原本由上帝、教会、神学专断把持的答案。启蒙主义带着乐观、自信的昂扬精神,果决、大胆地挑战、推翻旧答案。不过,既有的旧答案被推翻了,至少是被赶到边缘去了,新的替代答案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出现。启蒙主义提出的理性、科学,短时间内还无法真正取代上帝,没有办法像原来的上帝信仰那么好用、那么有用,可以让大家都安心、安稳地活在那样的答案里。

所以我们真正看到的是:答案不见了,真正代替的,不是新答案,而是对于答案的追寻;对于答案的追寻取代了答案本身,变成更有意义的生活基础。人们花在找答案上的精力远超过信奉、追随任何单一的答案。十九世纪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那是一个找寻答案的世纪,每一个人都以不同的形式参与到找寻答案中。十九世纪的欧洲最特别、最特殊的,不是他们提供了什么样的答案,而是他们勇敢无畏地问了那些大问题,又以实质或心灵的冒险去探索答案,或至少是开发提供答案的可能性。

在这过程中,问了很多问题,找到了很多答案,然而没有一个答案能够取得普遍的、恒久的权威。探索开出那么多条不同的路,涌现了那么多暂时的答案:前面的答案刚建立,后面新起的答案就将它推翻,或是前面的答案刚建立,它的事实或逻辑根源就又被新的问题往后推。几十年、上百年下来,那么多追求,那么多答案,反而让终极的、确定的答案看起来愈来愈遥不可及。

为什么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会出现现代主义的潮流?一种解释是:欧洲人对于追寻答案这件事情,发生了态度上的根本改变。以前认定的前提是:我们没有答案,所以要去追寻,这是所有一切生活意义的源头。“现代主义”却给了一项惊人的揭示,一项停歇与反问:“等等,有人证明过,真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找答案吗?”要证明真的最重要的事是找寻答案,那至少必须先弄清楚:我们知道自己到底在问什么问题,而且这样的问题,是值得问的。

换个方式说,现代主义将人存在的意义,往后推了一步,把本来人们兴致勃勃探问的问题,放到多一重的括号里,在开始回答之前,先确认:这样的问题是有道理的问题吗?是该问的问题吗?是值得问的问题吗?现代主义之所以现代,因为它制造了与传统时间的断裂,翻转了过去认定为理所当然的价值——答案很重要,追求答案很重要。现代主义不接受这项价值,它不觉得答案一定比问题重要,它甚至不确定我们真的想要、真的应该去追求答案。

现代主义之前的各式各样的哲学思潮、艺术主张,基本上都是在给答案、呈现答案、解释答案、分析答案或揭露追寻答案的过程,至少在显示对于寻找答案的热情态度。现代主义很容易令人不安,因为它跳开答案,要退一步去提关于问题的疑问。现代主义不接受、不相信现在已经是可以给答案的阶段。 D2qwmkI/OW5NHwGbLU2W5Pme4tVedVU92CcI247Sw6mTP/2puMvnkvwQFShlb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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