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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现象的无可避免的形态:这是最低限度,即使没有其他。通过眼睛进行的思维。我在这里辨认的,是一切事物的标志:海物、海藻、正在涨过来的潮水、那只铁锈色的靴子。鼻涕青、银灰色、铁锈色:颜色的标记。透明性的限度。但是他又加上:在物体中。 那么,他对事物的认识,是先知其为物体,后知其颜色的。通过什么途径?用脑袋撞的,肯定。别忙。他是秃顶,又是一个百万富翁,这位maestro di color che sanno. 透明性在其中的限度。为什么是其中?透明性,不透明性。可以伸进你的五个指头去的是豁口,伸不进去的是门。闭上你的眼睛试一试。

斯蒂汾闭上眼,听着自己的靴子踩在海藻和贝壳上的喀嚓喀嚓声。你这么对付着也走过去了。是的,一次跨一步。用短促的时间,跨越短小的空间,一段又一段。五、六:这就是Nacheinander. 一点也不错,这也就是有声现象的无可避免的形态。睁开眼吧。不,耶稣!如果我从一个临空探出的山崖上摔下去,那就是无可避免地摔过nebeneinander 去了。我现在在黑暗中进行得很顺利。佩带着我的白蜡佩剑。用它敲击着吧:他们的办法。我的两只脚上穿着他的靴子,靴子上面是他的裤子,nebeneinander听来是实的:是造物者捶打出来的。我这样在沙丘的海滩上走,是否将会走入永恒?喀、嚓、喀、嚓。海上的野生钱币。戴汐夫子全认识。

你愿来沙丘吗

牝马玛德琳?

韵律就来了,你瞧。我听得出。节奏整齐,抑扬顿挫。不对, 牝马玛德琳 跑快了。

现在睁开你的眼睛吧。行。等一下。会不会一切已经消失?如果我睁开,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陷入那黑色的不透明之中了呢。Basta !究竟是否看得见,马上就看见了。

看见了。没有你,始终照样存在:永将如此,无穷无尽。

Frauenzimmer :她们小心翼翼地从莱希高台街走下来了,下完台阶又挪着八字脚下坡,一脚脚地陷在带淤泥的沙中。她们和我、和阿尔杰一样,来看我们的强大的母亲来了。第一位沉甸甸地晃着她的收生婆提包,另一位用一把粗大的雨伞捅着沙滩。自由区 来的,出来干她们一天的营生来了。弗洛伦丝·麦凯布太太,布莱德街深受悼念的已故派特克·麦凯布的未亡人。正是她那帮子中的一个把我拽了出来,哇哇地叫着开始了生命。从无到有的创造。她的提包里是什么东西?流产儿,拖着脐带,闷在红色的毛绒里头。人的脐带全都是连着上代的,天下众生一条肉缆。正是因此,才有一些神秘教派的僧侣。你愿学神仙吗?那就凝视自己的昂发楼斯吧。喂!我是啃奇。请接伊甸园。甲子零零一号。

原人亚当的配偶和伴侣:希娃,赤裸裸的夏娃。她没有肚脐眼 。凝视吧。光洁无瑕的肚皮,涨大了,像一块绷着精制皮面的圆盾。不对,是洁白成堆的粮食, 光彩夺目的不朽庄稼,从永恒长到永恒 。孕育罪孽的子宫。

在罪孽的黑暗中孕育,我也是。是制成而不是生成的。 由他们俩,一个是嗓音与眼睛和我相同的男人,另一个是呼吸中带有灰烬气味的女鬼。他们互相拥抱,一合一分,完成了主宰配对者的意愿。这主宰在人世开始之前已经有了要我存在的意愿,现在不会要我不存在,永远不会。他的法则是永恒的。那么,这就是圣父圣子一体性所在的神圣实体了?可怜的好阿里乌,他能到什么地方去验证他的结论呢?不幸的异端创导者,毕其一生都在为这个同体变体宏伟犹太人大新闻问题斗争。背时的异端创始人!他是在一个希腊厕所里断气的:无疾而终。头戴镶珠的主教冠冕,手扶主教权杖,端坐在宝座上不再动弹,一个失去了主教的主教区的原主教,主教饰带已经僵硬翻起,下身已经凝块。

风在他四周欢跳,凉丝丝、活泼泼地扑在身上。来了,海浪。大群大群抖着白色鬃毛的海马,嚼着亮晶晶的风驭马勒,曼纳南 的战马群。

我不能忘了他给报界的信。那以后呢?船舰酒店。对了,这钱得悠着花,得像个听话的小傻瓜那样。对,非那样不行。

他的脚步放慢了。到了。我去不去赛拉舅妈家呢?我那同体父亲的声音。你们最近见到你们那个艺术家大哥斯蒂汾的影儿了吗?没有?不至于上斯特拉斯堡高台街他赛丽 舅妈家去了吧?怎么他就不能飞高一点儿呢,嗯?你你你你你说说,斯蒂汾,赛门姑夫好吗?唉,天主也得掉眼泪,我就结了这么一门亲!孩鸡们在干干干草阁阁阁楼上玩儿呢。开账单的小个子酒鬼和他那个吹短号的兄弟。体面的游艇船夫! 还有斜眼的沃尔特,对他老子说话还“您哪、您哪”的,一点儿也不假。您哪。是,您哪。不,您哪。耶稣都掉眼泪了:谁挡得住呢,基督哪!

我在他们那门窗紧闭的小平房外,拉了一下好像生了哮喘病的门铃,等着。他们以为是要债的,先从暗处窥看一下。

——是斯蒂汾,您哪。

——让他进来。让斯蒂汾进来。

门栓抽开,沃尔特欢迎我。

——我们还以为是别人呢。

里奇舅舅垫着枕头、盖着毯子坐在大床上,两腿屈膝形成一个小山包,他在这小山包上伸出了一只健壮的前臂。胸膛是干净的。他的上半身洗过了。

——早,外甥。坐下来散散步。

他把腿上的写字板推在一边。他就是在这块板上起草他的成本账供高富大爷和沙普兰·坦底大爷过目的,也是在这里整理许可证、搜查证、通知携物出庭的传票。在他的秃脑袋上方,挂着一个泥沼橡木框,镶的是王尔德的诗《让她安息吧》。他嗓子里发出的嘘嘘声很容易使人误会,沃尔特听见又回来了。

——有事吗,您哪?

——告诉妈,给里奇和斯蒂汾来两杯麦芽。她在哪儿?

——在给克丽西洗澡呢,您哪。

爸爸带着睡觉的宝贝疙瘩。

——不用了,里奇舅舅……

——喊我里奇就行。让你的矿泉水见鬼去吧。丢人。外士忌!

——里奇舅舅,真的……

——快坐下,要不我凭着老鬼头的名义把你揍下去了。

沃尔特歪斜着眼睛找椅子,白找。

——他没有东西坐,您哪。

——他是没有地方放,你这个笨蛋。把咱们的奇彭代尔椅子搬进来。你想吃点什么吗?这儿可用不着你们那些倒霉的满不在乎的架子。美美的来一盘肉片煎鲱鱼,怎么样?真的吗?更好。我们家里除了腰疼片以外什么都没有。

All’erta!

他哼了几小节费朗多的aria de sortita.斯蒂汾,这是整个歌剧中最精彩的一曲。听。

他又发出了乐调悠扬的嘘嘘声,中间夹着细细的吸气声,两手还捏成拳头把蒙着毯子的膝盖当大鼓敲。

这里的风舒服些。

门庭衰败,我家,他家,各家。你对克朗高士那帮子绅士们说,你的一个舅父是法官,另一个舅父是陆军将官。出来吧,斯蒂汾。美不在那里头。也不在马什图书馆 那空气沉滞的阅览室里,你在那里阅读了约阿基姆长老的日渐褪色的预言。 为谁?总教堂大院的百首群体。从群体中,曾有一个憎恨人类的人跑出来进了疯狂林,他已经成了“咴嗯姆” ,马鼻子喷着气,两个眼球像星星,鬃毛在月光下喷着沫。长圆的马脸,坦普尔、壮鹿马利根、老狐狸坎贝尔、灯笼脸。长老神父,愤怒的教长,他们是出了什么问题,弄的头脑里着火?唉!Descende,calve,ut ne nimium decalveris 在他的受到威胁的脑袋上,只有一圈灰白的头发,看他我 从祭坛上爬下(descende!),捧着一个圣体匣,睁着蛇怪眼睛的。下来吧,秃光头!在祭坛两侧的兽角周围,唱诗班在帮着重复这威胁,在唱和那些哼着拉丁文的挂名教士们,他们挺着塞饱了精美白面的大肚皮,穿着法衣,雄赳赳地走动着,都是剃光了头顶抹着油的,都是阉割了的。

在这同一时刻,邻街也许正有另一个教士在把它举起来。玎玲玎玲!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又一个教士正在把它锁进圣体箱里。玎玲玎玲!在一个圣母小教堂里,还有一个教士把圣体整个儿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玎玲玎玲!放低、举高、挪前、退后。奥卡姆大师 想到了这一点,渊博无比的大学者。在一个典型的雾蒙蒙的英国早晨,基督圣体的完整性问题像一个精灵似的触痒了他的脑筋。他捧着圣体下跪时,听到耳堂里的第一次铃声(他在举起他的圣体)和他的第二次铃声交鸣,而在他起立的时候,他(我现在是在举起了)又听到他们的两个铃子(他在下跪了)在双音交鸣。

斯蒂汾老弟,你是永远成不了圣徒的。圣徒之岛 。你曾经是圣洁得了不得的,是吧?你曾经向神圣童贞女祈祷,求自己不长红鼻头。你在盘陀道上曾经向魔鬼祈祷,要前面怕路湿弄脏衣服的矮胖寡妇把她的裙子撩得更高些。O si,certo! 你为了那个出卖灵魂吧,出卖吧,一个婆娘围腰挂着的染色布条。还有呢,说吧,不止那一些呢!在豪斯电车顶层上,独自对着雨水叫喊: 裸体女人!裸体女人! 那是怎么一回事,嗯?

有什么怎么的?她们的作用不正在于此吗?

每天晚上看七本书,每本看两页,嗯?那时我年轻。你对着镜子向你自己鞠躬,煞有介事似的跨上一步接受欢呼,眉飞色舞的。太妙了,这个倒霉白痴!太妙了!没有人看见:谁也不能告诉。你曾经打算写一批书,用字母当书名。你读了他的F吗?读了读了,可是我更喜欢Q。不错,可是W才妙呢。对,对,W。你还记得你那些《显形篇》吗 ?写在长圆形绿纸上,深刻而又深刻,要人家在你万一去世时印送全世界各大图书馆,包括亚历山大城 ,记得吗?几千年,一大纪之后会有人上图书馆去研究它们的。米兰多拉的皮柯 的派头。不错,很像鲸鱼 。这些篇章出自一位久已不在人世者之手,读来令人深感惊讶,人与人之间竟能如此通气,而此人……

他脚下已经不是颗粒状的沙子了。他的靴子又踩到一根潮湿的桅杆,咔嚓一声开裂了,还有蛏子,有砾石在咯吱咯吱叫,不计其数的砾石受着浪潮的拍打,被船蛆蛀透了的木头,覆灭了的无敌舰队 。一汪汪浑浊的泥沙地,只等他的脚踏上去就往下陷,那里散发出污水的腐臭,是闷在人灰粪堆底下的海火中的烂海草。他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在凝结成块的泥沙中插着一个啤酒瓶,一半陷在泥里。奇渴岛的哨兵。岸边有一些破烂的桶箍,沿着陆地是黑压压一大片迷魂阵似的网子;再远处是一些涂写着粉笔的后门,海滩高处绷着一根晒衣绳,上面挂着两件上了十字架似的衬衫。陵森德 ;一些棚屋,一些棕色皮肤的舵手和老水手。人的甲壳。

他站住了。我已经走过了去赛拉舅妈家的路口。我是不去了吧?看样子是不去了。周围没有人。他转向东北,跨上比较瓷实的沙地,朝鸽子楼 的方向走去。

——Qui vous a mis dans cette fichue position?

——C’est le pigeon,Joseph.

休假在家的派特里斯,和我坐在麦克马洪饮料店,他用舌头舐着热牛奶。他是巴黎的大雁 凯文·伊根的儿子。我爸是只鸟;胖嘟嘟的兔子脸,伸出鲜红的嫩舌,舐着甜甜的热牛奶。兔子式的舐法。他希望买彩票中头奖。他谈女人的天性是从米歇莱书中看来的。他还一定要寄给我列奥·塔克西先生的《耶稣传》。他借给一个朋友了。

——C’est tordant,vous savez.Moi je suis socialiste.Je ne crois pas en l’existence de Dieu.Faut pas le dire à mon père.

——Il croit?

——Mon Père,oui. [1]

唏噜丝 。他舐着牛奶。

我的拉丁区帽子。天主呵,是什么角色就得有什么打扮。我要戴紫褐色的手套。你那时是大学生,是吧?那么你对付的是哪一科呢?理化生 ,知道吗?物理、化学、生物。对啦。你和一些打着饱嗝的马车夫挤在一起,吃着最廉价的炖牛肺,埃及的肉锅 。说话得用最漫不经心的口气。我在巴黎那阵呀,米歇道 嘛,常去。对,口袋里还常带着用过的入场券,以防万一什么地方杀了人你被捕时证明你不在场。依法办理。一九〇四年二月十七日夜晚,曾有两名见证人见到该犯。是另一人干的:另一个我、帽子、领带、外衣、鼻子。Lui,c’est moi ,你仿佛还挺美。

大摇大摆,高视阔步。你是在学谁走路?忘了,一个被剥夺者。手里拿着母亲的汇票,八先令,面对邮局的门,守门的对着你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饿,牙疼。Encore deux minutes, 看钟。非取不可。Fermé。 看家狗!拿一枝大筒子霰弹枪,一枪把他打个血肉模糊、粉身碎骨,人溅满墙全是铜纽扣。满墙碎片切里卡拉又都归还原处。没有打伤?嗨,没什么。握手。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了吗?嗨,没什么。握一握。嗨,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

你打算创造奇迹,对吧?追随烈性子的高隆班,到欧洲传道。菲亚克尔和司各脱 坐在天堂里的三脚凳上哈哈大笑,手里大缸子里的啤酒都洒出来了,笑声中夹的是拉丁文:Euge!Euge! 你在纽黑文的泥泞的码头上拖着自己的旅行包,叫脚夫得花三便士,假装自己说不好英语。Comment? 你带回来的收获多丰盛:Le Tutu,五期翻烂了的Pantalon Blanc et Culotte Rouge ,还有一份蓝色的法国电报,奇文共赏:

——毋病危速归父。

姑妈认为你母亲是你害死的。所以她不许。

马利根的姑妈我要祝她酒,

请听我叙一叙其中根由;

她一家大小事靠她操持,

里外里出不了一点差池。

在大石块垒成的南堤岸前,他踏在波纹状沙滩上的脚步忽然发出了骄傲的节奏。他对岸边垒的那些巨人脑袋般的石头投以睥睨的目光。海上,沙上,石岸上,到处是金光。有太阳,有苗条的树,有柠檬色的房屋。

巴黎乍醒,柠檬色的街道上铺着毛糙的阳光。空气中飘着她祭献的晨香,青蛙绿的苦艾酒,面包圈的湿润的蕊儿。小白脸儿刚从他老婆的情人的老婆的床上起来,裹着头巾的主妇已经开始活动,手里拿着一小碗醋酸。在罗荳,伊冯娜和马德兰在重造她们的滚坏揉乱了的美容,金牙咬着酥皮点心,嘴巴染上了乳蛋羹的黄汁。走在她们身旁的,是欢乐的讨她们欢心的巴黎面孔男仕,头发鬈曲的情场老手。

午间的沉睡。凯文·伊根一面用油墨染黑了的手指卷他的炸药烟卷,一面啜他的绿仙 ,和派特里斯啜白的一个样。在我们周围,人们正在狼吞虎咽地用叉子把作料浓厚的豆子往喉咙里送。Un demi setier! 亮锃锃的大壶里冒出一股热气腾腾的咖啡蒸气。她是按他的吩咐为我服务。Il est irlandais.Hollandais?Non fromage.Deux irlandais,nous,Irlande,vous sa vez?Ah,oui! 他以为你是要荷兰干酪。你的餐后用品。你知道这个词儿吗?餐后用品。我从前在巴塞罗那认识一个人,一个古怪家伙,他就把它叫做餐后用品。好吧,slainte! 在那些石桌面之间,带酒味的呼吸和嘟嘟哝哝吞食东西的声音缠成一团。我们那些残留着调料的盘子上空,凝聚着他的酒气,从他的嘴唇之间出来的绿仙尖牙。谈爱尔兰,谈达尔卡西亚人 ,谈希望,谈阴谋,又谈现在的阿瑟·格里菲斯 、A.E 、天书、好的引路人。想把我也套上轭,和他共驾一套,共同的罪行成为共同的基础。你和你父亲是一个模子脱的。嗓音一模一样。他那红花粗斜纹衬衫上的西班牙流苏,在为他的秘密簌簌颤动。德流蒙先生,名记者德流蒙,你知道他把维多利亚女王叫做什么吗?黄牙老婆子。长dents jaunes的Vieille ogresse. 美女茉德·戈恩 、la Patrie 、米耶优耶先生、费利克斯·福尔,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一些放荡的人。乌普萨拉 澡堂里的froeken ,bonne à tout faire, 给裸体男人搓澡。她说:Moi faire,tous les messieurs. 我说:这一个monsieur就是不要。风俗太不像话。洗澡是最不公开的事。我连我的兄弟,我的亲兄弟,也不允许,最轻狂的事儿了。绿眼睛,我见到你了。尖牙,我感到了。轻狂的人们。

蓝色的导火索在两手之间发出致命的火光,烧得很旺。散烟丝着火了,火焰冒着辛辣的烟,照亮了我们这个角落。他戴着破晓出击帽, 帽下一张颧骨突出的粗犷的脸。总会长 脱身的真实情况。化装成一位年轻的新娘,老弟,披着纱,捧着橙花,坐马车从马拉海德路出去的。真是这样,确实的。谈一些损失了的领导人、一些被出卖的人、惊险逃脱的。化装,急中生智,消失了,不在这儿了。

被爱人抛弃的人。想当年,我还是个棒小伙子呢,告诉你。哪天我给你看我的照片。真是的,不说假话。他爱着她,为了她的爱,和他的部族继承人理查·伯克上校 一起在克拉肯威尔 的墙脚下来回徘徊,猫着腰看到复仇的火焰把他们抛在雾中。玻璃稀里哗啦地砸掉,砖瓦纷纷倒塌。他躲在欢乐的巴黎,成了巴黎的伊根,没有人找他,除了我以外。他每日的历程:那间阴暗的排字房、他的三家酒店、晚上他在蒙玛特尔睡几个小时的窝儿,黄汤路,镶着一些已经消失了的人的相片,沾满苍蝇屎的。没有爱,没有祖国,没有妻子。她呢,男人流亡在外,倒也轻松自在,葬心路的女太太,金丝雀,两个男房客。桃红的脸,横条儿的花裙,小姑娘似的活泼。被人抛弃的,并非绝望的。你告诉派特你见到了我,好吗?我原来是想给可怜的派特找一份工作的。Mon fils, 法兰西的军人。我教他唱 基尔肯尼的小伙子们都健壮爱热闹。 你知道那支老曲子吗?我教了派特里斯。古老的基尔肯尼:圣肯尼斯,“硬弓子”建在诺尔河畔的城堡 。曲子是这样的。 哎呀,哎呀。 他呀,纳珀·坦迪他拉着我的手呀。

哎呀,哎呀,基尔肯尼呀,

小伙子们……

瘦弱的手,摸着我的手。是人们忘了凯文·伊根,而不是他忘了他们。锡安啊,我们思念你。

他已经走近水边,湿沙拍打着他的靴子。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发出狂欢的竖琴声,狂野的气流带着光明的种子。唷,我并不打算一直走到基什灯船那儿,是不是?他突然站住,这时两只脚已经开始慢慢地陷入颤动的土壤。回身吧。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南边的海岸,而同时两脚在新的脚窝中又已经开始慢慢下陷。碉楼里,冷森森的穹顶房间在等待着。从枪眼里射进来的光柱在不断地移动,正和我的双脚慢慢地、不断地下陷相同,在日晷盘似的地面上爬向黄昏。蓝色的黄昏,夜幕降落,深蓝色的夜晚。他们在黑暗的穹室内等待着,一桌子没人管的盘子,周围是他们的推向后面的椅子和我的方尖塔形的旅行包。谁来收拾?他拿着钥匙。今天的夜晚来临时,我就不在那里睡了。沉寂的碉楼,关闭的门,封住了他们的失去视觉的躯体,黑豹大人和他的猎犬。喊一声:没有回答。他把脚从吸住它的沙中拔出,沿着大石块堆成的防波堤往回走。全占着吧,全归你吧。我的灵魂跟我一起走,形态的形态。我就是这样,深更半夜在月光下,在山岩顶的小路上踽踽独行,银貂在身,耳边是诱惑人的艾尔西诺涨潮声。

海潮在跟着我呢。我可以在这里看它涌过。然后走普尔贝格路到那边的岸滩。他爬过苔草和鳗鱼似的海草,找一块凳子似的石头坐下,把白蜡手杖插进了一条石缝里。

一具肿胀的狗尸,四肢耷拉着卧在泡叶藻上。它前头是一艘陷入沙中的船的舷边。Un coche ensablé, 路易·菲约对高基埃散文的评语。这些沉重的沙子,就是被潮汐和风滞积在这里的语言。而这一些呢,死去的建设者所垒的石堆,成了鼬鼠繁殖的场地。可以埋藏金银。试一试吧。你不是有一些吗。沙子和石头。沉积着岁月的重量。拙蛮公的玩物。你小心点儿,砸在脑瓜子上可受不了。我是实打实的大巨人,滚来这些实打实的大顽石,垫高了我好走。非否分,我闻到爱伊兰人的血腥。

远处一个黑点,逐渐看得清了,是一条活狗,从沙滩那边跑过来了。主啊,是不是要来咬我?尊重它的自由。你不能主宰别人,也不能当别人的奴隶。我有手杖。坐好。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人影,两个,正背着头顶白花的潮水走向岸滩。那两位玛利。她们已经把它塞到蒲草丛中去了。眯儿逮!看见你们了。不对,那条狗。它跑回去找他们了。是什么人?

湖上人 的炮船来找战利品,就是开到这里登上海滩的,船头像血盆大口,在熔化了的锡镴似的拍岸浪花中半隐半现。丹麦海盗胸前挂着亮晶晶的战斧项链,而玛拉基则戴上了金脖套 。一大群厚皮鲸鱼,在炎热的中午时分困在浅滩上喷水挣扎。 于是,从饥饿的樊笼似的城池中,一大片穿马甲的矮人蜂拥而出,我的祖辈,手执剥皮刀奔跑着,往上爬着,砍着脂肪丰富的青绿色鲸鱼肉。饥荒、瘟疫、杀戮。我身上有他们的血液,我的冲动来自他们的欲念。利菲河冻冰 ,我就在他们中间活动,我,被妖精偷换留下的替身,在那些哔哔剥剥喷溅着火星的松脂火堆之间。我不理人,人也不理我。

狗吠声冲着他过来了,停住了,又跑回去了。敌人的狗。我只能站住,脸色苍白,默不作声地守着。Terribilia meditans. 浅黄色的坎肩,时运的宠儿,看着我的恐惧发笑。你渴望的是什么,是他们犬吠般的喝彩声吗?骗子们:自有其过程。布鲁斯的兄弟 ,绸服骑士托马斯·费茨杰拉德 ;约克的假嗣子珀金·沃贝克 ,穿一条绣白玫瑰的象牙色绸裤,红极一时的人物;还有兰伯特·西姆内尔 ,一个下人,在一群奴婢和供应商的簇拥下戴上了王冠。全是国王的子孙。骗子的天堂,自古至今。他曾经抢救溺水的人,而你却遇上一条狗叫都要发抖。可是,在圣米歇尔大教堂讥讽圭朵的贵人们,实际上是在自己家里。什么样的家。 我们不愿听你那些深奥的老古董。他办的事你办得到吗?近旁就有一只船,有救生圈。Natürlich ,是为你准备的。你办得到还是办不到?九天前在姑娘岩下溺死的人。他们现在正在等他。真心话咳出来吧。我倒是想的。我愿意试试。我游泳不太行。水冷而软。在克朗高士,我把脸伸进脸盆里,泡在水里。看不见了!我后面是谁?快出去,快!看见了吗,潮水从四面八方涨上来了,涨得很快,沙滩低洼处很快就淹没了,椰子壳的颜色。脚下踩到实地就好了。我希望他的命还是归他,我的命归我。快溺死的人。死亡的恐怖,使他的人性的眼睛对我尖声叫唤。我……和他一起下沉……我没能救她。水:痛苦的死亡:完了。

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我看到她的裙子了。用别针别起来的,肯定是。

他们的狗绕着一个逐渐缩小的沙堆缓步小跑,东嗅西嗅的。是在寻找什么前世丢失的东西。突然,像一只善于蹦跳的野兔似的,它放倒耳朵疾驰而去,原来是追逐一只低空掠过的海鸥的影子。那男人吹一声尖锐的口哨,传到它那低垂的耳朵里,它立刻转身往回蹦,蹦到近处,才又闪动着四条小腿颠跑。橘黄底子上一头壮鹿,走态,天然色,无角。它跑到花边似的潮水边缘站住,两只前蹄固定不动,耳朵指向海面。它抬起嘴鼻,对着哗哗的浪潮汪汪大叫。成群结队的海象,冲着狗脚蜿蜒而来,旋转着,绽出许多冠顶,九个中有一个,冠顶又哗哗地裂开,四散洒下,从远而近,从更远处,波浪推波浪。

拾乌蛤的。他们往海水里走几步,弯腰浸一浸他们的口袋,又提起口袋走回海滩。狗呜呜地叫着奔向他们,抬起前脚站直,用脚掌拍拍主人,又四脚落地,又抬起前脚站直,做出哑巴狗熊献媚的姿态。他们不理睬它,一直往沙干的地方走,它就跟在他们身边,嘴里伸出一条狼舌头,红红的喘着气。它的花斑点的身子慢慢地走在他们前面,然后又小牛犊似的蹦蹦跳跳地跑了开去。死狗躺在它跑的路上。它站住了,嗅着,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兄弟,凑近些又嗅一嗅,又绕一圈,又用迅速的狗动作把死狗全身又湿又脏的皮子嗅了一遍。狗头颅,狗气味,两眼低垂,走向一个大目标。啊,可怜的小狗子!这就是可怜的小狗子的身子。

——叫花子!滚开,狗杂种!

狗听到这喊声,垂头丧气地回到主人身边,主人抬起没穿靴子的脚,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把它踢得翻到了沙埂的另一边,倒是没有受伤,垂头丧气地跑了。接着它又绕了回来。没有看见我。它没精打采地顺着堤边溜了一回,晃荡了一回,凑近一块石头闻一闻,对着它抬起一只后脚撒了一泡尿。接着它向前小跑一段,又对另一块石头跷起一条后腿,没有闻,就迅速、短促地滋了一泡。穷人的简单乐趣。然后它先用两只后脚扒开沙子,又用前脚拨弄着,挖着。找它埋在那儿的什么吧,它的奶奶吧。它在沙子里生了根,拨弄一阵,挖一阵,又停下来对着空中听一阵,然后又用爪子急急忙忙刨一阵,可是很快又停止了,一只豹,一只黑豹,野合的产物,掠食死物的。

昨夜被他吵醒之后,是接着做原来的梦吧,是不是呢?等一等。敞着的门厅。娼妓的马路。记起来了。哈仑·阿尔·拉希德 。记的不离儿了。那人领着我,说着话。我不感到害怕。他拿着一个瓜,凑在我脸上。笑着:奶油水果香。这是规矩,他说。进。来。红地毯已经铺开。你来看看是谁。

他们背着口袋,费力地走着,这两个红埃及人。 他的裤脚卷起,两只发青的脚拍打着湿漉漉的沙子,他的毛茸茸的脖子上勒着一条暗砖色的围巾。她迈着女人步子跟在后面:流浪汉和跟他流浪的女人。 她背着战利品。她的光脚面上有一层沙子和贝壳渣结成的硬壳。被风吹得皮肤开裂的脸上飘着头发。尾随着夫君当内助,远行去京城 。等黑夜遮掩了她身体上的缺陷,她蒙着她的棕色披肩,在一条常有狗拉屎的拱顶道上招呼人。她养的汉子正在黑坑的奥劳克林酒馆款待两个皇家都柏林火枪团的。亲一亲,照着流浪汉的好话操,啊唷,我的俏娘们儿 !她的衣服褴褛发臭,里面却是妖女般的白皮肤。芬伯莱巷那一夜:制革场的气味。

白白的小手红红的嘴,

你那个身子真叫美。

躺下和我睡一觉,

黑夜里又搂又亲嘴。

阴沉的取乐方式,按特大肚皮阿奎那的说法。Frate porcospino .未堕落时的亚当,骑着不发情。让他嚷他的: 你那个身子真叫美 。这语言比他的语言丝毫不次。修道士的词儿,穿在线上的玛利亚念珠切切嚓嚓;流浪汉的词儿,口袋里的粗糙金块嗒啦嗒啦。

现在正走过去。

斜眼看了我的哈姆雷特帽一眼。要是我突然是光着身子坐在这儿呢?我并不是。走过全世界的沙滩向西跋涉,背后有太阳的喷火剑追着,走向黄昏的国土 。她背负重载,一脚又一脚,一步又一步,趔趔趄趄,蹒跚而行。由月亮拽起来的潮汐随在她的身后向西移动。她身上也有潮汐,分成千万股的,血,不是我的,oinopa ponton,葡萄酒般幽暗的海。瞧这听从月亮差遣的婢女。在睡梦中,湿淋淋的标志唤醒了她,叫她起来。新婚床、产床、终老之床,点着幽灵蜡烛。Omnis caro ad te veniet. 他来了,苍白的吸血鬼,他的眼睛穿过暴风雨,他的蝙蝠飞过海洋,血染海洋,嘴对着她的嘴接吻。

这儿。钉住那个家伙,怎么样?我的本子。用嘴吻她。不行,必须是两张嘴。粘得牢牢的。嘴对着她的嘴接吻。

他的嘴唇翕动着,接纳着无血肉的空气嘴唇:嘴对着她的口宫。宫,孕育一切的子宫,葬送。他的嘴做出发音的口型,然而送出来的是未成词句的气流:喔依哈:瀑布般轰鸣的行星,球形的,烈火熊熊,轰啊轰啊轰啊轰啊轰啊。纸。是钞票,可恨。老戴汐的信。这里。承蒙慷慨谨致谢意最后一点空白我撕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太阳,俯身就着远处一块石头当桌子,歪歪斜斜地写起来。这是第二次忘记拿图书馆柜台上的纸片了。

他弯腰的身影落在石块中间,有个边缘。为什么不是无边无际,直达最远处的星星?它们隐藏在这个光源的后面,在明亮之中闪光的深沉,仙后座中的小星,许多个世界。我坐在那儿,手中拿着他的白蜡占卜杖,脚上穿着借来的草鞋,白天傍着苍白的海水,无人看见,而在紫色的夜晚,在一穹神秘的星辰之下徘徊。我扔出这个有边缘的身影,无可避免的人形,又召它回来。如无边无际,它还算是我的吗,我的形态的形态?在这里,有谁在观察我?有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会读我写的这点文字吗?白纸上留下的标记。用你的最悠扬的歌喉,唱给某地的某人听。克劳因的好主教 ,从他的铲形帽子下取出了圣殿的纱幕:空间的纱幕,幕上描绘着彩色的图像。拿稳了。平面而有色彩的:对,就是这样。我见到的是平面,然后想距离,近、远,平面是我见到的,东面、反面。啊,现在见到了!通过体视镜,突然后退凝成立体了。咔嗒一声,解决问题。你认为我的话深沉。我们的灵魂里有深沉处,你不觉得吗?悦耳一些吧。我们的灵魂由我们的罪孽受到了羞耻的创伤,因而更紧密地依偎我们,女人依偎自己的爱人,越偎越紧。

她信任我,她的手是温柔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我太无聊,非要把她从纱幕里弄出来,弄到哪儿去?进入无可避免的可见现象中的无可避免的形态。她,她,她。什么样的她?霍奇斯菲克斯书店橱窗前的处女,星期一进去打听你计划写的字母书之一。你对她投以锐敏的眼光。手腕上套着遮阳伞的提手带子。她住在利森公园,忧愁而生活精致,是个才女。你这些话去说给别人听吧,斯蒂维 :那种一拍即合的。敢说她身上穿的是那种天主诅咒的紧身内衣,脚上是用疙疙瘩瘩的毛线织补的黄色长袜子。谈谈苹果点心吧,piuttosto. 你的头脑哪里去了?

抚摸我吧。温柔的眼睛。柔软的柔软的柔软的手。我在这儿很寂寞。啊,快抚摸我吧,现在。什么字是人人都认识的字?我独自在这里,静静的。也很悲哀。抚摸,抚摸我吧。

他把涂写了一些字的纸片和铅笔都塞进一个口袋,把帽子拉下来蒙住眼睛,仰身在有尖棱的石头上躺了下去。我这个动作像凯文·伊根,他点头打瞌睡,安息日的睡眠。Et vidit Deus.Et erant valde hona. 阿啰!Bonjour! 欢迎你,如迎五月的鲜花。他在帽荫下,透过孔雀般颤动着的睫毛望着南行的太阳。我遇上了这个热烘烘的场面。潘的时刻,农牧神的中午 。在胶汁浓厚的蛇根木、渗着乳液的果实中间,在黄褐色的水面上浮着阔叶的地方。痛苦是遥远的。

别再闷闷不乐,苦忆着。

他的目光苦苦地盯着自己的宽头皮靴。一头壮鹿的破烂儿,nebeneinander.他数着皱皮面上的皱纹。这里头原来是另一个人的温暖的脚窝。一只踩着三拍子节奏敲击地面的脚,我不爱的脚。可是,那回爱丝特·奥斯华尔特的鞋穿到你脚上,你却喜欢得很。我在巴黎认识的女郎。Tiens,quel petit pied! 忠实可靠的朋友,情同手足:王尔德的不敢直呼其名的爱情。 他的胳膊,克兰利的胳膊。现在他要离开我了。该怪谁?我就是我。我就是我。要就全要,不要就全不要。

公鸡湖水满了,一大汪一大汪地往外溢,把沙滩上的水塘都盖上了一层金绿色,还在不断地涨,不断地流。我的白蜡手杖会漂走的。我要等一等。不,会通过的,冲刷着低处的石头通过,打着漩涡通过。这事最好快一点结束。听:四个词组的波浪语言:西苏、赫尔斯、尔西依斯、乌乌斯。水在海蛇群、腾立的马群、岩石群之间激奋地诉说着。到了岩石杯子里,水稀里胡噜、丝里胡噜地翻腾着,滚入大桶才有了界域。势能耗尽了,它的言语才告一段落。它潺潺地流过去,宽阔地流过去,水面上漂着成片的泡沫,绽开了花朵。

在上涨的潮水下面,他看到扭曲盘绕的海草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不情不愿地摆动着胳膊,撩起了自己的衬裙,在低声耳语的水中摇晃着展开了羞答答的银色叶面。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抬起身来,被水漫过,又落下去。主啊,她们可疲乏了,在听到耳语的时候,她们叹息了。圣安布罗斯 听到了,这种由草叶和波浪在等候中发出的叹息声,等候着自己的时机完全成熟,diebus ac noctibus iniurias patiens ingemiscit. 无端地聚集起来,又白白地放出来,流出去,还原:月亮的远影。她也已倦于见到情人们,一些好色的男人,她,一个一丝不挂地在她的庭院内放射光辉的女人,招来了水的劳役。

那外边就是五英寻。你父亲卧在足有五英寻的深处。 一点钟的时候,他说的。发现时已淹死。都柏林沙洲,高潮时分。潮前头推过来散散的一溜杂物、扇形的鱼群、无聊的贝壳。一具盐白色的尸体从裂流中浮起,一步一冒头,一步一冒头,海豚似的向陆地泅来。在那儿呐。快钩住。拉。尽管他已经沉到了水面底下。钩住了。现在好办了。

一袋死尸气,泡在腐臭的盐水中。从他那扣着的裤门襟缝隙里,飞快地钻出一串吃饱了海绵状珍馐的小鱼。天主变人变鱼变北极黑雁变羽床山。我活着,呼吸的是死的气体,踩的是死的尘埃,吞食的是从一切死物取来的带尿味的下水。他被僵直地拽上船来的时候,在舷边仰天呼出他从绿色坟墓中带来的秽气,麻风鼻孔对着太阳哼哼。

这是海中蜕变,棕色的眼睛成了盐绿。海死,这是人所知道的死亡方式中最温和的一种。海洋老爹。Prix de Paris :谨防假冒。一试便知。我等亲身经历,惬意万分。

行了。我渴了。起云了。没有什么乌云吧,有吗?雷暴。他周身通明地降落下来,骄傲的智力闪电,Lucifer,dico,qui nescit occasum。 没有。我的蛤蜊帽、我的拐杖、还有我的他草鞋。 走向何方?走向黄昏的国土。黄昏自有其下落。

他抓住白蜡手杖的把儿,顺手戏耍着轻轻地抡了两下。是的,黄昏自会在我身上找到自己的下落,没有我也行。所有的日子都有一个头。对了,下星期哪一天星期二吧是最长的一天。在新的欢乐的一年中呀,妈妈,仑—吞—铁得尔地—吞。丁尼生老爷,绅士风度十足的诗人 。Già. 给黄牙老婆子的。还有德流蒙先生,绅士风度的记者 。Già.我的牙很糟。不知道为什么。摸一摸。那一颗也快掉了。空壳。我想这笔钱是不是该用来找个牙医生?那一颗。没牙的啃奇,超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有什么意义吧?

我的手帕。他扔给我了。我记得。我拾起来了吗?

他伸手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找不到。没有,我没有拾。买一条吧。

他把自己从鼻孔里抠出来的鼻涕干,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石棱儿上。就这样,谁愿意看就看吧。

后边。也许有人。

他转过脸,回首后顾状。一艘三桅船的桅杆桁架正在半空通过,帆都是卷在横木上的,返航溯流而上,无声地移动着,一艘无声的船舶。


[1] 法语:“你知道吗,逗乐极了。我自己是社会主义者。我不信上帝的存在。可别和我父亲说。”
“他信吗?”
“我父亲吗,信。” 1nVRQM99GH804BO/qsZTapxP95nKC4TwI/oZQ9bQqpYYNlooA9A+j5vPro5DaU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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