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359年,岁在壬戌。庄周十一岁。宋桓侯二十二年。
周显王十年。秦孝公三年。楚宣王十一年。魏惠王十一年(晋悼公十年)。韩昭侯四年。赵成侯十六年。田齐桓公十七年(姜齐幽公十六年)。燕文公三年。鲁恭公二十四年。卫成侯十三年。越王无颛二年。中山桓公四十四年。
魏惠侯东迁大梁,试图称霸中原,争霸天下,首要目标是贬黜三晋宗主晋君,确立魏国的三晋盟主地位。
韩昭侯去年朝拜魏惠侯,今年奉魏惠侯之命,攻取了晋悼公的食邑屯留(今山西长治),及其周边之地尚子(今山西长子)、涅邑(今山西武乡)。
魏惠侯、韩昭侯又邀约赵成侯,把晋悼公迁至端氏(今山西沁水)。
三晋从此不再奉晋君为宗主。
卫人商鞅,鉴于弱卫依附强魏,在卫难以施展抱负,于是离卫至魏,投靠魏相公叔痤。
三年前,魏惠侯不听公叔痤之言,不用、不杀商鞅。两年前,魏惠侯东迁大梁,魏卬、商鞅随之同往大梁。去年秦孝公招贤,商鞅并未马上入秦:一是魏惠侯东迁,称霸中原,争霸天下,正是用人之际;二是中原士人均有夷夏大防,或者出仕母邦,或者出仕诸夏,绝不出仕四夷。
商鞅在大梁苦等两年,魏惠侯仍不用他。今年三十二岁,携带李悝《法经》,前往栎阳,投靠秦孝公宠臣景监。
秦孝公二十三岁,正在苦恼招贤一年无人应召入秦,立刻召见商鞅。
第一次召见,听得昏昏欲睡,斥责景监举荐不当。
第二次召见,仍然听不进去,又斥景监举荐不当。
第三次召见,终于大悦,长谈数日,不知厌倦。
景监问商鞅:“先生第三次进言,为何让主公如此欢喜?”
商鞅说:“我第一次进言帝道,第二次进言王道,主公无不厌闻。第三次进言霸道,主公终于大悦。但是仅行霸道,难以胜过商周。必须由霸而王,由王而帝,才能胜过商周。”
庄全请教子綦:“先生认为中原士人多有夷夏大防,不会应召入秦。为何商鞅应召入秦?”
子綦感叹:“先是太史儋离周仕秦,如今商鞅又离魏仕秦,说明中原士人正在失去操守,又说明子夏之徒异于孔子之徒。”
庄全问:“士人游说君主,总是仅言自己崇信之道,为何商鞅依次进言三道?”
子綦说:“商鞅第一次进言的帝道,乃是墨子之道。第二次进言的王道,乃是孔子之道,都不是商鞅崇信之道。第三次进言的霸道,乃是子夏、李悝之道,才是商鞅崇信之道。”
庄全问:“商鞅是李悝弟子,李悝是子夏弟子,子夏是孔子弟子。为何商鞅不先言子夏、李悝之道,也不先言孔子之道,反而先言墨子之道?”
子綦说:“商鞅求仕夷狄之君,已经失去操守,所以只想投秦孝公所好。”
庄全问:“为何先言墨子之道,就能投秦孝公所好?”
子綦说:“墨子之道,就是五帝之道,商代之道。秦人信仰商代五帝教,所以商鞅猜想秦孝公可能喜欢墨子的帝道。”
庄全问:“秦孝公为何不喜欢墨子的帝道?”
子綦说:“孔子的王道,就是三王之道,君位世袭,卿相世禄。墨子反对孔子的王道,主张帝道,就是五帝之道,君位禅圣,卿相让贤。如今卿相世禄已经打破,但是君位世袭尚未打破,所以天下诸侯大都喜欢孔子之徒,不喜欢墨子之徒。商鞅欲投秦孝公所好,进言墨子的帝道失败,只好改言孔子的王道。”
庄全问:“秦孝公为何又不喜欢孔子的王道?”
子綦说:“孔子的王道,主张尊王,即尊周王。如今中原诸侯尚且不尊周王,何况秦孝公?商鞅进言孔子的王道又失败,只好改言子夏、李悝的霸道,又做出重大修改,所以秦孝公大悦。”
庄全问:“愿闻其详。”
子綦说:“子夏、李悝的霸道,就是五霸之道。五霸之道创于管仲,要义是尊王攘夷。尊王就是尊周王,攘夷就是攘四夷。孔子认为,管仲的霸道,其利是尊王攘夷,其弊是礼乐征伐从诸侯出,所以五霸尊王攘夷,结果是诸侯越来越强,周王越来越弱。孔子有见于霸道之弊,子夏、李悝则有见于霸道之利,于是改造了管仲的霸道,一是继续尊王攘夷,二是变革王法。魏文侯师从子夏,重用李悝,变法图强,既放大霸道之利,更放大霸道之弊,结果是诸侯更强,周王更弱。商鞅又改造了子夏、李悝的霸道,不再尊周王,而是尊国君,不再攘四夷,而是仕夷秦,所以秦孝公大悦。”
庄周十一岁,继续师从裘氏学儒,阅读《礼》、《乐》,研习礼、乐。
裘氏说:“孔子开创儒家,士人必学的礼、乐、射、御、书、数,称为六艺,属于实践范畴。君子必学的《诗》、《书》、《礼》、《乐》、《易》、《春秋》,称为六经,属于理论范畴。六艺之礼、乐,与六经之《礼》、《乐》相辅相成。礼教、乐教是孔子之道的核心。孔子有言:‘君子立于礼,成于乐。君子和而不同。’《礼记·乐记》有言:‘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君子学乐,就能与人相和。君子学礼,就能与人不同。”
庄周学习礼、乐以后,要求学习射、御、书、数。
裘氏说:“六艺之中,礼、乐为本,是道;射、御、书、数为末,是技。君子宜学礼、乐之道,小人才学射、御、书、数之技。”
庄周说:“我已学了《周颂》、《大雅》、《小雅》之乐,还想学习《商颂》之乐。”
裘氏不许。
庄周问:“我们是宋人,为何只学周代之乐,不学商代之乐?”
裘氏说:“你母亲是宋人,你父亲是楚人,你虽然生在宋国,仍是楚人。郑国虽亡,我仍是郑人。无论郑人、楚人、宋人,都是周王之臣。儒门乐教,限于周代之乐。宋国虽是殷商遗邦,但是周王仅仅特许宋君演奏《商颂》之乐,宋国士人作为周王之臣,不得研习《商颂》之乐。”
庄周十分失望,请求父亲为他另择乐师,学习《商颂》之乐。
庄全、狶韦氏从其所愿,让庄周师从鲁遽,学习《商颂》之乐,又学习弹琴、鼓瑟、吹箫、击缶。
庄周精力旺盛,好学不倦,又师从宋国名医文挚,学习医术。
庄周问子綦:“我师从裘氏学儒,裘氏说,必须明白人之君臣。我师从鲁遽学乐,鲁遽说,必须明白音之君臣。我师从文挚学医,文挚说,必须明白药之君臣。为何天地万物皆有君臣?”
子綦说:“众人之君,众音之君,众药之君,仅是主宰一类的假君,并非主宰万类的真君。假君服从真君,才是真道。假君遮蔽真君,就是伪道。”
庄周问:“什么是主宰万类的真君?”
子綦说:“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