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373年,岁在戊申。庄前四年。宋桓侯八年。
周烈王三年。秦献公十二年。楚肃王八年。魏武侯二十三年(晋桓公十六年)。韩懿侯二年。赵成侯二年。田齐桓公三年(姜齐幽公二年)。燕简公四十三年(卒)。鲁恭公十年。卫声公十年。越王孚错枝三年(弑)。中山桓公三十年。
田齐封侯之前,世袭齐相五世,专擅齐政百年,然而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开疆拓土。封侯以后,取代姜齐已获周王承认,于是征越伐燕,侵鲁攻卫,开疆拓土,争霸中原。
魏武侯不能容忍田齐与魏争霸中原,以田午弑杀田侯剡、姜齐康公为罪名,邀约赵、燕共同伐齐。
赵成侯拒绝从命,燕简公欣然从命。
魏、燕联合伐齐。
魏军从西向东伐齐,攻至博陵(今山东荏平)。
燕军从北向南伐齐,攻至林营(今地不详)。
鲁恭公趁机收复了齐侵鲁地阳关(今河南鲁山)。
燕简公因为弱燕战胜强齐,喜极而死,在位四十三年(前415—前373)。
太子继位,即燕桓公。
庄周生前四年,六月盛夏,中原大雪。
庄全请教子綦:“六月下雪,以前是否有过?”
子綦说:“自古未闻。”
庄全问:“吉凶如何?”
子綦说:“以天观之,是天心寒彻。以人观之,是人心寒彻。以世观之,是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以易观之,是泰道日消,否术日长。”
庄全问:“孔子推崇周公之礼,整顿君臣纲纪,明辨君子小人。如今孔子之徒遍布天下,诸侯无不礼贤下士,重用孔子之徒,为何竟会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君臣纲纪更加混乱?”
子綦说:“一是时移世易,周公之礼已经不合当今时势。二是各国君主虽然声称遵循孔子之道,各国卿相虽然大都自称孔子之徒,也都愿意重用君子,远离小人,但是仍然不能挽救周公之礼,无法重整君臣纲纪。”
庄全问:“是何缘故?”
子綦说:“不妨以你熟知的吴起为例。吴起师从曾西、子夏,正是孔子之徒,劝说鲁元公、魏文侯、楚悼王重用君子,远离小人,正是自居君子。曾西、王错、屈宜臼也是孔子之徒,同样自居君子,认为吴起是小人,所以劝说鲁元公、魏武侯、楚悼王重用君子,远离小人。鲁元公、魏文侯、楚悼王重用吴起之时,当然是把吴起视为君子。鲁元公、魏武侯弃用吴起、楚肃王车裂吴起之时,又把吴起视为小人。难道吴起受到重用之时是君子,不受重用之时却变成了小人?可见判别君子、小人的标准,并非永恒不变的天道,而是不断改变的人道。所谓孔子之徒遍布天下,实为吴起之流遍布天下。”
庄全大为疑惑:“如此说来,孔子之道莫非无益于天下?”
子綦说:“我的朋友轮扁从齐国来信,说起他对田午进言,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庄全说:“愿闻其详。”
子綦娓娓道来——
田齐桓公田午,近年征越伐燕,侵鲁攻卫,开疆拓土,欲霸中原,需要大量兵车。齐国大匠轮扁,受命制造兵车的车轮。
轮扁在殿堂之下凿制车轮,看见田午在殿堂之上读书,放下锤子、凿子,走上殿堂:“主公所读,是何人之书?”
田午说:“圣人孔子之书。”
轮扁问:“孔子还在吗?”
田午说:“早已死了。”
轮扁说:“那么主公所读之书,岂非古人的糟粕?”
田午大怒:“寡人读书,轮匠哪有资格妄议?说得通则罢,说不通处死!”
轮扁说:“我是轮匠,只能以凿制车轮来看此事。凿制车轮,榫眼太松就爽滑不固,榫眼太紧就滞涩难入。如何做到榫眼不松不紧,只能得之于手,领悟于心,口不能言。我不能晓谕儿子,儿子不能传我之技,所以我年届七十,仍然自己动手凿制车轮。古人及其不可言传的论道之意,都已死了。那么主公所读之书,岂非古人的糟粕?”
子綦又说:“田午听了轮扁之言,鉴于今年魏、燕、鲁共同伐齐,明白了孔子之道难以解决现实难题,于是在临淄北门设立稷下学宫,招纳各国才士。轮扁劝我返齐,出任稷下学士。用我毕生所学,教化天下士人。”
庄全问:“先生是否打算返齐?”
子綦摇头:“轮扁对孔子之道的批评,合于老聃之道。但是田午设立稷下学宫,招纳天下才士,意在富国强兵,并非欲行老聃之道。”
庄全问:“我听老师说,孔子曾经问礼于老聃,所以老聃之道不异于孔子之道。为何轮扁对孔子之道的批评,竟然合于老聃之道?”
子綦说:“轮扁之言,合于《老子》之言‘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
庄全惊问:“我读过《老子》,记得是‘执古之道’,为何先生说是‘执今之道’?”
子綦说:“你读的《老子》,已被主张法古的儒生改过了。《老子》原文是‘执今之道’,因为道体古今不变,万世永存。但是古今时势不同,古今外境不同,因而道体的显现之用,古今也有不同。古之道体的显现之用,与古之时势外境相应。今之道体的显现之用,与今之时势外境相应。主张‘执古之道’,就会泥古不化,囿于古之道体的显现之用,不知今之道体的显现之用。”
宋桓公二十岁,冠礼以后,本应亲政,却被孝子之名所劫,不敢提出亲政。
太后说:“你迷恋无用之技,容易上当受骗,怎能治理国家!”
宋桓公只好听凭太后继续摄政,听任戴驩继续专权,仅仅主持春秋大祭、太后寿辰庆典。纳了许多姬妾,沉湎于宫帏之乐。
四年前,越国太子诸咎弑杀其父越王翳,篡位自立。三个月后,越国贵族又弑杀越王诸咎,改立越王翳次子孚错枝为越王。
越王孚错枝,今年又被越国贵族弑杀,在位三年(前375—前373)。
大夫寺区平定了叛乱,欲立越王翳第三子王子搜为越王。
王子搜鉴于四年之中父兄三次被弑,不愿为王,逃进深山,躲入开采丹砂的洞穴。
寺区找到山洞,在洞口燃烧艾草,把拒绝继位的王子搜熏出山洞。
王子搜被迫继位,即越王初无余之。
庄全请教子綦:“宋人对宋桓公评价不一,有人说是仁孝之君,有人说是无为之君。先生如何看待?”
子綦说:“宋桓公尚未亲政,不易判断。亲政以后依然仁孝,才是仁孝之君。亲政以后依然无为,才是无为之君。”
庄全又问:“有人说王子搜拒绝为君,必为仁义之君。先生如何看待?”
子綦说:“王子搜并非厌恶为君,仅是厌恶为君导致的祸患。王子搜可谓不肯以国伤生的智者,符合《老子》之言:‘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王子搜不愿为君,所以越人更愿奉他为君。渴望为君的愚人,大多仅见为君之富贵,不知为君之祸患,必定以国伤生,必定不配为君。世上愚人太多,智者太少,所以老聃之徒或主张虚君,或主张无君。”
庄全又闻子綦主张无君,不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