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375年,岁在丙午。庄前六年。宋桓侯六年。
周烈王元年。秦献公十年。楚肃王六年。魏武侯二十一年(晋桓公十四年)。韩哀侯二年(灭郑)。赵敬侯十二年。田侯剡四年(弑)=田齐桓公元年(姜齐康公二十六年,弑)。燕简公四十一年。鲁恭公八年。卫声公八年。郑君乙二十一年(灭)。越王孚错枝元年。中山桓公二十八年。
田侯剡及其太子田喜,被庶弟田午弑杀。在位四年(前378—前375),实计三年。
田午弑兄篡位,当年改元。不再称侯,僭称为公,即田齐桓公。
田午不承兄统,把田侯剡从田齐世系中抹去。直承父统,把田侯和追称为田齐太公。
姜齐康公姜贷,也被田午弑杀,在位二十六年(前400—前375)。
田午不敢让姜齐绝祀,又让姜齐康公的太子继位,即姜齐幽公。
姜齐幽公不敢反抗田午,迁怒于南郭梱,以助长父君沉溺乐舞的罪名,予以诛杀。
南郭梱受刑之前,派人送信至宋。
子綦叹息不已,但无悲色。
庄全大感诧异:“三年前九方歅预言,南郭梱将与国君同案共食,食肉终生,先生为此流泪。如今南郭梱被姜齐幽公诛杀,先生为何竟无悲色?”
子綦说:“我们老聃之徒认为,人生有四种境界:全生,亏生,早夭,迫生。身心俱全,谓之全生。身体不全,谓之亏生。心灵不全,谓之迫生。梱儿先被燕国盗贼刖足,已经亏生。后被姜齐康公阉割,沦为迫生。早夭乃是迫生的解脱,并不可悲。与其迫生,不如早夭。”
太后摄政,戴驩专权。
宋桓公无事可做,迷恋各种技艺。
一个木匠晋见宋桓公:“我有木刻奇技,能在荆棘的刺尖,雕刻一只背着小猴的母猴。”
宋桓公赏赐三乘马车,命其雕刻。
过了一月,宋桓公问及。
木匠说:“已经大体刻成,还要细细打磨。不过主公必须斋戒三月,禁绝酒肉女色,才能观看,否则必将不吉。”
又过一月,宋桓公又问。
木匠说:“主公斋戒仅有一月,此时观看,仍然不吉。”
又过一月,宋桓公又问。
木匠说:“主公斋戒仅有二月,此时观看,仍然不吉。”
又过一月,宋桓公又问。
木匠说:“主公斋戒三月,是否停过一天?否则仍然不吉。”
宋桓公默然。
戴驩大怒:“此人明知主公不能斋戒三月,才敢欺骗主公!”
宋桓公醒悟,命令木匠:“不论吉凶,寡人都要观看!”
木匠说:“既然如此,我去取来!”
出门立刻逃走,不知所终。
魏武侯不满足于仅为中原最强,渴望取代楚国,成为天下最强。愤怒于楚国迫使宋国叛魏,于是伐楚,攻打榆关(今河南舞阳)。
韩哀侯趁着魏、楚交战,请示晋桓公而得允准,尽遣倾国之兵,一举伐灭郑国。
郑君乙在位二十一年(前395—前375),身死国灭,郑国绝祀。
韩哀侯又请示晋桓公而得允准,把韩都从宜阳迁至郑都,改名新郑(今河南新郑)。
庄周生前六年,韩哀侯灭郑迁都,郑民散于天下。
郑国老儒裘氏,带着弟子郑缓,逃到宋国,暂住曹氏旅店。
曹夏问:“老先生为何出门远行?”
裘氏叹息:“韩哀侯伐灭郑国,诛杀郑君乙,灭绝郑祀。礼崩乐坏,莫此为甚!”
曹夏十分诧异:“三家分晋已久,至今不敢灭绝晋祀。田氏篡齐已久,至今不敢灭绝姜祀。韩哀侯灭郑之后,为何立刻灭绝郑祀?假如当年周武王灭商之后,立刻灭绝商祀,哪里还有我们宋国?”
一位韩国客商为韩哀侯辩护:“韩哀侯伐灭郑国,迁都新郑,无不请示晋桓公,全都获得允准。”
曹夏更为奇怪:“二十八年前(前403),周威烈王已封三晋为诸侯。如今韩哀侯灭郑迁都,为何还要请示晋桓公?”
庄全说:“三晋之中,韩国最弱。韩君虽已封为诸侯,仍然尊重三晋宗主晋君,以此牵制魏、赵。”
裘氏大怒:“韩哀侯为何仅仅尊重三晋宗主晋君,却不尊重天下共主周王?东周王室倚重郑国,一如西周王室倚重鲁国。其他诸侯都不敢灭郑,韩哀侯却敢灭郑,岂非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
庄全劝解:“东周王室倚重郑国,乃是东周初年的老黄历。诸侯兼并弱国数百年,西周初年册封的五十五个姬姓诸侯国,早已所剩无几。如今天下七雄,韩国疆域最小,国力最弱,韩哀侯灭郑,正是为了与列强争雄。”
曹夏问:“此话怎讲?”
庄全说:“秦国处于中原之西,可向西戎拓地。魏、赵、燕处于中原之北,可向北狄、东胡拓地。齐国处于中原之东,可向东夷拓地。楚国处于中原之南,可向南蛮拓地。韩国处于周室四围,居于天下之中,四邻皆强,除了伐灭郑国,无法拓地。”
曹夏说:“韩国仅是七雄之中最弱,还能伐灭郑国与列强争雄。我们宋国也居天下之中,又比韩国更弱,岂非只能听凭列强宰割?”
庄全说:“当今天下,楚、魏、赵、韩、齐、燕、秦七雄,都是万乘之国。宋、鲁、卫、越、中山五国,都是千乘之国。滕、邹等等十来个小国,则是百乘之国。鲁国亲齐,卫、越亲魏,中山与魏同宗,可保暂时无忧。宋国是殷商遗邦,四邻都是万乘之国,处境确实最为凶险!”
曹夏大为发愁:“魏、楚争霸,宋国原先亲魏,免于战事多年。如今改为亲楚,恐怕凶多吉少。”
子綦感叹:“郑人列子已有七十多岁,不知如今去了哪里。”
庄全问:“列子是何许人?”
子綦说:“列子名叫列御寇,师从老聃弟子关尹,身处乱世,自求天命之福,拒绝人运之幸。”
庄全说:“愿闻其详。”
子綦娓娓道来——
郑君乙(前395—前375在位)之父郑繻公(前422—前396在位),受制于郑相泗子阳,一如宋桓公受制于宋相戴驩。
郑人列子隐而不仕,家境贫困,妻儿面有饥色。
门客向泗子阳进言:“列御寇是有道之人,住在相公之国,竟然如此贫困,莫非相公不好贤士?”
泗子阳于是命人送粮给列子。
列子坚辞不受。
列子之妻心怀怨望,捶胸顿足:“我听说,成为有道之人的妻儿,都能安逸享乐。如今我们母子,竟然面有饥色。相国仰慕先生而送来粮食,先生竟然拒绝。我们母子,为何如此命苦?”
列子说:“泗子阳不了解我,如今听信他人之言笼络于我,将来也会听信他人之言加罪于我。”
不久郑繻公诛杀了泗子阳,株连党羽。列子未受牵连。
庄全问:“列子为何能有先见之明?”
子綦说:“列子未必预知泗子阳及其党羽的下场,仅是认为近名必定近刑,趋利必将趋祸,所以逃名逃利,防患未然。”
庄全问:“列子将会如何应对亡国之祸?”
子綦说:“楚灭陈后,老聃西行入秦,不知所终。韩灭郑后,列子大概也会不知所终。”
庄全感叹:“如今王纲解纽,诸侯争霸,小人当道,何处才是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