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国力强盛,经学昌明,儒学发展达到新的高度。代秦而起的汉朝在吸收了秦政大一统措施的同时,在思想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王朝稳定发展寻求理论根基。与政治紧密相关的儒学亦呈现了综合性、致用性、体系化的特点,其中最为突出者就是古文、今文经学的发达,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为最高者,其次则是东汉的谶纬之学。
两汉经学分为两个不同的学派,它们是今文学派与古文学派,分别以董仲舒和郑玄为代表。所谓的今文经学是指西汉时期在京城的太学里,通行的是以今文,也即当时流行的隶书写成的五经(《易》《春秋》《书》《诗》《礼》),在朝的五经博士即采用的今文经,成为官方钦定的教材。后来,东汉初民间又出现了以古文,也即以先秦篆文书写的经书,此之谓古文经,这些经书没有被朝廷所采用,仅在民间私人传授。古文与今文学派为争得道统至尊的地位,展开了长久的争论,这些争论不仅涉及文字的讹误、典籍的真伪,同时体现在注经、释经的方法上,最重要的是二者间由此连带产生出不同的儒家思想体系和治世观念。这样,原本纯学术的古今文之争渐渐演变到政治乃至权势之争。总体来看,今文经学方法上多讲义理,以《春秋公羊传》为经典,尊孔子为素王,视孔子为一政治家;古文经的方法则重训诂考据,以《周礼》和《春秋左传》为主,视孔子为一学者型儒生。
西汉的董仲舒为今文学派的代表,其思想以先秦孔孟思想为主,糅合了阴阳家的“五德终始”说,建立了一套以“天人感应”为根基,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儒学体系。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中说“《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这种一统思想正契合了武帝专制思想的需要,故受到了重视和发展。伴随大一统思想的推行,“罢黜百家”亦成为必然,这种思想为维护中央集权,抵御外来侵略,促进汉朝的发展均有积极意义。
东汉的古今经学则是深化了儒学的方法论,建立了一套严密的考证、校勘古籍的方法,保存、整理了大量先秦时的古籍,并通过学派内一整套严谨的方法体系,对古籍进行一一疏注,为后人的正确解读提供了方便。其杰出者如对《诗经》《春秋》《三礼》的整理等,出现了一批优秀的汉学家,如许慎、马融、服虔、卢植、郑玄等杰出的大儒,他们为经典的保存、流传作出了巨大贡献。
此外,汉代的儒学史上还盛行过谶纬之学。这些谶纬之学多是以符命、预言形式出现,已沦落为当时统治阶层争权夺利的工具,他们通过臆造虚假的图符来蛊惑人心,以掩饰其谋权的野心。如王莽为了篡权,事先仿造了大量谶语谣言。又如光武帝刘秀起兵之时,亦要借助于“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的手段。
这种虚伪、庸俗的谶纬之学显然是儒学发展史上的一个变异。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 [1] 有至德 [2] 要道 [3] 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
曾子避席曰:“參 [4] 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複坐,吾語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5]
【註釋】[1]先王:指上古時以堯、舜、禹、周文王為代表的賢良君主。[2]至德:美德,特指君主執政治天下的大德。[3]要道:當行之道,即治國的策略。[4]參:即曾參。[5]《大雅》三句: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指《詩·大雅·文王》一詩。爾祖:指周朝的祖先。聿:發語詞。厥:其,代詞。
曾子曰:“甚哉 [1] ,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 [2] 。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是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陳之於德義,而民興行。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詩》雲:‘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3] ’”
(簡朝亮《孝經集注述疏》,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註釋】[1]甚哉:讚美之辭。[2]則:效法。[3]《詩》雲三句:“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出自《詩經小雅節南山》,赫赫指顯盛樣。師:大師,是周朝三公之一。具:即“俱”,皆的意思。瞻:望。
【解读】《孝经》成书于秦汉之际,相传是孔子所作,但一直被学者质疑。全书共18章,以“孝”为中心,论述了儒家伦理观念中的核心要素——孝的来源与作用,肯定了其作为治国、治家所必备的影响。中国儒家文化的根基即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之上的,其外在的表现形式即是孝,历来统治阶级之所以提倡孝道,正因为传统的伦理道德即是建立在孝的基础之上。在古人看来,如果没有对父母的孝,就不会有对君主的忠,更不用说对朋友的信了,也就是说,超越孝伦理的忠伦理根本不可能存在。也正因此,历来孝是王朝统治者所倡导的人伦大道之首要者,其目的正如清人简朝亮所评,“《孝经》者,导善而救乱之书也。”
在本节中,《开宗明义章》强调“孝,德之本也”,而自古以来圣人贤君均是以德治理天下,故作为德的根基——孝自然成为历来统治者所乐于提倡的道德品质,通过倡导孝道来达到“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的统治效果。至于普通百姓,孝亦是其人生的价值终点,“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可以说一个“孝”贯穿了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生,“事亲”“事君”“立身”无一不关涉到孝。在《三才章》中更将孝提高到“天之經也,地之義”的高度,为其寻到价值依托的标杆。
昔者仲尼與於蠟賓 [1] 。事畢,出遊於觀之上 [2] ,喟然而歎。仲尼之歎,蓋歎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歎?”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 [3] ,丘未之逮也 [4] ,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 [5] ,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已;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已。是故謀閉而不興 [6] ,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已,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 [7] ,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 [8] ,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已,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 [9] ,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 [10] ,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言偃複問曰 [11] :“如此乎,禮之急也。”孔子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12] ’是故夫禮,必本於天,殽於地 [13] ,列于鬼神,達於喪、祭、射、禦、冠、昏、朝、聘 [14] 。故聖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
(《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
【註釋】[1]蠟:古代君主年終舉行的祭祀。[2]觀:宗廟外兩旁的樓。[3]三代:夏、商、朝三朝。英:英明、賢良的君主。[4]逮:趕上。[5]鰥:老而無妻的人。孤:幼年喪父。獨:老而無子的人。廢疾:殘疾人。[6]謀閉:陰謀詭計得到杜绝。興:興起。[7]郭:古代內城為城,外城為郭。溝池:護城河。[8]篤:純厚。[9]刑:作為典型加以學習。講:提倡。[10]埶:同“”勢權勢,執政者。去:斥退。[11]言偃:孔子的學生,即子遊。[12]相鼠四句:出自《詩經·相鼠》。[13]殽:即效。[14]冠:古時男子二十成人時,為其加冠、命字的成人禮。昏:即婚姻禮。朝:臣子見君主所行之禮。聘:諸候之間相互問候、拜訪所行之禮。
【解读】《礼记》是秦汉之际由儒家编造的一本典籍,西汉著名学者戴圣对其进行了校注,其书主要记载了西周时代的一些礼仪、制度,并与《周礼》《仪礼》合称“三礼”。
《礼运》一章最动人之处,是孔子为后人描绘了一个美好的乌托邦世界,这个社会突显出公平、公正、福利的现代性特征,体现出古代人对美好世界的设想。这个世界的建立基础却是礼仪。在孔子看来只有上下和睦,君臣、父子、夫妇遵守各自的身份规矩,这个大同世界自然到来。是否光靠礼仪即可达到这种类似共产主义的社会?显然不够,没有高度发达的物质基础,这样的社会也只能是原始共产主义的复写。但是发达的物质经济水平是否就可以带我们进入大同社会?显然亦不行,西方发达的物质经济却掩盖不了人文的贫血,精神信仰的缺失以及社会的动乱。如此看来,孔子所言的礼法在未来仍是需要,不过是现代版的礼法,提供我们的是道德信仰的凝聚力。
天之道,春暖以生,夏暑以養,秋清以殺,冬寒以藏。暖暑清寒,異氣而同功,皆天之所以成歲也。聖人副天之所行以為政 [1] ,故以慶副暖而當春,以賞副暑而當夏,以罰副清而當秋,以刑副寒而當冬,慶賞罰刑,異事而同功,皆王者之所以成德也。慶賞罰刑與春夏秋冬,以類相應也,如合符。故曰王者配天,謂其道。天有四時,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時,通類也,天人所同有也。慶為春,賞為夏,罰為秋,刑為冬。慶賞罰刑之不可不具也,如春夏秋冬不可不備也。慶賞罰刑,當其處不可不發,若暖暑清寒,當其時不可不出也;慶賞罰刑各有正處,如春夏秋冬各有時也;四政者不可以不相干也,猶四時不可不相干也;四政者不可以易處也,猶四時不可易處也。故慶賞罰刑有不行於其正處者,《春秋》譏也 [2] 。
【註釋】[1]副:同“符”。[2]《春秋》譏:指孔子修《春秋》时,講求微言大義,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當時統治階層不符禮制行爲的不滿與批評。
為生不能為人,為人者,天也,人之人本於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類天也。人之形體,化天數而成;人之血氣,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義;人之好惡,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時;人生有喜怒哀樂之答,春秋冬夏之類也。喜,春之答也,怒,秋之答也,樂,夏之答也,哀,冬之答也,天之副在乎人,人之情性有由天者矣,故曰受,由天之號也。為人主也,道莫明省身之天,如天出之也,使其出也,答天之出四時,而必忠其受也,則堯舜之治無以加,是可生可殺而不可使為亂,故曰:非道不行,非法不言。此之謂也。
(《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1992年版)
【解读】董仲舒的哲学基础在于其独特的“天人感应”论。他认为天是有意志、有赏罚、有绝对权威的神,这个天神不仅主宰天,更主宰着人间,是宇宙万物的创世主,是上天和人间的最高主宰,就是君主也要听从天命,所谓“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违,则民有逆命。”天子受命于天帝,代表天的意志,主宰人世,统治百姓,这种君权神授思想成为历来王朝信奉的准则。董仲舒的思想不仅是为君主提供统治理据,同时亦是在试图约束着君权的至高无上性,既然君受天命,则君主亦非无上权威,他也要听众天的意志和命令,不能独裁与专横,否则滥施淫威的结果必然招致天的惩罚,这就是山崩、灾荒、日月蚀等一些非正常的自然现象。自然假若是仁爱之君,上苍亦会降下麒麟、凤凰、灵芝、甘露之类的祥瑞之兆予以褒奖。
伴随着这种天人相应的思想,董仲舒又发展出“三统三正”的历史循环论和“三纲五常”的伦理学。他认为人类社会和自然宇宙都受“阴阳五行”的运行模式,五行相生、相胜,成为永恒的结构和秩序,人类社会和王朝的更替亦是循此理而演变。其所说的“三统三正”即指朝代循着黑、白、赤三种颜色相应服易制,采用夏历中的寅、丑、子三月中的一个月为一年的开始,标志着新王朝的正统性。如他认为夏朝是黑统,以寅月(农历正月)为正月;商朝是白统,以丑月(农历十二月)为正月;周朝是赤统,以子月(农历十一月)为正月。到了汉朝,又恢复到黑统,以寅月为正月。同时他又认为“天下之尊卑,随阳而序位……贵者居阳之所盛,贱者居阴之所衰”(《天辨在人》)“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明确提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思想。此外,其五常说亦是从阴阳家中的五行理论推理出来。
董仲舒的儒家思想大大维护了汉武帝的集权统治,为当时社会政治和经济的稳定作出了贡献。从长远来看,他提出的“天人感应,君权神授”几乎影响了整个封建社会,历朝历代都贯彻这一思想,直到辛亥革命结束帝制。
在此节,董仲舒的思想中,天无疑是居于核心地位,它是王朝施政的依据,是百姓生活的准则。天与人一样具有喜怒哀乐之情,人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天的情感就表现在春之生(喜)、夏之养(乐)、秋之收(怒)、冬之藏(哀)。天的情感与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天是仁爱的,于是人主就应效天而行,对民施仁政,天则喜之;否则天则降灾以惩之。(苏利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