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除了儒道两家之外,尚有墨家、兵家、法家、杂家诸家。
墨子(约公元前468—前376年),名翟,鲁国人。春秋战国之际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及主要代表人物。后来其弟子收集其语录,完成《墨子》一书传世。《墨子》是研究先秦墨家学派及其创始人墨子思想学说的重要著作,主要记载墨子的言论与活动。还有一部分涉及逻辑学、自然科学的论述。墨子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农民出身的哲学家,有重大影响力。其主要思想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非乐、天志、明鬼、非命等项,以兼爱为核心,以节用、尚贤为支点。墨子在先秦时期创立了以几何学、物理学、光学、静力学、逻辑学等科学为突出成就的一整套科学理论。墨学在当时影响很大,与儒家并称“显学”,当时百家争鸣,有“非儒即墨”之称。墨子死后,墨家分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个学派。
孙子,名武,字长卿,春秋时兵家。齐国人。曾觐见吴王阖闾,被任为将,率吴军攻破楚国。著有《孙子兵法》一书,又称《孙武兵法》《吴孙子兵法》《孙子兵书》《孙武兵书》等,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兵书,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军事著作,被誉为“兵学圣典”。《孙子兵法》是中国古典军事文化遗产中的璀璨瑰宝,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内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富赡,逻辑缜密严谨,是古代军事思想精华的集中体现。他认为“兵者国之大事”(《计篇》),提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谋攻篇》),注重了解情况,全面地分析敌我、众寡、强弱、虚实、攻守、进退等矛盾双方,并通过对战争客观规律的认识和掌握以克敌制胜。还提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虚实篇》)。强调了战略战术上的“奇正相生”和灵活运用。“孙子兵法”被称为镇国之宝,在中国被奉为兵家经典。诞生至今已有2 500年历史,历代都有研究。李世民说“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兵法是谋略,谋略不是小花招,而是大战略、大智慧。如今,《孙子兵法》已经走向世界。它也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军事史上也具有重要的地位。
韩非(约公元前280—前233年),战国末哲学家,法家的集大成者。出身韩国贵族。与李斯一同师事荀子。曾建议韩王变法图强,不见用。著《孤愤》《五蠹》《说难》等十余万言,为秦王嬴政所激赏,受邀出使秦国。来秦后,为李斯、姚贾所忌害入狱,后自杀于狱中。《韩非子》现存55篇,约10余万言,绝大部分为韩非自己的作品。当时,在中国思想界以儒家、墨家为代表,崇尚“法先王”和“复古”,韩非子的法家学说坚决反对复古,主张因时制宜。韩非子攻击主张“仁爱”的儒家学说,主张法治,提出重赏、重罚、重农、重战四个政策。韩非子提倡君权神授,自秦以后,中国历代封建专制主义极权统治的建立,韩非子的学说是颇有影响的。
战国扰攘,军事上,秦国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天下;在意识形态流域也迫切需要一部适应统一需要的著作。秦相国吕不韦就承接了这个使命。吕不韦鸠集他的三千门客编著了《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亦称《吕览》,成书于秦始皇统一中国前夕。全书26卷,160篇,20余万字。内分十二纪、八览、六论,注重博采众家学说,以儒、道思想为主,并融合进墨、法、兵、农、纵横、阴阳家等各家思想,为当时秦国统一天下、治理国家提供了思想武器。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 [1] :“我與子異,我不能兼愛。我愛鄒人於越人 [2] ,愛魯人於鄒人,愛我鄉人於魯人,愛我家人於鄉人,愛我親於我家人,愛我身於吾親,以為近我也。擊我則疾 [3] ,擊彼則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而不疾者之拂 [4] ?故有我有殺彼以我,無殺我以利 [5] 。”子墨子曰:“子之義將匿邪?意將以告人乎?”巫馬子曰:“我何故匿我義?吾將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則,一人說子 [6] ,一人欲殺子以利己;十人說子,十人欲殺子以利己;天下說子,天下欲殺子以利己。一人不說子,一人欲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說子,十人欲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說子,天下欲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說子亦欲殺子,不說子亦欲殺子,是所謂經者口也,殺常之身者也 [7] 。”子墨子曰:“子之言惡利也?若無所利而不言,是蕩口也 [8] 。”
(孫詒讓《墨子閒詁》,中華書局2001年版)
【註釋】[1]巫馬子:蓋巫馬期之子姓。《史記·孔子弟子列傳》“巫馬施字子期”,《集解》引鄭康成《孔子弟子目錄》云“魯人”,故下云“愛魯人於鄒人”。《孔子家語·弟子解》作“陳人”,非也。[2]愛鄒人於越人:愛鄒人勝過愛越人。[3]疾:痛。[4]拂:除去。巫馬子之意,猶言己身受擊,感覺痛苦,故須除去其痛苦,若他人受擊,其痛苦不及於己,無須除去其痛苦。墨家損己利人,正如巫馬子所謂“疾者之不拂,而不疾者之拂”。[5]故有我二句:孫詒讓云:“蘇云:‘二句當有脫訛,以下文語意攷之,當言“有殺彼以利我,無殺我以利彼也”。“有我”二字疑衍。’俞云:‘此當作“故我有殺彼以利我,無殺我以利彼”。’”[6]說:同“悅”,以下同。[7]常:孫詒讓云:“疑當作‘子’。”[8]不言:孫詒讓云:“疑當作‘必言’。”蕩口:白費口舌。
【解读】《墨子·耕柱篇》中墨子和巫马子的对话最能体现墨家独有的兼爱理念。巫马子认为爱是有等差、有区别的:“我爱邹人于越人,爱鲁人于邹人,爱我乡人于鲁人,爱我家人于乡人,爱我亲于我家人,爱我身于吾亲,以为近我也。”越是和我关系近的人,我越爱他,这是符合儒家的仁爱理念。但是巫马子由此引申出“故有杀彼以利我,无杀我以利彼”的极端自私思想,这又与杨朱一派“贵己”“为我”极为相似。如果人人都信奉“杀彼以利我”的极端思想,那么社会一定会失序,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大行其道,人类社会何以进入文明时代?故孟子论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尽心上》)由此可以看出墨子思想的可贵之处。墨子基于人人自利的战乱时代提出的兼爱理论,在当今社会仍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 [1] ;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 [2] 。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 [3]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4]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轀,具器械 [5] ,三月而後成;距闉 [6] ,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 [7] ,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 [8] ,此攻之災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 [9] ,故兵不頓而利可全 [10] ,此謀攻之法也。
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 [11] ,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12] ,敵則能戰之 [13] ,少則能逃之 [14] ,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15] 。
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 [16] 。
故君之所以患於軍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 [17] ;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 [18] 。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者 [19] ,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 [20] ,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 [21] ,是謂亂軍引勝 [22] 。
故知勝者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 [23] ;上下同欲者勝 [24] ;以虞待不虞者勝 [25] ;將能而君不御者勝 [26] 。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故曰: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 [27] ;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中華書局1999年版)
【註釋】[1]全國二句:使敵人舉國完整地降服是上策,用兵擊破那個國家是下策。[2]軍、旅、卒、伍:古時軍隊編制。12 500人為軍,500人為旅,100人為卒,5人為伍。[3]善之善者:高明中的更高明的人。[4]上兵伐謀:最好的用兵策略是識破敵人的計策。伐交:在外交上戰勝敵人。[5]櫓:樓櫓,望樓。轒轀:古代一種掩護士卒攻城用的戰車。器械:指攻城用的器械。[6]距闉:在城外築起高臨敵城的土山。[7]將不句:將帥憤怒不堪,而命令士卒像螞蟻那樣爬敵人的城牆。[8]拔:攻下。[9]全:指最完善的策略。[10]兵不頓而利可全:軍隊不受損失而能獲全勝。[11]十則圍之:兵力十倍於敵人,就包圍他們。[12]倍:指兵力為敵軍的一倍。分:設法分散敵人的兵力。[13]敵:匹敵,力量相當。[14]逃:退卻,藏匿。[15]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弱軍不量力而堅持同強軍作戰,就會被大敵所擒。[16]周:周密。隙:缺陷。[17]謂:命令。[18]縻:牽制、束縛。[19]同:參與、干涉。政:軍政事務。[20]權:權謀,機宜。任:任用、指揮。[21]諸侯之難:各國諸侯的進攻。[22]亂軍引勝:自己擾亂自己的軍隊,自己去奪自己的勝利。[23]識眾寡之用:根據兵力多少來部署戰爭。[24]上下同欲:國內軍內上下同心同德。[25]虞:預料,這裹指有準備。[26]御:駕馭,這裹是牽制的意思。[27]殆:危險。
【解读】曹操《孙子兵法序》说:“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著深矣。”唐太宗李世民也说:“观诸兵书,无出孙武。”(《李卫公问对》)《孙子兵法》总结了丰富的战争经验,系统地提出了战争的一些规律,《谋攻》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谋攻》阐述了进攻的谋略,包括用兵的原则、战术的选择、指挥的确立和预见胜负的方法,强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关于用兵的原则,孙武提出最理想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全国”“全军”“全旅”“全卒”“全伍”地迫使敌人屈服投降;用武力击破敌人就要差些。因此,要把“伐谋”“伐交”的策略放在优先地位,以力争全胜为出发点来制定方针。孙子主张“伐谋”“伐交”“伐兵”并举,实质上就是进行政治、外交、军事的立体战术。孙武把“攻城”列为最下,不主张强攻城堡,反对攻坚战,颇有见地。关于用兵的战术,要根据敌我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打法。主张速决战、歼灭战,以优势的兵力对付敌人。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则避敌锋芒,保存实力,掌握主动。关于确保指挥和预见胜负的方法,孙武强调作战指挥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不了解战情的君主不能任意干预,并在下列五种情况下可以预知胜利:洞悉形势,掌握战机;灵活机动运用战术;上下一致,同心同德;以有准备之军对付无准备之敌;将帅贤能而君主不加牵制。最后的结论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谋攻归根结底是要“知己知彼”——把谋攻提到主客观相统一、符合实际的唯物主义的可靠基础上。《谋攻》所提出的关于决策的理论并不仅仅适用于战争。用“知己知彼”的策略,还可以用于现代商战和管理学。
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之難也 [1] ;又非吾辯之能明吾意之難也 [2] ;又非吾敢橫佚而能盡之難也 [3] 。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 [4] ,可以吾說當之 [5] 。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厚利 [6] ,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 [7] 。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 [8] 。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 [9] ,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疏之 [10] ;說之以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 [11] 。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 [12] ,說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為,如此者身危。規異事而當 [13] ,知者揣之外而得之 [14] ,事泄於外,必以為己也 [15] ,如此者身危。周澤未渥也 [16] ,而語極知 [17] ,說行而有功則德忘,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此者身危。貴人有過端 [18] ,而說者明言禮義以挑其惡,如此者身危。貴人或得計而欲自以為功 [19] ,說者與知焉 [20] ,如此者身危。彊以其所不能為 [21] ,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與之論大人 [22] ,則以為間己矣 [23] ,與之論細人,則以為賣重 [24] ,論其所愛,則以為藉資 [25] ;論其所憎,則以為嘗己也 [26] ;徑省其說 [27] ,則以為不智而拙之;米鹽博辯 [28] ,則以為多而交之;略事陳意 [29] ,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 [30] 。此說之難,不可不知也。
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矜而滅其所恥 [31] 。彼有私急也,必以公義示而強之 [32] 。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說者因為之飾其美而少其不為也 [33] 。其心有高也,而實不能及,說者為之舉其過而見其惡而多其不行也 [34] 。有欲矜以智能,則為之舉異事之同類者,多為之地;使之資說於我,而佯不知也以資其智 [35] 。欲內相存之言,則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見其合於私利也 [36] 。欲陳危害之事,則顯其毀誹 [37] ,而微見其合於私患也。譽異人與同行者,規異事與同計者 [38] 。有與同汙者 [39] ,則必以大飾其無傷也;有與同敗者,則必以明飾其無失也。彼自多其力,則毋以其難概之也 [40] ;自勇其斷,則無以其謫怒之 [41] ;自智其計,則毋以其敗窮之。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繫縻 [42] ,然後極騁智辯焉,此道所得親近不疑而得盡辭也 [43] 。伊尹為宰,百里奚為虜 [44] ,皆所以干其上也 [45] ,此二人者,皆聖人也,然猶不能無役身以進 [46] ,如此其汙也。今以吾言為宰虜,而可以聽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恥也 [47] 。夫曠日彌久,而周澤既渥,深計而不疑,引爭而不罪,則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 [48] ,以此相持,此說之成也。
昔者鄭武公欲伐胡 [49] ,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娛其意。因問於群臣:“吾欲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其思對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也 [50] ,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遂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必將有盜。”其鄰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鄰人之父。此二人說者皆當矣,厚者為戮,薄者見疑,則非知之難也,處之則難也。故繞朝之言當矣,其為聖人於晉而為戮於秦也 [51] 。此不可不察。
昔者彌子瑕有寵於衛君 [52] 。衛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刖 [53] 。彌子瑕母病,人聞,有夜告彌子,彌子矯駕君車以出 [54] ,君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忘其犯刖罪。”異日,與君遊於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啗君 [55] 。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以啗寡人。”及彌子色衰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啗我以餘桃。”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後獲罪者,愛憎之變也。故有愛於主,則智當而加親;有憎於主,則智不當見罪而加疏。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夫龍之為虫也,柔可狎而騎也 [56] ;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若人有嬰之者 [57] ,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 [58] !
(王先慎《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年版)
【註釋】[1]非吾句:知之,謂說者認識事理;說之,謂遊說人主。[2]辯:口辯。賈誼《新書·道術》:“論物明辯謂之辯。”[3]橫佚:通“橫逸”,毫無顧忌貌。佚:底本原作“失”,據《史記·索隱》改。[4]所說:謂聽者,主要指人主。[5]當:合也,應也。[6]為名高:為了抬高名聲。厚利:豐厚的實利。[7]見:同“現”,被看作。遇:遭到。棄遠:遺棄疏遠。[8]無心:沒有心計,愚蠢。遠事情:迂闊而不近事物的情理。不收:不採納接受。[9]陰:内心裏。顯,顯現,表現出。[10]陽:表面上。其身:指遊說的人。[11]未必三句意為:未必是說者故意洩露而只是偶然說到君主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這樣就有殺身的危險。[12]彼顯二句:所說者表面上出於某種理由辦一件事,然而卻是用來實現另外的目的。[13]異事:另一件事,卻合于人主之心意。當:恰當。[14]知:通“智”。[15]己:自己,指參與規劃或規諫異事的說者。[16]周澤未渥:交情不深。周,親密;澤,恩惠;渥,深厚。[17]極知:盡其所知。語極知:說知心話。[18]過端:錯事。[19]得計:謀事得宜。[20]與:參與。[21]彊:通“強”,勉強。[22]大人:身居要位的重臣。[23]閒己:離間君臣關係。己:指君。[24]細人:小臣。賣重:《史記》作“鬻權”,意謂小臣地位雖低,但有權勢,與人主議論小臣,則易被疑為勾結近習以出賣權勢。[25]所愛:及下句的“所憎”,都是指說者所愛所憎的人。藉資:藉以為助。藉,通“借”,《史記》正引作“借”。[26]嘗:試探。[27]徑省:直截了當。《荀子·性惡》:“言小則徑而省。”[28]米鹽:喻指瑣碎。交當為“史”之誤,浮誇。《論語·雍也》:“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韓非子·難言》:“敏捷辯給,繁於文辭,則見以為史。”[29]略事陳意:略言其事,粗陳其意。[30]廣肆:放言無顧忌。草野而倨侮:粗野而傲慢。[31]飾:文飾。所矜:所喜。滅:掩蓋。[32]私急:私人急欲也。公義:合乎公共的大義。強之:強化他的決心。[33]下:卑下,此指所說者視為卑下的事。已:止。少:嫌少,也就是鼓勵他做下去。[34]高:高尚。此指被所說者視為高尚的事。舉其過:列舉某事的弊端。見其惡:揭露它的劣處。多:讚賞,也就是稱讚他不去做某事。[35]矜以智能:以才能智力自誇。地:理之所居曰地。資說於我:使人主採取我的說法。[36]內:通“納”,進。相存:可採納保持。句意為說者想獻納可以共存的意見。微見:暗示,稍微顯示。[37]毀誹:惡行,可譭可謗的地方。[38]譽異人兩句意為稱譽異常之人,要并及所說者與之相同的美行;而規諫異常之事,要并及所說者與之共謀的人。譽、規都要給所說者留有面子。[39]同汙者:與人主有相同污點者。[40]自多:自矜。概:抑制。概本為平斗斛之木棍;《管子·樞言》:“釜鼓滿,則人概之。”[41]自勇其斷:以自斷為勇。謫:通“敵”,《史記》正引作“敵”。[42]拂悟:違逆。繫縻:抵觸。[43]道所:俞樾《諸子平議》以為當作“所道”,道,由也。[44]伊尹:又名伊摯,商湯之相。宰:廚夫。《墨子·尚賢中》:“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相。”百里奚:春秋虞國人,晉滅虞後,把他作為陪嫁送給秦國。他逃到楚國,為楚人所執。秦穆公聞其賢,以五張羊皮贖之,授以國政,相秦七年。[45]干:求。[46]役身:身執賤役。[47]能仕:智慧之士。仕,通“士”,《〈史記〉索隱》引作“士”。[48]割:分析。直指:言無顧忌。飾:通“飭”,正也。[49]鄭武公:名掘突,周宣公的庶兄。胡,國名,在今河南郾城。[50]兄弟之國:有嫁娶關係之國。[51]繞朝:秦大夫。晉大夫士會出亡至秦,晉人以詐謀誘其歸國,繞朝勸秦伯勿遣,秦伯不聽,士會遂歸晉。行時,繞朝謂士會曰:“子毋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也。”事見《左傳·文公十年》。然繞朝被戮於秦事,《左傳》《史記》均未載,韓非或另有所據。[52]彌子瑕:春秋時衛靈公嬖臣。[53]刖:斷足。[54]矯:假傳君令。[55]啗:拿食物給人吃。[56]柔:通“擾”,馴也。[57]嬰:通“攖”,觸犯。[58]幾:差不多。
【解读】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社会思想领域中的宣传战更加激化。但是在先秦诸子之中真正对宣传游说进行严肃思考研究的,还应该说是孟子、荀子和韩非。韩非对宣传游说的研究,不仅是广泛、深刻的,而且是成体系的。《说难》便是其代表作之一。《说难》是从分析宣传游说的对象——人主的心理反应入手,而备言宣传游说的危难。但是韩非并没有在危难面前却步,而是以冷峻的心理、犀利的笔触分析游说人主的难处。那么怎样行之有效地游说人主呢?据《说难》文,其大旨可归之于三句话:一要研究人主对于宣传游说的种种逆反心理;二是要注意仰承人主的爱憎厚薄;三是断不可撄人主的“逆鳞”。文章分两大部分,前半部分备言说难,后半部分细言说成。讲说难,第二大段的内容和文采尤堪注意。“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以下,一连列举了七条“如此者身危”,即因游说失当而招致杀身的危险,不禁使人毛骨悚然!“七危”之外,还有“八难”。其中四难是来自于游说涉及的人事不妥而遇到的,四难是由于方法和词语不当而遇到的。七危八难全用排比句式,条分缕析而切中肯綮。《说难》虽然是为游说人主而作,今天读来仍然有其积极意义。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 [1] ,非不賢也,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經乎上世而來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損之 [2] ,胡可得而法 [3] ?雖人弗損益,猶若不可得而法 [4] 。東夏之命 [5] ,古今之法,言異而典殊 [6] ,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 [7] ,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 [8] ,有似於此。其所為欲同,其所為異 [9] 。口惽之命不愉 [10] ,若舟車衣冠滋味聲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誹 [11] 。天下之學者多辯,言利辭倒 [12] ,不求其實,務以相毀,以勝為故 [13] 。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雖可得,猶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時也,時不與法俱至。法雖今而至,猶若不可法 [14] 。故擇先王之成法 [15] ,而法其所以為法。先王之所以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與我同耳。有道之士,貴以近知遠,以今知古,以所見知所不見 [16] 。故審堂下之陰 [17] ,而知日月之行、陰陽之變;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魚鼈之藏也;嘗一脟肉,而知一鑊之味、一鼎之調 [18] 。
荊人欲襲宋,使人先表澭水 [19] 。澭水暴益 [20] ,荊人弗知,循表而夜涉 [21] ,溺死者千有餘人,軍驚而壞都舍 [22] 。嚮其先表之時可導也 [23] ,今水已變而益多矣,荊人尚猶循表而導之,此其所以敗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於此。其時已與先王之法虧矣 [24] ,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為治,豈不悲哉!故治國無法則亂,守法而弗變則悖 [25] ,悖亂不可以持國。世易時移,變法宜矣。譬之若良醫,病萬變,藥亦萬變。病變而藥不變,嚮之壽民,今為殤子矣 [26] 。故凡舉事必循法以動,變法者因時而化。若此論則無過務矣 [27] 。
夫不敢議法者,眾庶也 [28] ;以死守法者 [29] ,有司也;因時變法者,賢主也。是故有天下七十一聖 [30] ,其法皆不同,非務相反也,時勢異也。故曰良劍期乎斷,不期乎鏌鋣 [31] ;良馬期乎千里,不期乎驥驁 [32] 。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於水,遽契其舟曰 [33] :“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以故法為其國與此同 [34] 。時已徙矣而法不徙 [35] ,以此為治,豈不難哉!有過於江上者,見人方引嬰兒而欲投之江中 [36] ,嬰兒啼,人問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雖善游,其子豈遽善游哉 [37] ?以此任物亦必悖矣 [38] 。荊國之為政 [39] ,有似於此。
(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版)
【註釋】[1]上:君上。胡:何一。法:第個“”法作動詞用,意為“效法”。[2]益:增加。損:減少。[3]胡可:怎麼可以。[4]猶若:還是。[5]東夏之命:孫鏘鳴云:“東、夏與古、今對文,猶言夷夏也。東方曰夷,故夷亦可言東。命,名也,亦言也。”一說,東夏,指東方諸夏的國家。[6]典:法典。殊:不同。[7]命:名,指語言。[8]殊俗之民:風俗不同的人民。[9]其所為二句:意思說,人們要求相同,而做法不同。欲:要求。[10]口惽:猶“口吻”。口吻之命:口頭語言。不愉:疑當作“不諭”。指說話語言不通,不能互相曉諭。[11]人以二句:誹,譭謗。此兩句意思說,人們都是自以為是,而否定他人的不同意見。[12]言利辭倒:言詞鋒利,顛倒事實。[13]故:事。以勝為故:以勝過別人為事。[14]凡先王五句:要:切要,切合。這五句的意思說,先王所制定的法令,都是切合當時的情況和條件的。時代的客觀情況和條件是不斷發展的,不可能和訂立的成法一起傳下來。因此先王之法雖然流傳至今,仍然是不可效法的。[15]擇:通“釋”,丟棄。[16]“以”下原有“益”字,據畢沅《呂氏春秋》校引《意林》刪。[17]陰:陰影。[18]脟:通“臠”,切下的肉塊。鑊:大鍋。鼎:有三只腳兩只耳的大鍋。調:調好的滋味。[19]荊人:楚人。表:標誌。澭水:在今山東省。[20]暴:突然。益:同“”“溢,水漲滿。[21]循表:依著標誌。[22]而:作如”解。壞:崩毀。都舍:城舍。此句意謂軍士驚亂如同城舍崩毀一樣。[23]嚮:同“向”,作“以前”解。導:引導。[24]虧:同“詭”,作“異”解。[25]悖:錯亂。[26]殤子:未成年就死去的人。[27]過務,過失之事。[28]眾庶:眾人。庶也是眾的意思。[29]“守”下原無“法”字,據畢沅說補。[30]聖一:聖明的君主。七十聖:泛指古代諸多帝王。相傳孔子嘗登泰山,觀易姓而王可得而數者七十餘人,不得而數者萬數也。[31]鏌鋣:古寶劍名,傳為吳王闔閭所有。亦寫作“莫邪”。[32]驥驁:古代千里馬名。[33]遽:迅速。契:同“鍥”,刻。[34]以故句:“”“”以下原有此字,依王念孫說刪。為:治。[35]徙:遷移。[36]引:牽拉著、。[37]遽即就:、。[38]任物猶任事處理事情:,。[39]荊國一說當作:“亂國”。
【解读】治理国家,振兴民族,是依赖过去传下来的法规、制度和传统呢,还是从现实出发,针对今天所面临的紧迫问题,制定适应时代潮流的新的法律和规章?这是本篇所要回答的问题。《察今》是《吕氏春秋·慎大览》中的第八篇。“察今”,意思是考察当今的现实情况。文章主要观点是反对因循守旧、死守“先王之法”,主张根据变化了的时势,因时变法。这与当时法家的思想主张是一致的,表现了一种朴素唯物的历史观。运用寓言故事和多种比喻进行说理,寓深奥的道理于通俗化的故事和比喻之中,使抽象事物具体化。文中的“循表夜涉”“刻舟求剑”“引婴投江”的寓言故事,从不同侧面论证了文章的论点。文中用“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来说明立法的客观性,以“堂下之阴”“瓶水之冰”“尝一脟肉”的比喻说明“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的立论,以“良剑期乎断”“良马期乎千里”来作为立法要看客观效果的比喻。不仅读来生动形象,而且道理讲得深入浅出、耐人寻味。另外通读全文,可以看出作者在谋篇布局上是极其严谨周密的。全篇在段与段之间,层与层之间,句与句之间,理论与事例之间,连缀缝合,周严缜密,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察今”这个命题,对于今天那些惯于墨守成规的人们来说,仍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