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昂特 两位侯爵和我们一道上来啦。给你回过了没有?
赛莉麦娜 回过啦。 给大家看座。 (向阿耳塞斯特。) 你没有走?
阿耳塞斯特 没有走。不过夫人,为他们也好,为我也好,我要你把话交代明白。
赛莉麦娜 住口。
阿耳塞斯特 就是今天,你要交代明白。
赛莉麦娜 你疯啦。
阿耳塞斯特 不疯。你要讲讲清楚。
赛莉麦娜 哎呀!
阿耳塞斯特 你要做出决定来。
赛莉麦娜 你在寻开心,我看。
阿耳塞斯特 不是的,你要选择,我等够啦。
克利汤德 家伙 !我从卢佛宫来,克莱翁特参加起床典礼 ,夫人,他那副滑稽模样,真叫绝啦。难道他就没有什么朋友,能帮他出一个仁德的主意,纠正一下他的姿式?
赛莉麦娜 说实话,他在交际场合,活脱脱就像一个小丑;他处处摆出一副活灵活现的神气,老远就照人眼睛;隔了一会儿你再看他,他比先前还要古怪。
阿卡斯特 家伙!说起怪人来,我方才遇到了一个最腻烦的:那就是爱说长道短的大蒙,你们听我说,他有一小时,让我下了轿子,站在大太阳地。
赛莉麦娜 他这个人呀,可真能说啦,芝麻大的小事,也有本事大扯一通,他说了半天话,你就听不出一点头绪来;你费了半天劲,也就是听到一些响声。
艾莉昂特 (向费南特。) 开场白不坏:谈话有一个挺好的方向,朝着相识的人开炮。
克利汤德 还有狄芝特,夫人,也是一个有趣的人物。
赛莉麦娜 这个人呀,从上到下,都是神秘,从你旁边走过去,慌慌张张地望你一眼,整天摆出有事的样子,其实一点事儿也没有。他装模作样,只能叫人作呕;他时时刻刻打断谈话,声音放低,说有秘密话告诉你,这个秘密根本分文不值;稀松平常的东西,他夸成宝物,就连一声“你好”,也凑近耳朵讲。
阿卡斯特 夫人,皆拉耳德又怎么样?
赛莉麦娜 哦!讨厌的吹牛大王!从来就看不见他走出大贵人圈子,成天在上流社会钻来钻去,挂在嘴上的也永远是公爵、公主或者亲王:他成了贵人迷。他说话离不开狗、马、猎具;谈到金枝玉叶,他便称兄道弟;至于“先生”这个称呼,对他已经成了古董。
克利汤德 据说他和白莉丝非常要好。
赛莉麦娜 这个女人呀,头脑简单,语言无味!她来看我,我就像在受难一样:单为找话向她讲,就得一身又一身冒汗,可是她那些话,偏又空空落落,前言不接后语,随时可以中断。你想打开僵局,向四面八方求救,可是客套话全说完了,也不顶事:晴呀阴的、冷呀热的,你同她说不上两句,就一干见底。她拜望你,你已经消受不下,她还偏往长里拖,简直怕人:你问时间也好,老打呵欠也好,她就像一块木头,一动不动。
阿卡斯特 你觉得阿德拉斯特怎么样?
赛莉麦娜 哎呀!简直是傲气冲天!这个人呀,眼眶子里头只有自己。朝廷永远满足不了他的要求,所以咒骂朝廷,成了他每天的正经。短差也好、实授也好、圣职也好,随你给他什么官职,他都认为不配他的才能。
克利汤德 可是年轻的克莱翁,你看他怎么样?我们的正人君子,如今都到他那边做客。
赛莉麦娜 他让他的厨子变成一种才能,大家拜访的是他的饭桌子。
艾莉昂特 他用心开出很精致的菜肴。
赛莉麦娜 对,不过我倒希望,我不把自己端上饭桌子:他那副蠢相是一盘顶坏的菜,所以照我的口味看,他每回请客,都受了这道菜的害。
费南特 大家器重他的舅父大密斯,夫人,你说他怎么样?
赛莉麦娜 他是我的朋友。
费南特 我觉得他是一位正人君子,看上去也很有见识。
赛莉麦娜 对,可是他自负才情高,我就气不过了;他自以为语妙天下,只要他谈话,就见他高人一等,搜索枯肠,找俏皮话说。自从他异想天开,自以为有学问以来,他就斤斤较量,觉得什么也不合他的胃口;天下文章,经他一看,全有毛病;他认为恭维不是才子的本色,作学者就要善于挑剔,称赞和讥笑总是蠢才的事,所以他一笔抹煞时下的作品,自己就高出众人之上。就连日常谈话,他也吹毛求疵:话说得过于下流,他犯不上屈尊俯就,于是两只胳膊搭在一起,站在他的才情的高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望着每一个人说话。
阿卡斯特 我的妈呀,简直活活把他画出来啦。
克利汤德 你刻画人刻画到了入木三分!
阿耳塞斯特 好,来,再接再厉地来,我的朝三暮四的好朋友:你们一个人也不饶,而且人人有份,可是他们中间谁在你们面前一出现,就见你们急忙迎上前去,朝他伸出了手,引天作证,愿供差遣,再来一个谄媚的吻作支持。
克利汤德 我们有什么好见怪的?你不爱听,就该责备夫人才是。
阿耳塞斯特 不是她,家伙!是你们。都是你们先意逢迎,欢欣鼓舞,才让这些诽谤,全像利箭一样,从她那边射了出来。她的讽刺的兴致,是你们焚香顶礼,逢迎作恶,不断培养出来的。不见有人称赞,她也就兴致索然,没有心情去揶揄人了。所以看见世人沾染恶习,我们并不怪罪恶习,反而处处怪罪那些阿谀之徒。
费南特 可是这些人的过错,你既然同样谴责,为什么又这样关切他们?
赛莉麦娜 我们这位先生不说拧话,那怎么成?你也好指望他人云亦云?上天给他顶嘴的才情,你也好指望他不到处显白显白?旁人的见解从来不称他的心思;他也永远坚持相反的意见;假如有人发现他和谁的看法一致,他会以为自己变成了庸人的。他对标新立异的荣誉是那样入迷,常常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明明是他的见解,他听见旁人一说,也立刻加以反驳。
阿耳塞斯特 夫人,你有说笑的人捧场,声威十足,可以把讽刺的矛头对准了我的。
费南特 不过这也是真的,随便人家说什么,你总是严阵以待,而且由于脾气坏,这你自己也承认,你就不能忍受旁人说好说歹。
阿耳塞斯特 那是因为,家伙!人们没有道理;那是因为对他们发脾气是应当的;那是因为他们对任何事不是乱恭维,就是瞎挑剔。
赛莉麦娜 不过……
阿耳塞斯特 不,夫人,不,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要讲:你有一些娱乐,我不能忍受;这里这些人就不该鼓励你坚持他们自己也在责备的缺点。
克利汤德 就我来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公开承认,到目前为止,我相信夫人没有缺点。
阿卡斯特 我看见她柔情绰态,如花似玉,可是我看不出她有缺点。
阿耳塞斯特 我全看见了,我不但不隐瞒,她晓得,反而加意数说了她一顿。人越相爱,就越不该面谀;真心相爱,就是决不讳过;就我来说,我一发现那些下流的求婚人,处处依顺我的见解,或者时时刻刻低声下气,奉承我那些谬言谬行,我就统统把他们赶走。
赛莉麦娜 总之,照你的话做,真心相爱,就得取消甜言蜜语,把咒骂相爱的人看成完美爱情的无上荣誉。
艾莉昂特 就一般而言,恋爱很少照这些规则形成,情人总在夸耀自己的意中人,这我们都知道。他们的痴情不但让他们从来看不出意中人有什么不好,反而样样觉得可爱。他们把缺点看成优点,还能给缺点取一些动听的名称。面无血色,可以和素馨比白;黑到怕人,说成可爱的褐色美人;身子单薄,就夸腰肢苗条,体态轻盈;身子发胖,就是仪态端庄;衣饰零乱,人也并不好看,叫成不修边幅的美人;其大无比,看上去像一尊女神;矮子又是上天的小号奇迹;心性高傲,佩戴金冠;刁钻成了多才;愚蠢成了善良;饶舌是性情爽快;不说话成了守身如玉。情人就是这样的,心一入迷,专走极端,连意中人的缺点也爱。
阿耳塞斯特 我这方面,我坚持,我……
赛莉麦娜 话到此为止,我们去廊子转两转吧。什么?先生们,你们要走了吗?
克利汤德和阿卡斯特 不走,夫人。
阿耳塞斯特 你很怕他们走。先生们,你们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过我警告你们,你们走了以后,我才走。
阿卡斯特 除非是夫人嫌我待得太久,我整天没有事做。
克利汤德 我这方面,只要不误就寝小礼 ,也没有另外的约会。
赛莉麦娜 我相信,你是开玩笑。
阿耳塞斯特 不,一点也不是;你愿意我走,还是谁走,回头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