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个清晨,宣翎儿还在梦里,冷不防被人摇醒。
容妃焦急的脸,映入她眼帘。“翎儿,快走,今上发话了,尽快撤离宫城,反贼很快就会攻破朝都,不日便会攻占这里。”
她捋了捋垂肩的长发,眼神中闪过一星微茫的期盼。“他来了?”
容妃痛惜不已,看着日渐憔悴的女儿。肚子显怀了,四肢却消瘦,脸色总是淡淡的,心里藏着喜怒,却再也不会表露。“他来了。他是一尊修罗,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根本不留一点情分。今上以你为饵,他也不为所动。孤注一掷要攻城,翎儿,你的痴心,真的错付了。”
“哪有什么错付不错付的,不过立场不同。”
她始终都没有恨过他,也曾想过应该恨的,但是最终也恨不成,只好作罢。
不过她知道,他们之间,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
宣翎儿抽空去了一趟慎刑司,望着牢狱中的上官凝,浅浅笑道:“你们赢了,陈国的军队不日便会攻城,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上官凝枯槁的脸上,忽然焕发了一丝神采。“安河要来了?他要来救我了!”
宣翎儿垂眸看装在瓮中的上官凝,她已经被削成了人彘,一辈子都活在瓦瓮中。“我要走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眼泪不经意间滑落,无声无息落在嘴角。
上官凝扬起脖颈,“我还有机会见到他么?宣明德那个老贼怎么会饶过我?”
“难道他对你的惩罚还不够么?”她慢慢蹲下身,平视她,从怀里掏出手巾,为她擦拭眉眼。“对父皇而言,让上官安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才是最解恨的吧。所以,我猜父皇会让你活着,以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模样,活到你寿终正寝那一天。”
上官凝恨道:“他太狠了,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意给我!”
上官凝转念一想,眼神中流露悲悯,望着她隆起的小腹,“你呢,你有了上官家的骨肉,宣明德不会轻易放过你。”
宣翎儿蹲久了头晕,扶着廊柱,慢慢站起来。“父皇应该有他的考量吧,不过他是生身之父,我不能再背叛他了。我会跟他一起走。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上官安河,替我问候他一声,恭喜他,心想事成。”
上官凝叫住了她,“这是你的心里话么?如果我有机会见到他,你想让我给你带话么?”
她怔了许久,眼泪扑簌簌一地。
“即便,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还是没有办法讨厌他。可我也知道,我们,结束了。”
那一刻,上官凝很想拥抱这个可怜的女人。“翎儿,你喊我一声姑母,你是安河的妻子。”
宣翎儿摇了摇头,“我不是。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孽缘,走到如今这一步,谁也没想到。我走了,天涯不见。”
之后几天,阖宫搬迁,都在忙碌中度过。
不如宣翎儿所料,上官凝的确被遗留下了,断水断粮,能不能活下去,且看造化。
三日后,朝都城门被炮火攻破,上官安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整个城池。
他治军严明,所到之处,如春风拂过,并没有给老百姓带去灾难。于蝇营狗苟的老百姓而言,换一朝天子罢了,只要不影响吃饭,江山姓谁,跟他们无关。
春放在阖宫搜查之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上官凝。
上官安河派了医臣救治,又给她吃了还神的丹药,小心翼翼地把她从瓮中抱出来。
他的心在滴血,一向自恃美艳的姑母,却成了这幅凋零可怖的模样,比杀了她更诛心。
烛火静谧,山形香鼎里焚着塔子。
时光一寸寸流失中,上官凝慢慢醒转,她看着烛火跃动处,上官安河犹如玉雕般刚毅的脸,数月的战争,勾勒出他昭彰天齐的恢弘之气,那是帝王之气!
“安河……”
上官安河听到了一丝声音,夺步上前,走到她榻前。“姑母,你醒了。”
“安河,你瘦了,辛苦你了。”上官凝喘了两口大气,“宣老贼呢,你有没有斩杀老贼?”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赶尽杀绝,心底还留有柔软的念想。“他逃走了,带着一种妃嫔,子女往凌月城方向去了。”
上官凝不屑,轻蔑骂道:“他想占城为王,哼,当不了一国之君,他还想当一城之主,我呸。”
“姑母,你见过翎儿么?”他满怀希冀,却又自知罪孽深重,甚至提起宣翎儿的名字,都有亵渎之嫌。“她还好么?之前使臣说,她怀孕了。我多方打探,但凤梧殿的消息捂得很严实,宣明德似乎早就做了防范,根本不让我知道真假。”
上官凝颔首,“宣翎儿真的怀孕了,怀的是咱们上官家的骨血。你要是有办法,就把她救出来。”
他后悔,内疚,可就算能重来,知道一切的他,也许还是无法避开对她的心动。“她一定恨死我了,我骗了她的心,还骗了她的身子。”
上官凝道:“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嗯?”上官安河不好反驳。
“唉……”上官凝叹了声,“奈何她喜欢。临走前,她来看过我,我看得出,她还是很爱你,对你无怨无悔,只不过,你俩如今情深缘浅,只好作罢了。如今大梁国都在你的鼓掌之间,应该是时候称帝复国了。好日子,算过了么?”
他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上官凝忧心问道:“宣明德誓死不降,你怎么办?”
“我跟他之间总有一生一死。”
上官凝道:“到了冬至之后,马上就是新年,开年的祭天大典,你总该登基称帝了吧,昭告天下,光复我大陈国疆。”
上官安河颔了颔首,“我知道了。”
“安河。”
“嗯?”
上官凝转过头,问道:“你擅长替人卜命,你有没有替自己算过?”
上官安河道:“能算,而不能自算。”
“那你替宣翎儿算过么?”
上官安河如实道:“算过,却算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