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她问道:“如果咱们今儿就要死了,你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夏凉如实道:“我没有等到莫心的答案。那您呢?你想座上么?”
“想。”她一贯都是坦率,垂头丧气道,“可我最遗憾的是,我还来不及安葬明光,无法给小林子收尸。我想给他们合葬。活的时候,擦肩而过,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死了之后,让他们同穴而居,每天都能促膝长谈。 ”
这一夜无限长,夜色昏昏沉沉的,穹隆懒洋洋撕了口子。
聂祈风揉了揉眉心,看宣尚煜的伤势,探了探鼻息,“各位御医,可有什么看法?”
御医们面面相觑,谁都看得出,将死之人,无药可救。“一切以国师的看法为依归。”
他冷漠地笑了笑,“本座不是医者。”
御医们战战兢兢道:“国师,请您一定要救活大皇子,要不然今上震怒,咱们的脑袋都得搬家。咱们技不如人,真要是问斩,也无可厚非。可不该牵连家小,咱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忍心连累家人。”
他问道:“大皇子眼下什么状况?”
御医回道:“伤口在胸膛,十分凶险,失血过多,恐怕……难救。”
他颔首,“容本座想一想。”
“国师,依您的意思,能救么?”
御医们围观他,又是期待又是紧张,要是他说没得救,大家擎等着阴曹地府聚首了。
他音量不高,却给人掷地有声之感。“都去殿外候着,本座要为大皇子运气,暂且护住心脉,至于能不能醒,要看天意。”
清晨又下了雨,天幕压得低,雨水如注,往人心里灌似的。
宣翎儿一宿熬油似的醒着,有气无力地歪着身子。“夏凉,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夏凉摇头,“没听到。公主,提审的人什么时候来?我紧张。”
“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她惨然看夏凉,“你跟着我入宫一阵子,媳妇儿是找到了,命也快没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你。”
夏凉原想说两句安慰通透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索性一刀砍了倒也痛快,等着上刑的滋味不好受。
狭长又幽深的甬道,赫然出现一道黑影。
宣翎儿本能往后一闪,眸光涟涟,“国师。”
聂祈风目光锐利,看人时候,能看出窟窿来。但他看宣翎儿的时候,拂去了寒意,永远带着融融的暖情。“我来晚了。”
夏凉躬身道:“座上。”
聂祈风瞟了他一眼,目光黏住了位置,只停留在她一人身上。
宣翎儿左顾右盼,问道:“你怎么来了?慎刑司大牢这么脏的地方,也不怕弄脏你的鞋。”
“……”
她的关注点,永远与正常人有点差别。低头一看,蟒靴边缘沾了黑血,“国师,你的靴子脏了,有血?你受伤了?”
他走到门边,觑她,“没受伤,不过是来的路上,遇到了狼。”
一颗心惴惴不安,要不是身在牢狱,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屏障,早就扑过去一个爱的嘴嘴了。“神龙原上有狼群出没,三更半夜的,你就不该瞎跑。你是一路杀出来的?”
他嗯了声,他是男人,不想邀功,轻描淡写道:“不碍事。”
她捧着脸,太感动了。“你为了见我,从狼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所以弄脏了靴子?”
“……”聂祈风从障栏里伸过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低调点。”
她抬起手,拽紧他的手,恋恋不舍道:“要是被人看到你在慎刑司大牢,可不得了。没准儿就撞破咱俩的奸情了,你还是快走吧。”
他淡声道:“无妨的。值守的侍卫都累了,歇会儿,这会儿没人打扰我们。”
宣翎儿不怀好意回头看了眼夏凉,“这不是还有夏凉打扰咱们嘛。”
夏凉连忙抬手遮眼,“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们自便。”
话毕,背对着门,缩到角落里去了。
来之前,设想过许多惨烈的场面,可一旦见到她,哪怕泰山压顶,也能泰然处之。
“你呀,别瞎说。”
宣翎儿贴过去,撅起嘴,“没人看到,你让我香一口。”
他板起脸,“不好。”
她开始卖惨,见到心上人,抓心挠肺,就是渴望跟他亲近。见面香一口,就跟旅游打卡似的,必须到此一游。“万一我这回祸祸了,你可就见不到我了,香一回,少一回了。”
拗不过她,又何尝不是心中所愿。
半推半就弯下腰,宣翎儿果断凑上来,一手抓住他的衣襟,怕他浅尝辄止就要逃,唇吻勾勒山水,滑入中间去探寻,甘美的芳霖。
他尴尬地推了下她,“够了。”
她瘪了瘪嘴,就跟吃了野味似的。“国师,你真香,要不是把我关起来了,我真想跟你来个刺激的。”
聂祈风乜了眼夏凉,神色不太自如了。他高高在上,捏腔捏调的国师,在属下背后,跟宣翎儿做不可告人之事。
真是纵坏她了。
莫名期待,所谓的刺激。
他理了理衣襟,“你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行刺了宣尚煜?”
两人纠缠了半天,总算聊到了正题。
“是林森。”宣翎儿竹筒倒豆子,始末都说了一遍。“林森是为了救我跟夏凉,才会让我亲自了结了他。我真对不起他。”
他暗中叹息,“也不能怪你。如果不是应变得当,恐怕你们都得死。如今牵连其中,也不过一时。毕竟你没有杀人动机,只要宣尚煜能醒过来,今上一定会放了你的。”
宣翎儿问道:“你敢肯定么?”
“肯定。”他牵唇冷笑,“今上把你关入慎刑司大牢,不过是为了钳制我。如果我救不活宣尚煜,他打算把你搭进去。如果救活了,自然会放你出来,接触你们的嫌疑。”
顿觉心灰意冷,说到底,女儿到底不如儿子亲。
她疑惑道:“这么说,父皇不信赵潇潇?”
他一针见血道:“应该是。皇子之间,绕不开的权术,可偏偏你是公主,要没有权利的角逐,不至于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