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桥下一望,撒手一扔。
桥下曲江水,滂沱大雨砸出无数窟窿,一声重响,却淹没在聒噪的雨声中,消失不见。
扔下麻袋的人,扑了扑手,“可怜,大好少年,奈何卖身。”
江畔,一柄绢面竹节伞,月白色广袖宽袍,绝世独立。
等了一会儿,水面破开一道口,春放擦了擦眼,“座上,人找到了。”
麻袋口打了个死结,用刀割开,挖出奄奄一息的明光。
聂祈风掖了掖鼻子,人之将死,那气味古怪,不好闻。“找个地方安顿了,总算他与本座有缘。”
“座上,属下不明白,您为何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他。与大局而言,他有用处么?”
他淡淡道:“有用。”
春放没有再问。
“去清竹园。”
磊磊青竹,一处竹制的院落。
聂祈风站在窗边,春放煎了药,满室都是药香。
明光昏昏沉睡,春放搁下药。慢慢醒转,望着眼前人,“恩公……你……”
他的声音清徐,陈冽的,像雨滴落在芭蕉上的回响。“别说话,先喝药吧。”
明光挣扎下来,跪在床榻上,“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感谢恩公救我出火海。我这一身脏臭,承蒙恩公不嫌弃,这条贱命就是您的,让我做什么都甘愿。”
聂祈风道:“起来,不兴这些。”
春放扶起明光,“你自己能喝,还是我喂你?”
明光说自己喝,端起滚烫的药碗,一饮而尽。“恩公,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您怎么会碰巧救下我?”
春放看了眼聂祈风。
他望着帘外渐歇的夜雨,“本座该走了,这两日,你就留下照看他。”
明光扑得又跪下,目送他离去。
春放道:“座上走了,别跪了,你要是感念座上的恩情,记在心里,将来用得上你的时候,好好报答便是。”
明光不解,“座上?”
春放透露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救你的人,是当朝国师。”
明光内心震荡,瞠目结舌,觑眼看春放,“我……何德何能,承蒙国师搭救。我一个满身乌糟的人,不配!”
春放劝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座上既然掺手要救你,上回让你深陷宣尚煜魔爪,便一直如鲠在喉。”
明光难以置信,自以为是微末之人,承受了泼天的恩典。“此事……国师一直挂心?”
春放说是,“座上以为你死了,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打听到你在宣尚煜的私宅中被他圈进,座上便苦心筹谋,闹大了宣尚煜与谢澜的矛盾争锋。之后,座上便一直让我监视。”
明光深感惶惑,“国师一早就算准了大皇子妃会斩草除根,所以派您监视一举一动?”
春放说是啊,“座上为你操碎了心。”
明光诚挚道:“我的命是国师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皱一下眉。”
“你记着就好,将来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你可千万要想着我家座上。”
明光感动涕流,半生漂泊,吃尽了人世的苦。“道长,我能不能跟随国师入道?”
春放摇了摇头,不忍心打击他。
明光自嘲道:“对啊,我这种人哪里配,也不怕玷污了国师的清誉。”
春放不欲看他陷入抑郁的泥淖,出声劝说道:“不是你不好,潜心向道,在哪里都可以,不一定要去天师府。天师府的道长规格高,入门的徒众,必须经过摸排,家世清白方可入门,并登记在册。”
家世清白,春放说到这两个字,大有打脸之感。
他们这些人,算得上陈国余孽,花了大力气,盗用了别人的身份入了门,谁身上不是一手的血呢。
回去的路上,聂祈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救下明光的事告诉宣翎儿。
毕竟人已经脱险,可明光与林森这对患难兄弟,恐怕是再也没有将来可言了。
有些人,宁可当他死了。也比活着,让人看得见,够不着好。
谢澜大闹紫辰宫的消息藏不住,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
宣翎儿派林森出去打听,林森带回来消息。
“谢皇子,目前在菩提斋,人大概还是不清醒。今上没有什么动作,但是训诫了含芳宫的淑妃几句。”
“哎。”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明的言论,“你说他醉酒大闹紫辰宫?”
林森道:“是啊。”
宣翎儿叫嚣道:“酒量也忒差了点,就这么点水平,还敢跟我喝烧刀子。”
林森面目森然,“可惜,被宣尚煜逃过一劫。听说谢皇子指控宣尚煜私养男宠,可等到宣尚煜赶到,两人当面对质之时,他却率先败下阵来。大皇子妃又一力承担,今上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追究,训斥了了两句,就放他们回去了。”
宣翎儿大惑不解:“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放过宣尚煜?”
夏凉见过宣尚煜的嘴脸,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宣尚煜死鸭子嘴硬不肯松口,谢澜又睡得七荤八素,说不出一句整话。今上有心偏袒,这事儿就完了。”
林森难咽愤愤之气,“要扳倒宣尚煜,就一定要找到人证,证明他确实私藏男宠。”
宣翎儿紧张地看了眼夏凉,夏凉尴尬地挠了挠头。
林森口中的人证,便是他日思夜想的明光。
她又问道:“今日紫辰宫好一通阵仗,张唐觐见了,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林森说是,“禁军左将军江城也来了,奉命搜查了宣尚煜的私宅。”
宣翎儿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林森失望道:“可惜,一无所获。”
她暗里跟夏凉交换了眼神,这么说来,明光不知所踪。“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怕不是听岔了吧。”
林森一脸尴尬,“也不一定准,毕竟我也没有亲耳听到。半道上打听来的,以讹传讹也不定。”
思前想后,还是找当事人谢澜问清楚。
要钉死宣尚煜,没有谢澜的助力,恐怕不成。
菩提斋许久没有住过人,一应都是临时打点的。
到了亥正,谢澜被空乏的五脏六腑喊醒。他拢着太阳穴,“来人,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