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满月酒,
少小好友对面生

西陵峡孩童失踪案一直到一九九二年末才算是正式告终。远走南方省的乔老二在一次警方的抓捕行动中暴露了行踪,有关部门在案情排查时,确定了他通缉犯的身份,接着顺藤摸瓜,将他以及手下三十来个半大孩子一网打尽。

因为这案件是我亲自过手的,所以受邀前往南方省参加最终的审核工作。我带队南下,与南方省的同仁们见了面,才发现主持抓捕行动的竟然是当年将我从杨二丑手上解救出来的虎门张晓涛。

多年未见,此时的张晓涛已经快六十岁了,处于退休的临界点。世界如此小,两人见面,说起这些年来的境遇,也是颇多感慨。当年他率领特别工作组调查湘西到麻栗山一带的僵尸案,顺手将我从杨二丑手中救出,并且亲手击毙了那恶贼,当真是威猛非凡,春风得意。不过,这些年来他仕途艰难,过得并不如意。而且我听旁人说起,张晓涛,也就是别人口中的张伯,他的独子也入职了我们部门,但在两年前的一起走私案中牺牲了,这事儿让张伯颇受打击。

张伯为了秘密战线的事业奋斗一辈子,到了晚年膝下无子,着实凄惨。不过在与他交流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情绪倒还算不错。谈及以后的打算,他告诉我,说他是闲不住的人,退休了便找个地方看大门,也算是有事情做。

像张伯这一批老派高手是特勤局最需要的支柱,就比如总局许映愚老者,他的年纪估计都快有百岁了,却依旧在幕后主持工作。张伯能够继续留在局里自然是最好的安排。特勤局重开十余年来,队伍一直在成长,基础比往日扎实许多,但是高端的力量依旧稀缺。大部分的高手都深藏民间,不愿意出来做事,这些人说清高也好,说独善其身也罢,总之凡事不可强求,只要不惹事,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一年多来,特勤一组奔赴的地方很多,天南海北,最远曾去过天山边陲,而南方省倒是少来。辞别张伯之后,我抛下案子,和小白狐走在南方市的街头。时值夜幕降临,南方市的繁华比之北方更多了许多青春活力,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脸上都充满了昂扬的斗志,让人看着十分感动,觉得改革开放的春风最先将这片儿吹绿。

我们走出庄重森严的老建筑区,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小白狐看一切都感觉新鲜,时而欢呼雀跃,时而大惊小怪,让人觉得好像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而工作时那个让众人头疼的小魔女只不过是假象而已。

此时的小白狐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小屁孩儿形象,在复杂的工作环境中,她迅速地成长起来。她如今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性格张扬而外向,爱笑,人也长得跟花儿一样。一些新进局里的男青年甚至对她表示出了好感,只不过最终都被骄傲的小白狐“蹂躏”一通,痛苦地望着这骄傲的少女黯自神伤。

都说食在花都,小白狐自小就没有做饭的手艺,但最是贪吃,一得了空,便拉着我到热闹的街市上,商量着去哪儿填饱肚子。我这些年来与她相处亲密,小事都由着她,她便找了一家十分热闹的餐馆,将当地特色的菜肴都点了几样,满满一大桌,瞧得上菜的服务生都瞪大了眼睛。

我们在南方市待了一个多星期,将案子了结之后,我便带着不情不愿的小白狐,以及常常被扔在局里处理各种事务的张励耘、赵中华几人返回了首都。

回到首都,我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有向上面汇报,便接到了一张请柬。我翻看了一下,是幼时好友罗贤坤给自家孩子过满月酒宴,邀请了二司一些相熟的同事。虽说这两年因为某些原因,我与罗贤坤走得并不是很近,但我们两个毕竟都是从麻栗山龙家岭走出来的,是打小的交情,这顿酒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去的——不过特勤一组也就请了我和努尔二人。

自从二司行动处下设特勤小组以来,三个小组一直都处于竞争关系。毕竟是首都,上头都是在官方有着重要影响力的人。谁干得好,谁干得差,不但影响到我们个人的职务升迁,还直接关系到我们背后宗门的影响力,这使得彼此的竞争更加激烈。

不过这样的竞争也是领导乐见其成的,毕竟狗撵兔子,最终提升的是我们这个部门的办事效率。所以他们明里暗里都表示出支持。

在这样的气氛下,三个小组的成员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即使是我们这些领导者,彼此之间也只是虚与委蛇而已,谈不上有多少交情,这一点从以前那桩白云观秘宝失窃案就能够看得出来。而我与罗贤坤的关系由浓转淡,也多是因为如此。对我来说,虽然十分遗憾,但也十分理解他的疏远,毕竟罗贤坤娶的可是上一代张天师的侄女,当代龙虎山天师道掌舵人的堂妹子。

这嫌,我不得不避,只是偶尔回忆起十几年前两个在江边吹冷风吃饺子的少年,唯有一声惆怅的叹息。

我赶得正巧,满月酒宴正好是当天晚上。我让小白狐帮我准备好红包,让她跟我一起去。这少女最近有些叛逆,不太愿意,噘着嘴说道:“这种当面笑呵呵、背后挂寒霜的场面,要去你去,小姑奶奶我宁愿跟小破烂儿、小七他们几个去吃路边摊,都好过在那儿演戏。”她虽不去,却也帮我找了一个红包,问我包多少份子钱。我问了努尔,这兄弟工资虽不少,但是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日子过得抠抠索索的,就包了一个最寻常的红包。不过我想了一下当初罗贤坤在我姐结婚时上的礼,一咬牙,包了半个月工资。

快下班的时候,我还在办公室收拾相关的卷宗,罗贤坤就跑了过来,喜笑颜开地招呼我,说本来以为我还在南方市出差呢,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够回来,当真是巧了,怕我没看到请帖,所以特地赶过来说一声,免得我嫌他礼数不周到。他这话说得颇生分,不过我已习惯了这些,便笑着跟他聊了几句,然后将工作交代给了张励耘,叫上努尔同去。

罗贤坤儿子的满月酒宴竟然设在了京西宾馆。

这份阔绰着实让我和努尔有些瞠目结舌,要晓得这京西宾馆可是首都最著名的几家酒店之一,隶属于总参谋部,主要接待国家、军队的高级领导,并设有国家主要领导人套房,是中央军委和国务院举行高规格大型重要会议的场所。尽管罗贤坤只订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宴会厅,也足以让人惊叹不已。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办满月酒宴,可不是有钱就能够做到的——当然,没钱自然更不行。

我们前往宴会厅,小厅不大,总共摆了五桌,我们找地方坐下,没一会儿,人差不多就来齐了。在主桌我瞧见了罗贤坤的师父苏冷,也瞧见了龙虎山的几位重要角色,除了我们局,别的部委单位也有些领导,至于特勤局,来的是一位负责意识形态的副局长,二司的司长和几个副司长也都来齐了。

瞧见这规格,我心中明了,这满月酒宴摆得并不是罗贤坤的面子,而是龙虎山的门面。之所以会如此,恐怕罗贤坤的工作要有调动了。

果不其然,我们坐下不久,同桌的黄养神便谈起了罗贤坤将要前往广南任职的事情。罗贤坤是龙虎山的女婿,特勤组这种整日打打杀杀的环境并不是特别适合他,所以走了关系,准备到地方上去,也算是给张秦兰母子一个安稳的环境吧。这时,我方才晓得大概,想来罗贤坤虽说出身龙虎山,但是自身资质并不算突出,在特勤组这样高危的环境之中的确是太过于危险,至于去了地方上,不过是混,倒也好许多。

我与努尔坐在旁边的偏桌上,看着罗贤坤在会场举杯交际,觥筹交错间,不知不觉间,感觉这个从小便熟悉的同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 lOgkGMUgUQTzgi8e0kApwLpMa8CnlD+lo4HBRbE1ABCt5FunZar4VgOBwkrq40ru



第二章

离别宴,
此番一别无会期

席间气氛热闹,罗贤坤挨个给各位前来捧场的大佬们敬酒,而他的媳妇张秦兰则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脸幸福地在旁边笑着。

别人欢笑,杯来杯往,而我赶了几天路,肚子饿得不行,便和努尔孜孜不倦地消灭起了桌子上的菜肴。

这时,黄养神凑过头来,低声问我道:“陈组长,今天来了这么多领导,要不咱也上去敬两杯?”

我回头打量了一下主桌的客人,耸了耸肩膀,低声说道:“得了吧,今天是老罗唱主戏,咱就不要喧宾夺主了吧。再说了,你背景这么深厚,似乎也用不着讨领导喜欢啊?”黄养神是荆门黄家当代家主的独子,家中有长辈在官方任职,天生贵胄,跟我说这话也不过是逗我而已。他举杯与我碰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得了吧,我算哪门子人物,你看看人家赵承风,直接坐主桌去了,可比咱们风光呢。”

赵承风与我们地位相当,他之所以坐主桌,只是因为罗贤坤和张秦兰都是龙虎山天师道门下的,而他身为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在那儿帮着张罗而已。我不理会黄养神的挑拨,与他碰杯之后,便不再多言,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罗贤坤每桌敬酒,除了“恭喜”的话语,也没有说什么。席间他将那襁褓中的孩子抱来给众人看,只见那孩子眉目紧锁,白白胖胖。旁人瞧了都说看着根骨奇佳,日后定是震惊江湖的大剑客,必成大器。这漂亮话说得主人家脸上有光,张秦兰抱着这个名叫罗金龙的小娃娃一脸幸福,而罗贤坤则不断地敬酒,一副一醉方休的架势。

这儿是龙虎山的主场,我表现得十分平淡,宴罢离席,感觉不甚饱,出门绕了一圈,我便和努尔在附近巷子里找了一个小酒馆。两人凑在一块儿,热腾腾的清汤火锅,几瓶红星二锅头,吃得十分畅快。

两兄弟难得闲适,就在路边摊支起的棚子下面畅饮聊天,谈及当年在麻栗山的岁月,顿感昨是今非,不知不觉有些伤感。就在这时,旁边走来一人,抱着四五个酒瓶子,直接砸在了我们桌子上。酒是好酒,五粮液,这人却是本应该陪着老婆孩子在家数礼金份子钱的罗贤坤。只见他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地杵在我们跟前,直愣愣地瞧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二蛋,我能坐这里不?”

自从我改名之后,罕有人叫我这少时名字了,罗贤坤此刻说起,有着很亲切的意味。我也不拒绝,叫老板拿个凳子来,再添一副碗筷。

我问道:“怎么着,你不回去守着娇妻爱儿,跑来与我们这两个老光棍瞎闹什么劲儿?”

罗贤坤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瞪着我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宁愿蹲街边喝酒吃肉,也不乐意在那酒店里面喝我家娃儿的满月酒,所以那边散了之后,我就拎着酒找过来了。你们不愿,就当我也真的愿意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努尔赶忙在旁边劝说道:“喂,小罗,你是不是喝多了,要是不行,我打电话让你老婆过来接你。”

罗贤坤摆了摆手,夺过旁边服务员手中的碗,先是将我们喝的二锅头全数倒尽,然后又将自己带的好酒开了,将碗倒满,说道:“我走了,下个星期就去广南赴任了,想着估计我们天各一方,又要好久不能见面了。不管你们当不当我是兄弟,这顿离别酒总还是要喝的……”

这话说着,他自顾自地跟我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我和努尔对视一眼,也不多言,陪着他将杯中酒喝尽,然后劝他吃两口菜,缓一缓再说。罗贤坤吃了两口菜,突然啪地一下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眯着醉眼看我,打着酒嗝说道:“二蛋,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我苦笑,说:“哪有的事,你现在有妻有儿,我羡慕都来不及,何至于说这么伤人的话?”

罗贤坤顿时就哭了,抹着眼泪说道:“我晓得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是攀了龙虎山张天师家的高枝——是,我从小都不如你,一直都不如你,就算是拜入龙虎山门下,除了爹娘给的那玩意儿,也没啥可以自豪的,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我在龙虎山的时候,每天凌晨五点钟起床练功,夜里一点才睡觉,我勤奋到了极点,可就是不如别人。后来娶了小兰,我才知道了许多事,晓得龙虎山跟茅山不对头,还被警告最好不要跟你走得太近……”

他哽咽了,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苦楚。

一个来自苗疆山区的穷孩子,又没有什么修为天赋,小心翼翼地在这个体系里面求生存,顾忌这,害怕那,总是担心失去自己所有的一切,而自己所自豪的一切却终究不如老婆带来的光环。这样的环境让他变得无比压抑,就好像肩负着沉重背壳行路的蜗牛,就连哭笑这等最寻常不过的事情都要小心翼翼。这里面的艰辛苦楚,让最要面子的他与谁都难以说出口。

酒过三巡,罗贤坤喝得有些飘了,拉着我的手说道:“二蛋,我晓得你在怪我,觉得我这些年一直有意疏远你,可是我没办法,你知道吧?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龙虎山给予的,倘若我跟你走得太近,那么就要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被打回原形了。我怕啊,我不想再回麻栗山了,不想一辈子待在那个山窝窝里,连多吃口盐巴都犹豫大半天……”

也许是找到了倾诉对象,罗贤坤说了无数话,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很快,他拎过来的五瓶酒就空了,人也喝得差不多了,趴在马路牙子上面吐,酸臭异常。听到罗贤坤的心路历程,我和努尔也颇多感慨,不觉也喝了不少。

还好这时罗贤坤腰间的BP机响了,原来是他老婆张秦兰找不到他着急了,一直在呼他。

我找了个电话亭回了电话,张秦兰很快就派人过来将罗贤坤接走了。我和努尔结账之后,摇摇晃晃地在街头揽肩而行。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突然努尔发出了一声长叹。

这顿酒喝过之后,友谊已尽。

路灯下,我们互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彼此都已经泪流满面。

只有最好的兄弟,才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

冬天有些寒冷,我和努尔相扶着坐在马路牙子上。我掏了掏兜,摸出两根烟来,给他和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辣得呛人。努尔瞧见我不能释怀的模样,淡淡地劝我道:“别这样,罗大根的路是他自己走的,并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他害怕太多,深陷其中,让那名和利凌驾于自己的情感之上。是他选择了放弃和妥协,与你无关,与我们所有人都无关。”

我打着酒嗝,脑子里面满是当初我带着罗大根走出麻栗山之时,两个少年所发出的豪言壮语。当时我们说,就算是死,都要死在自己的梦里面。

我们还说,少年就是应该留着汗水,去追逐梦想,如同追逐朝阳。

然而多年过后,罗大根终于选择了现实。他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摆一个满月酒宴,够我们村子一家人几年的生活。然而他在路上迷失了自己,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越走越远,陷入泥潭却无法伸手相帮。

友谊走到了尽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坐在马路牙子上,我深深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然后流着眼泪,唱起了以前的歌儿。 lOgkGMUgUQTzgi8e0kApwLpMa8CnlD+lo4HBRbE1ABCt5FunZar4VgOBwkrq40ru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