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乃六朝古都,山水环绕,人杰地灵,即便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也是繁花似锦,人流如织,厚重的古城墙以及宽敞的秦淮河,让从大山深处小地方来的我和罗大根看得目不暇接,感觉腿都没有长在自己身上,根本就走不动路。看着那些十几层的高楼,我们都大开眼界,罗大根拍着胸口,对我大声说道:“二蛋,我的乖乖啊,万万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高的楼房,它到底是怎么盖起来的哟,啷个就不倒呢?”
相比从来没有出过麻栗山的罗大根,我多少有些见识,不过也是有限的,站在这人流如织的街道上,顿时有一种“世界那么大,自己如此小”的感觉。
戴校长给我安排的新单位,是江宁特勤局,这是他以前的单位,走的是老关系,就这点来看,他对我还算是比较照顾了。
这让我十分感激,虽然我以付出了四张符箓为代价,但是我却获得了毕业的机会,以及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特别是这个铁饭碗,让我真的是感觉到了戴校长浓浓的情谊,每想起离开时他的谆谆教诲,我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儿担忧,倘若戴校长知道那符箓除我之外,无人可以使用,不知道还会不会对我这般好?
金陵面积广阔,我和罗大根辗转许久,终于找到了新单位,望着那栋四层小楼和紧闭的大门,我吞了吞口水,然后让罗大根带着胖妞在外面的树荫下等着我。
我心中忐忑,但是报到的过程却并不复杂,当我在大门那儿给门卫出示了介绍信和身份证明之后,那老头子挂了一个电话,接着便从楼里面出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马尾辫,脸白白净净的,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她跟门卫大爷打过招呼之后,便领着我进去了。这姑娘比较热情,自我介绍说她是人事科的,名字叫做欧阳涵雪,叫她欧阳就好,我的调动上面已经打过招呼了,由她来给我办理入职手续。
我跟着这位小姑娘来到了二楼人事科,发现办公室里面没人,一问才晓得这局也恢复没多久,人手紧缺,他们科长去省局办事儿去了,另外两个科员一个孩子生病,一个请了长病假,就只有她一人在这儿。
不过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欧阳让我把表填完,然后请我先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她带着登记表和档案去找领导签字。
我刚刚来,什么规矩也不懂,别人说什么,我自然是照办。等到欧阳出去之后,我才下意识地往走廊上面看了一眼,感觉这个局里面的人真的好少,刚才上楼来,几乎没有瞧见几个人,空空荡荡,像鬼楼一样。不过这事儿,我也只是心中估量一番,不敢表现出来。就这般傻乎乎地等,足足过了二十分钟,欧阳方才回来,跟我说局里面的领导只有吴琊吴副局长在,听说来新人了,便让带着去见一下。
我跟着欧阳一起,噔噔噔来到了四楼吴副局长的办公室,走进去,瞧见又是一个地中海大叔,腆着个大肚子,正拿那一条缝儿的小眼睛戳我呢。
我规规矩矩地上前问好,吴副局长指着桌子上面的档案,问我道:“陈二蛋,十八岁?”
我心中一紧,这档案是戴校长之前弄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给我做大三岁,不过他做事总是有理由的,吴副局长这般问,我也只有点头称是。没曾想那大叔竟然摇头,对我说道:“嗯,巫山学校真不靠谱,年纪这么小的毕业生,都塞到我们这儿来,看看你,还只是初级班毕业的,这学历,恐怕也就是个初中生吧?啧啧啧,你自己说说吧,对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吴副局长一脸嫌弃的样子,让我感觉新单位可能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好待,面对着他的责问,我感觉倘若把自己未满十五岁的真实年龄报给他听,这人会不会顿时就炸了。
我规规矩矩地说了些套话,无非是好好工作,认真努力,一定不会辜负领导的期望之类。那吴副局长又问了几句话,接着埋头签了几个字,然后冷冷地说道:“试用期一年,我会盯着你的,如果你在年终考评的时候成绩太差,到时候,无论你是走了谁的关系,都不顶用的。”签完字之后,他将表格递给了欧阳,然后便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吴副局长的办公室,跟着欧阳一起下楼,刚才还颇为热情的欧阳现在却显得有一些冷淡,递给了我一个条子,告诉我入职的行动处二科室在一楼左手第二间,凭条子可以去后勤科那儿领取食堂饭票和宿舍钥匙,至于工作证,过两天才会发给我。交代完这些,她一甩马尾,竟然就直接把我扔在了楼梯口。
这前后反差强烈的态度,显然是受到了吴副局长的影响,我愣了愣,然后苦笑着往下走,去寻找我入职的科室。
到了地头,我瞧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着气氛不错,我便抬脚往里走,瞧见这宽敞的办公室里面有四个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眉毛往两边滑落、长得十分有趣的年轻人正在说笑话,大伙儿正笑得前仰后合呢,瞧见来了人,都一起看了过来。被人注视,我恭恭敬敬地给大家鞠躬,然后打招呼道:“各位前辈,我是科里新来的,叫陈二蛋,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一说完自己的名字,几个人都乐,一个四十来岁、长相颇为成熟的中年男子站起来与我握手,说道:“欢迎欢迎,早听说上面要调人过来了,没想到今天过来。嘿,怎么没人带你来呢?”
我刚想解释,那人便揽着我的肩膀来到了办公室的中间,给我介绍道:“孔梓丞,老孔,他是我们科室的老同志了;这是你向荣大姐;还有这位,鲁子颉,小鲁,比你早一年来这儿——对了,我叫申重。”申重这边说完,我立刻挨个儿地打招呼:“孔哥、向姐、鲁哥、申哥,大家好。”
相比吴副局长办公室的冷漠,这儿还算热情,一番寒暄之后,我也熟悉了行动处二科室的人员,了解到除了他们,我们还有一个科长和另外两个科员,不过他们去外地办事了,所以此刻没在。老申在这儿资历最老,是副科,科长不在的时候就他最大,在了解到我刚刚从外地过来报到,什么都没有安顿好之后,直接给我批假,歇两天,再来上班。
有这样开明的领导,我自然是没口子的感谢,跟二科室的人道别之后,我去后勤科领了饭票,接着又被带到了单身科员宿舍。
出乎意料,许是局里面人太少的缘故,我竟然分到了单独一间,虽然是筒子楼,但是也足够让人惊喜了。当天我便将罗大根和胖妞领进了宿舍,也算是在金陵安了家。接下来的几天,罗大根每天出去找事做,而我则在二科室里面,跟着申重熟悉情况。这不了解还好,当我真正深入,才发现所谓的行动处,其实就是个架子,跟张队长领导的工作队完全不一样,十年运动时期,摧毁了太多的东西,很多工作都处于停滞状态,现在虽然正在努力恢复,但是一切都属于草创阶段,上面下面都有些找不到头绪。
找不到头绪,那就很闲,我每天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瞧瞧别人,捧着报纸,喝着茶水,优哉游哉,让我困惑不已。
我这边闲得厉害,罗大根却忙得不可开交,这是因为我有工作,而他啥都没有。当初雄心万丈地出来,如果找不到事情做,灰溜溜地回去,可不就丢大脸了?有着这样的想法,他几乎每天清晨出门,很晚才回家,躺下就呼呼大睡,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找了他几次,都说不清楚,一会儿在码头上面看人卸货,一会儿在中山陵替人跑腿。在九月末的一天晚上,他很激动地回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兴奋地问道:“二蛋,你猜猜,我今天碰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