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根正一边吃饺子,一边跟我讲他在省钢厂锅炉房里面被那个锅炉师傅欺负的事情,没想到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三指一捻,一个饺子就不翼而飞了。
罗大根顾不得讲那个欺负他的锅炉师傅了,赶忙护住自己的饭盒,结果旁边的另外一盒饺子直接被人抽走了。
罗大根暴跳如雷,伸手就过去抢。作为麻栗山第一猎户的儿子,他的身手很敏捷。可惜没有那人利落,那人三两下便闪开了他的手,在远处一站,将那盒盖儿打开来,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贱兮兮地满足地说道:“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有好吃的,幸亏没有填饱肚子。”
罗大根还待上前纠缠,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大根,别闹了,这是我一位朋友,他闹着玩儿呢。”
听到我这话,罗大根才停了下来,不过瞧见那满满一盒饺子被人抢了,心不甘情不愿。这中途杀出来抢饭盒的人,正是昨天刚刚分别的算命先生刘老三。他一身的本事,却是个怪人,年纪不大,自称老夫,申重的盛情相邀弃如敝屣,反而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抢罗大根这一盒饺子,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我站起来,朝着他挥手招呼道:“刘先生,没想到你也来金陵了。”
刘老三永远都处于饥饿状态,三两口,半盒饺子都噎进了嘴巴,半天才跟我说道:“哎,别叫先生啊,搞得怪难听的,你以后就叫我刘老三,我呢,也叫你……咦,对了,你叫陈二蛋对吧,论辈分,你倒是比我大一点儿。”
似乎怕我们反悔,刘老三把饭盒里面的饺子全部都吃完了,这才还给我们,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道:“我都说了,瓦浪山那儿的事情还没有完,事情复杂着呢。我最近会在金陵这带混口饭吃,到时候也查一查,应该是集云社的那伙人搞的,这帮龟儿子,潜匿这么久,死灰复燃了,实在是讨厌得很呢。”
我愣了一下,问他什么是集云社。
刘老三这才反应过来,晓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我瞧见他不愿意提起,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谈起他为何如此落魄,还跑过来抢我哥们的饭吃。说到这儿,刘老三一脸愤怒,大骂道:“还不是于墨晗那个老抠门儿?仗着自己有把子手艺,就漫天要价,老子倾家荡产才求得他帮忙做了那鱼骨剑和鱼皮软甲,几十年的交情了,一个大子都不肯少,他以为他是李道子吗?”
刘老三发了一通牢骚,瞧见我一脸茫然,晓得这是鸡同鸭讲,摆摆手不谈,又看到旁边的罗大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饭盒,搓着手笑道:“小兄弟,不好意思哈,把你的夜宵都给吃完了。我刘老三出来混,从来不欠人情,这样吧,我给你们俩算一回命,也算是值当了饭钱了,你们看怎样?”
罗大根大概是不信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有多大本事,白了他一眼,没理睬。而我呢,当初曾经被李道子和杨二丑摸过骨、算过命,晓得自己不多不少,命有十八劫,苦得跟黄连水一样。那会儿的我已经晓得了李道子到底有多牛逼,所以就没有必要让这个江湖算命的再来一遭了,于是也没有啥兴趣。
刘老三本来优越感满满,就等着我们期待的眼神呢,结果这话一说出口,我们两人都没有搭理他,立刻满满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愤愤不平地说道:“嘿哟,我说你们两个傻孩子,脑袋进水了吧?我铁嘴神算刘出自麻衣世家,搁东北三省,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别人千求万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们两个竟然都不搭理?真的是把黄金当牛粪了……”
我瞧见刘老三满腔抱负无法施展,于是劝罗大根,让他勉为其难给这人算一算吧,权当逗个闷子。
罗大根无所谓,便由着他弄,而这刘老三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免得让我们两个小屁孩给小瞧了。问了罗大根的八字之后,又看了手相,闭目掐算一番,然后突然问道:“你母亲很早就不在了,平日里跟着父亲一起过活,手上杀气很重,看来是玩过凶器,少年离家,今年莫非还没有成年?”
一般算命的人,云山雾罩地瞎扯,怎么玄乎怎么掰,然而刘老三一上来,字字到位,本来没怎么当真的罗大根不由得直起了身子来,点了点头,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呢?”
刘老三得意洋洋,说:“天下之间,熙熙攘攘,命运之线密密麻麻,却并非不能开解。我等相学,上演天机,下推地势,区区人物,不过小技而已——你现在的一切,都在脸和手上写着呢。我还晓得你父亲杀气太重,他自己阳气足,不受影响,可怜你母亲体虚阴弱,没躲过那杀气缠集。不过每个人的命格不同,你若是想问以后,则需摸骨了,要不要来?”
罗大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任他施为,结果刘老三也是来了兴致,一双刚吃完饺子、油乎乎的手,随便擦了擦,便朝着罗大根的身上摸去。
摸骨算命,这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致,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那得摸上一大半。罗大根没经历过这个,被刘老三这般或轻柔或粗鲁地摸着,一身鸡皮疙瘩便起了来,脸也红了,气也粗了,十二分地不自在。结果到了后来,刘老三往下面开始摸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眼睛都瞪得滚圆。
片刻之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变得极为严肃。
这摸骨整整一刻钟方才结束,两人都是一身的汗,罗大根还好,他只不过是不适应而已,刘老三却仿佛在江水里游了几个回合一般,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我瞧出了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老三这才说道:“亏了,亏了,这笔买卖真的做亏了,一盒饺子弄得我差一点儿就脑袋爆掉——罗大根,虚的呢,我也不跟你多讲,老实跟你说,你命不好,近日必有大劫,渡过则生,不过则死,就这般简单。至于想安然渡过,这里有讲究,名乃命根,你这名字虽然应景,却不上台面,需要改。如何改,须记两句,‘贤于己者,颠乾倒坤’,而这也只是起始,真的要过,你需要遇到贵人,那人在东南处的卧虎藏龙之地……”
这话还没有说完,刘老三突然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同时脸色剧变,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就扛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儿,仓皇逃开。
罗大根有些莫名其妙,指着刘老三的背影说道:“二蛋,这人神经病吧,莫名其妙的。”
我知道这个算命先生并非凡人,瞧见他这么狼狈地逃离,心中也有些戚戚然,拉着他的手说:“大根,他的话你还真的要往心里去,名字看看能改就改了吧,我自己也想改名呢,二蛋、大根,别人听到都想笑,你也是,好好想一想。另外这几天,你自己小心点,别出了事儿。”
罗大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遗憾地舔了舔嘴角,说:“好吃不过饺子,这味道真不错,可惜还没吃够呢,就都让那混蛋吃完了。”
朋友之间匆匆相聚,之后我又开始了悠闲的办公室生活,彼此都没有把那刘老三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毕竟这事儿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然而现实仿佛在嘲笑我们,还没有一个星期,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是一枝花打来的,她问我:“罗大根到底怎么回事,都旷工三天了,人也没有露一面,现在他们厂后勤的负责人找我要人呢,让我到底怎么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