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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麻栗山里的捉猴人

“啷个没得用,啷个没得用?”我娘的情绪有点儿激动起来,声音也不由得高了,说,“我前几天听罗大根他老子讲了,说他最近在螺蛳林过去的五姑娘山那边还看到了那个老道士呢,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有走,连道观都设在了那边,我们去找一找,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呢。”

我娘充满希望地说着,然而换来的却是我爹的沉默。这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久,我在床上都等得难受,睁开半边眼睛来,却看到我那从来没有抽过烟的老爹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烟杆子,弄了点干烟叶,正一口一口地抽着。他显然是没怎么抽过烟,而且这自家种的烟叶又呛,结果眼泪都给呛得滚落了下来。

自打我有印象以来,我就没有瞧见我娘跟我爹红过脸,不过这一回她显然是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我爹的衣袖,激动地说道:“你自己也看清楚了,那溪里解放前就死过好几个孩子,二蛋他这分明就是被那些水鬼给缠住了,吃药根本就没得办法,如果不去找那个老道士,我家二蛋说不定就没有几天活头了。你咋个就这么狠心咧,我跟你讲,我家二蛋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

我听到这话才琢磨过来,昨天中午我娘一反常态,原来是觉得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不过,我真的就活不成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一想到我像这些年死去的那些人一样,躺进一口薄皮棺材里,然后埋进土里去,吃不得、喝不得,没有父母,没有姐姐,也没有小伙伴们一起玩,那岂不是无聊死了?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了我娘以死相逼,我爹终于开了口,说:“我不是想我儿死,不过你是不晓得那些出家的人,无父无母,心里面根本就没有祖宗长辈,要是养这么一个儿子,我宁愿白发人送黑发人,至少我晓得他晚上躺在哪里。”

我爹这心思一说出来,立刻被我娘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又开导他,说:“人家未必就是像你想的一样,即使是,他总是比死了好吧?”

那天夜里,我爹和我娘商量了一整夜,有时候哭,有时候又闹,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感觉眼皮子重得很,脑袋也沉,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娘就已经开始张罗了,她去灶房的陶罐里掏出了一篮子的鸡蛋,梁上的两挂腊肉也带着,再拿上两只带毛的死兔子、一大袋子米,将这些礼物备齐了之后,跟我爹在楼下商量了半天,接着就上楼来让我起床,梳洗了一番。然后我娘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竹背篓里背着,我爹则带着两把磨得锋利的柴刀,留我姐看家,而我们则趁着天蒙蒙亮,朝着五姑娘山那边走去。

五姑娘山是麻栗山一带的主峰,顾名思义,有五个山头。过了那儿再往里走,就进了老林子,听说那里有好多野兽,还有那些不交粮、不纳税的生苗子。

我虽然只是脖子上面染了病,不过这几天折腾下来,也没有了力气,身体虚弱得很,远没有先前进山玩耍时的那般轻松,不过我这个人好胜心比较强,又倔强,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愿意让我爹我娘背着,咬着牙硬挺。

昨天夜里我爹和我娘的对话我已经听到了,晓得我身上的这病可能是那溪水里面的冤魂作怪,普通的药是治不了的,只有那山顶上的一个老道士才有可能治得好。不过那老道士也不是什么好人,想要跟我爹抢儿子——我是我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爹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怎么可能又去给别人当儿子?

不知不觉间,我对那个还没有见面,不晓得找不找得到的老道士,就产生了一股子恶感。

我之前遇劫的那小溪在南边,而五姑娘山则在东边,不过都需要经过螺蛳林,这个村子是离深山最近的地方,过了这儿就进入莽莽林原了。我爹虽然采药的时候来过这里,但也不熟,反倒是我娘就在这麻栗山上长大,所以还能够辨别方向,没有走错路。

山间林密,人迹罕至,那路也不成路,都是一些猎户和采药的人踩出来的,有的甚至还是野兽走出来的。我们从清晨出发,一直走到了太阳正高,才将将看到五姑娘山最高的那一座,远远地耸立在云层中。说实在的,我们那儿山峰的海拔虽然都不高,但是密,放眼望去,哪儿哪儿都是山包子,连绵不绝,让人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不晓得走了多久,大家都累得不行了,要不是我爹扶着,我恐怕就已经倒在了那山路上。磨刀不误砍柴工,走累了就要休息,我爹找了一块林间的空地,帮我娘把东西卸下来,然后摸了几块蒸过的红薯和盛水的竹筒出来,分给我们吃。

这红薯香甜却不扛饿,不过那个时候的条件就是这样,也没有啥子好抱怨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三两口一个一下子吃了三个,噎得慌,正拿那竹筒喝水,突然听到远处有奇怪的声音。一开始我还不觉得,后来听到又是吱吱叫,又是公鸡吵,就晓得真的有事了,赶紧跟我爹娘说。

我爹本来不想管这事儿的,不过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我娘也担心有啥子问题,去看看也好,这才同意了。不过这深山老林子里面,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没有沿着路走,而是从树林子这边缓慢地摸过去。走到跟前一瞧,只看到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挤在林子里,前面还有一个枯瘦老头儿,也不晓得他们弄了什么手段,在他们的四周竟然围满了整整一圈儿的野猴子。

我们麻栗山的猴子跟别地儿的猴子不一样,老人们讲这些猴子以前跟人是一个祖宗,有灵性,脾气也坏,一般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野性得很,现在却不晓得怎么都围到了这儿来。

我爹不是这儿的老住户,他是解放前逃荒过来的,也见过一些世面,瞧见这些人身边带着竹笼子和铁锁链,就低声跟我娘说:“这些人是捉猴的,这些跑码头的人最是血勇,身上都带着家伙,小心一点,别出声。”我娘没说话,我却低声问:“不出声,就让他们把猴子给捉走?”

我爹苦笑,说:“这些猴子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么多干嘛,要是惹急了那些人,这深山老林的,人家拿刀捅你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了,不过总感觉这样是不对的,而那边林子已经闹了起来。我瞧见那个瘦老头子提着一只芦花大公鸡,一刀杀了,把血洒在那些猴子的面前,而那些猴子平常看着凶得很,这会儿却全部都被那煞气吓到了,动也不敢动,就低着头,结果一个一个地被捆了走,不多时,这些人搞完事离开了这里。

我爹看到那些人走远了,这才拉着我们小心地过去看,结果发现这伙人吝啬得很,不但把十来只猴子带走了,连那只死了的芦花大公鸡也给带走了。

看到地上只剩下一摊子血,我爹直骂晦气,又不甘心地四处刨了一阵,这时旁边的草丛子突然一动,探出一个脑袋来。 WT6J8cHCUihThbi/VuBnUAiEsERqqQnetIGZJvpm6loXKbw38VPXpXhY/PHOx21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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