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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话保罗·弗莱雷：用教育之船把人载向自由彼岸
《被压迫者教育学》〔巴西〕保罗·弗莱雷著，顾建新赵友华何曙荣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版。
保罗·弗莱雷（Paulo Freire，1921—1997）是20世纪闻名世界的巴西教育学家、哲学家，也是批判教育学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被誉为“20世纪最杰出的教育思想家”，“或许是近半个世纪之内世界上最著名的教育家”。他的代表作《被压迫者教育学》自1970年出版以来，已经再版了20余次，仅英文版本就发行了75万多册，被译成多种文字，也是目前被引用最多的教育文献之一。1986年，弗莱雷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教育和平奖”。
《被压迫者教育学：意识的解放》《希望教育学：教学的解放》《自由教育学：人性的解放》是弗莱雷的教育三部曲。与弗莱雷对话，将会给当今教育带来什么启迪？
吴奇： 进入新课改后，被人诟病的满堂灌，名“亡”了，可在一些课堂上还实“存”，不过具有了隐蔽性。究其原因，是人们对这种“灌输式教育”的实质和危害没能从思想上认清。您能给厘清一下吗？
弗莱雷： 你们说的“灌输式教育”，我称之为“银行储蓄式教育”。在“银行储蓄式教育”中，教师享有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他们是教学活动的主体，是发号施令者，把思想观念“存入”学生大脑里，而学生只是知识的存储器。
“银行储蓄式教育”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与不公正。它忽视了生命的存在，把人降格为“物”，教育过程只是一种产品加工过程，人不仅被物化，同时也被异化了。当教育成为控制学生的工具，沦为纯技术的训练时，生命个体内在的无限潜能便被教育者忽视。学生没有自己的思想，头脑里装的全是从书本和老师那儿学来的死知识，结果成为了“容器”。
“银行储蓄式教育”实质是驯化教育，其目的是为了控制。教师传递给学生的是一种虚假的意识，是为了让学生适应现实。在“银行储蓄式教育”的课堂上，优秀的学生最容易被灌输，学生们丢弃自己的批判思维，不断调整自己，去适应老师所规定的模式。这种教育利用家长式的行动机制来驯化学生，阻碍了教育的实践行为，扼杀了学生的创造力和批判意识，培养出来的学生千人一面、万人同音，毫无个性。这种教育是非人性化的。
吴奇： 您把“真正的人性”作为解放教育的目的，把自由教育学当作教育的最高阶段。如果把“自由教育学”比作一只大船，您认为掌舵者应该怎样做？
弗莱雷： 教师作为这艘船的掌舵者，不仅要学会尊重学生，还要提高自己的德行，才不至于使船偏离目标。谦虚是教师首先应该做到的，这是师生共同学习的起点和基础。因为谦虚能使人真诚地去听别人说什么，会让平等的对话和沟通真正实现。进而避免了偏听偏信、自我崇拜及傲慢无礼。谦虚的教师不仅要吸取学生身上的优点，吸取他们思想中的闪光点，还要能够包容他们暂时的“无知”和犯下的一些过失，引导他们不断超越自己。
爱心是教育的源泉，老师只有对学生和教育的过程充满了热爱，才会真正体会到教学的乐趣。这里的爱体现为宽容，宽容使我们尊重并学习与己不同的思想，宽容能将先进的教育理念转化成真正的教育实践。
果断也是教育者不可缺少的重要品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教师，怎能引导学生去抉择呢？
用智慧去处理忍耐与急躁之间的关系也是教师应力行的德行。单纯的忍耐或急躁都不利于学生的发展。如果教师只是一味地忍耐，很可能会导致对学生的纵容，从而破坏民主氛围；也会使学生无所事事，教学呈现松散、无序的状态。如果过于急躁，为行动而行动，对学生随便呵斥，缺乏尊重，同样也达不到教学的目的。我认为，真正的有效教学是把二者巧妙地结合起来，使它们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
吴奇： 这些我们称之为师德，虽无形但却是最关键的，这是教师教育成功的基石。
吴奇： 我们国人很爱追求最，如最大、最高、最长，等等。请您谈谈教师的“教”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弗莱雷： 对教师而言，教师应该追求“教”的“最”高境界。我认为它应该是培养学生的批判意识（至少要在学生心里种下“批判意识”的种子）。人具有了批判意识，也相应地具有了民主的意识。这里所说的“意识”，不单单是人们对物质世界的反应，更重要的是人们对这一世界的反思。意识的真实性在于把揭露现实和改造现实动态、辩证地结合起来。
关于批判意识的内涵，总而言之，人们用因果原则对问题进行深入解释，用开放的心态、对话的方式对待问题、观察问题、分析问题。处于这种意识状态的人们在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时就会避免扭曲的认识，避免受预想观念的左右，就会主动、负责任地对待问题；对待新旧事物时不会因为事物的“新与旧”盲目地接受或抛弃，而是科学地接受新旧事物中合理的东西。
人们的这种“批判意识”不是天生的，它必须通过教育才能具有。只有通过教育，学生才会拥有批判意识，去认识世界，揭露世界，改造世界，完善世界。
吴奇： 说得真好！“批判意识”这无形的东西好比利剑，它能劈开纷繁复杂的社会问题，比有形的知识更能让人具有行走社会的能力。
吴奇： 当下正在流行所谓的“教育成功学”，追求高分，追逐名校，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弗莱雷： 你所说的“教育成功学”其实质是急功近利，属于被压迫教育学。短暂的“成功”换来的将是个人一辈子的平庸，给社会带来的是愚昧、权威、驯化，其结果是社会极其缓慢发展，甚至会倒退（如社会道德）。
教育成功的标志是解放，不是驯化、愚化、奴化。成功的教育是以人为本的。这个“人”的内涵既包括教育要把人从奴役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培养一种批判意识；还要教会学生学会生存的本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有当学生在社会上走了一遭后，教师教给学生的批判意识才能转化为一种实践力。所以说，教育不仅是要让学生适应社会，更是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从而改进社会。
吴奇： 我们常常纠结于“教育与政治”的关系，认为教育要远离政治，只有如此教育才能搞好，对这个问题您是如何认知的？
弗莱雷： 世界上不存在中立的教育，教育就是政治！政治就是教育！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是政治家，我们在教育过程中参与政治。如果我们梦想自由，让我们为能与学生双向交流的学校而日夜奋斗，倾听学生，也让他们倾听我们。
教育就是要唤醒人的政治意识，教育就是要唤醒人的公民精神和责任感；教育就是要发展人的民主美德，教育就是要影响人！
吴奇： 我们的教改走进了深水区，困难很多，总有人埋怨体制，为自己的不作为寻找理由。有人说教师的个人力量有限，无法发挥作用，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弗莱雷： 社会政治背景限制了教育者所能吸收的东西，但同时也留有抵制这种限制的余地。如果我们不能改变现存的教育体制，那么教师个体只能用某种态度、价值观、信仰、思想倾向来影响教育过程，无论他们是否被认识或得到承认，教师都可以运用它们来构建和发展他们的种种教学活动。
吴奇： 用句当下时髦的话说就是“我的地盘我做主”，至少要在自己的课堂上点起星星之火。作为有良知的教师，就要千方百计地把教育现场化作能给予千千万万个无限潜能的孩子们发挥自我、找到潜能的成长沃土。不仅如此，还要有撑起“教之即得天下英才”的信心和胸襟。
弗莱雷论教育
1.被压迫者教育学，作为人道主义者和自由意志论者的教育学，有两个显著的阶段。在第一阶段，被压迫者揭露压迫世界，并通过实践投身于改造压迫世界。在第二阶段，压迫现实已被改造，这种教育学不再属于被压迫者，而成为永久的解放过程中所有人的教育学。
2.教育工作者必须不耐烦地耐心工作，永远不向任何一端完全妥协。
3.传统的教育是一种“储蓄”行为，学生就像是银行里开的“户头”，教师则是“储户”。教师进行讲授，进行存款，而学生则被动地听讲、接受、记忆和重述，进行储存。师生之间以这种“你储我存”取代了相互的“交流”——学生“户头”里的“存款”越多，他们发展批判意识就越少，而这种批判意识可以使他们作为世界的改革者介入这个世界。
4.在传统的课堂教学中，学生发展的是一种依附权威的思想，他们所受的教育就是听老师告诉他们应该怎样想和怎样做。结果，未来的他们只能成为被动的、没有创造力的劳动者。
（摘选自《被压迫者教育学》等）
天津市天津中学 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