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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话叶圣陶：教育就是要养成良好的习惯
《生活教育——叶圣陶随笔》叶圣陶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
叶圣陶（1894—1988），原名叶绍钧，字圣陶，汉族人，江苏苏州人，著名作家、教育家、编辑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新中国成立后，叶圣陶曾担任出版总署副署长、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教育部副部长。他也是第六届全国政协副主席、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委员、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委员、民进中央主席。
阅读了《生活教育——叶圣陶随笔》中许多关于教育的文章，虽然撰写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但叶圣陶先生在文章中所指出的教育弊端，今天依然存在。他的教育思想是指导当前教育改革的一剂良药，与叶老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目的在于引发对教育本源的思考。
汪阳合： 叶老，您好！当前中国似乎得了“教育焦虑症”。家长为选学校而焦虑，为给孩子报培训班而焦虑，为孩子在班级中的排名而焦虑；教师也为自己所教学科的平均分而焦虑，为自己的课堂教学而焦虑；学生更是为自己如山的作业而焦虑，为每一次考试而焦虑，为一个接一个的学习班而焦虑。您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源在哪里？
叶圣陶： 小学教育的价值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们的教育永远处在焦虑状态。我常常自问：小学教育是为着小学生的，小学教师是栽培小学生的，我们究竟希望小学生达到怎样的地步呢？我便想，若是单叫他们模仿古人的行径，记忆古人的思想，那么有记载前言往行的“陈编”在那里，识些字懂些讲解便完事了，要什么小学教育？若是单叫他们学得一技一艺，得以养家糊口，那么各项商业工业有招收学徒的办法，否则也只消办些艺徒学校、商业学校就可以了，要什么小学教育？
汪阳合： 是啊，许多人把目前的教育焦虑归罪于当前的应试教育制度，听了您的高见，我们是应该反思了，教育工作者连小学教育的价值是什么也没有明确，那么，教育所造成的不仅是焦虑，还有可能是教育悲剧。
叶圣陶： 所以我认为，我们要广泛地讨论这个问题，从教育专家到普通教师，从教育工作者到家长都要讨论小学教育的价值问题。一个人，其所作所为如果能参与到整个人类的进化历程中，便算是个有价值的人。人的价值观必须在幼年的时候就确立起来，幼年就是小学教育时期。替小学生定个方向，使他们对准方向，充分发挥他们的可能性，不就是小学教育的力量吗？所以我们可以说：小学教育的价值，就在于打定小学生一辈子有真实明确的人生观的根基。
汪阳合： 如果要实现小学教育的价值，教师是关键，教师的修养是关键，教师都没有真实明确的人生观，怎么能引导学生树立真实明确的人生观呢？在教师修养方面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叶圣陶： 对，小学教师欠缺修养功夫，教育事业的根本就得了病。教育固然有一点缓不济急之嫌，然而总是我们程途中的一盏灯，能够照着我们的四周使之光亮起来，又能照见我们的目的地，使我们加增前进的勇气。至于使教师真能讲究修养的有效方法，我也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最低要求是：一言一行，都没有消极的倾向；一饮一啄，都要有正当的意义。教育是什么？往简单方面说，只须一句话，就是要养成良好的习惯。
汪阳合： 《说文解字》这样解释“教与育”：教，上所施下所教也；育，养子使做善也。教师的言行对学生是至关重要的，我想，您所说的应该是教师的职业道德底线。但就是这样的底线，有些教师也做不到，我想，他们或许迷失了人生方向，缺乏对人生意义的思考。您认为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叶圣陶： 所谓“人生”，包括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各人对人生的见解，就是所谓的“人生观”。认为人生是快乐的，就是快乐的人生观；认为人生应该献身于国家与社会的，就是责任的人生观。各人的环境不同，着眼点各异，因而各人的人生观亦不一致。学校教育的目的在于使学生养成正确的人生观，因而不能不注意教育与人生的关系。
汪阳合： 随着时代的不同，各人对人生意义的理解也是不同的。日本企业家稻和盛夫在《活法》中这样阐述：“人生在世，为欲所迷，为欲所困，可以说是我们人这种动物的本性。如果放任这种本性，我们就会无止境地追求财富、地位和名誉，就会沉湎于享乐。因此，我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磨练灵魂。”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在当前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教师更应该有明确的人生观。因为教师对人生的理解关系到几代人的人生观。刚才您提到教育与人生的关系，您能具体说说吗？
叶圣陶： 好。教育与人生的关系，大致有三个方面：一是以教育认识自己。天下最可怜的事情莫过于自己不认识自己。教育的责任就在于不仅要增加学生的知识学力，同时要引导学生走入正轨，使其了解世界的大势，本国的国情，以及学生所负的使命和个人所处的地位。二是以教育革新自己。既然认识了自我与环境，就应当从事于革新自己。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有缺点，这是人在发展中的障碍物，怎样铲除虚荣心、怠惰心，如何革新错误观念，是要以教育力量为原动力的。三是以教育成就自己。由认识自己而革新自己，由革新自己而成就自己，是一种自然的步骤。人的发展轨迹是不同的，我以为应当按照自己的所长和所好去成就自己。比如，性情爱好理科的，就可以在理科方面努力。要使人都能够这样成就自己，非借助于教育不可。可见教育对于人生所负的责任真是不小。
汪阳合： 叶老，当前教育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不能简单地责怪老师，因为他们也很迷惑，我认为跟教育评价是有关系的，比如什么是好课？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如果您是教学一线的老师，您将怎样理解这样的问题？
叶圣陶： 好，你这个问题问得好，牵出了好教师的标准问题。说实话，什么是好教师真没有标准，不过起码有一些底线原则，如果我是小学老师，首先，我决不将投到学校里来的儿童认作讨厌的小家伙、惹人心烦的小魔王；无论聪明的、不聪明的，干净的、肮脏的，我都称他们为“小朋友”。这不是假意殷勤，而是出于忠诚，真心认他们做朋友。其次，我将特别注意，养成小朋友的好习惯。我想“教育”这个词儿，往精深方面说，一些专家可以写成巨大的著作，可是就粗浅方面说，“养成好习惯”这一句话也就说明了它的含义。养成小朋友的好习惯，我将从最细微最切近的事物入手，比如，门窗的开关，我要教他们轻轻的，“砰”的一声固然要不得，足以扰动人家心思的“咿呀”声也不宜发出。第三，一定要尊重学生。有的老师对待顽皮的小朋友，动不动就举手打几下，身体上的红肿可能很快会消失，但自尊心所受的损伤，却永远不会磨灭的。我有什么权利损害他们的自尊心呢？
汪阳合： 前几年，我们学校在招聘老师时，我问一位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应聘者：现在社会上有名师、特级教师，请问你想当什么样的老师？她爽快地回答：我想当一位学生喜欢的老师。我很欣赏，并录取了这位老师，后来她在教育过程中实现了她的诺言。这也是我在管理中非常看重的一点，我认为，评判一个老师好与不好，学生是有发言权的。
叶圣陶：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我们切不可认为自己就是简单的教书匠。如果我是老师，我决不将我的行业叫做“教书”，犹如我决不将学生入学校的事情叫做“读书”一样。若有人问我干什么，我的回答将是“帮助学生得到做人做事的经验”。我认为自己是与学生同样的人，我所过的是与学生同样的生活；凡是希望学生去实践的，我自己一定实践；凡劝诫学生不要做的，我自己一定不做。我无论担任哪一门功课，决不专做讲解工作，从跑进教室始，直到下课铃响，只是念一句讲一句。我不怕多费学生的心力，我要他们试读、试讲、试做探讨、试做实验，做许多的工作，比仅仅听讲多得多，我要教他们处于主动的地位。
汪阳合： 向您致敬，现在的教育需要您这样的老师啊！新课程改革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浮躁，许多老师并没有静下心来思考教育，而是简单地模仿一些名师、大家的课堂教学。其结果是课堂教学虚高，教育效果不接地气，教育学生学会做人成了一句口号。
叶圣陶： 这是典型的“教书”，这种背景下培养出来的学生只会“读书”。停留在读书层面上的学生只求记忆，没有研究的方法，没有试验的机会，是丝毫没有用处的。虚高的课堂，学生不可能有浓厚的学习兴趣和主动的学习精神。他们在课堂中会想：我睁开眼来，看见自然界的现象是最好玩不过的，什么课什么课上个不完，不知为什么。难道不读书就不能做人？我想儿童有这样的想法也难怪，儿童的天性本是注重事实的，喜欢自己去做的，凡是合乎他们天性的，他们就愿意知道它，学会它，与他们天性不相侔合的，他们就不想知道，不高兴学。
汪阳合： 研究学情是教学过程中的重要环节，然而我们往往会忽略，如何顺着儿童的思维展开教学，如何顺应学生的天性进行有效教育，如何站在儿童的立场打造适合学生发展的教育，都是值得我们认真去思考的问题。
叶圣陶： 小学教师不明白教育的真价值，又容易流于偏重形式的弊端。他们不知道学生情性怎样，便把学生当作一件机械，所以行动、作息都要求一律，整日叫学生坐在教室里或站在操场上，各占二三尺见方的位置，此外便没有其他活动，这便是这班教师的绝妙的管理法！教授学科，他们预先编定教案，自己怎样问，学生应当怎样答，逐句话逐个动作，一一配定了各占若干时间，到了上课的时间，只把自己问的和学生答的照所列的表表演完毕，没有不合预先设计的，连时间也没有差错。
汪阳合： 这样的课在目前教育界十分流行，特别是所谓的优质课比赛，名师展示课中更为严重。我们也知道，学校不是追逐名利之场所，教育不是获取名利之工具。但在这样一个转型的时代，浮躁的时期，如何让教师在教育这片净土上静下心来实施有效教育，请您为我们指明。
叶圣陶： 这是一个复杂而系统的问题，牵扯到多方面的原因。首先，师范学校很重要。我只希望师范学校多多流出清水来，把旧时的浊水冲去，于是我们就有一池清水了。否则，师范生在师范学校里，就把伦理、心理等等学科看作是无味的东西，一上这些课便不情愿，不过为了分数勉强敷衍一下；等毕了业，做了教师，这等无味的东西快快撵出脑海还来不及，谁还肯费心思去研究。其次，我们教育部曾经说过，不要片面追求高考升学率，可是收效不大，各省、市、自治区那里有没有片面追求高考升学率的问题呢？第三，小学的管理人员和教师要注意，如果从小学起就一天到晚给学生灌输唯有考大学是一条出路，临到考大学的时候再给他们讲“一颗红心多种准备”，一曝十寒，能起什么作用呢？第四，家长也很关键，要摒弃进大学是孩子唯一出路的思想，否则逼得太急会出现悲剧的。第五，媒体宣传要注意。请媒体不要在报刊上鼓吹哪个学校的升学率高，宣传成绩优秀的学生。
汪阳合： 您说这些，都是希望社会给教育一片宁静的天空，让学生在蓝天翱翔，让教师成为引领学生健康、幸福成长的好老师。我们不能再让教育剥夺学生的幸福童年了，我们希望出现更多的好老师：他们能走进学生心里，他们能站在儿童的立场尊重孩子，他们能关注学生良好习惯的培养，他们能引领学生学会做人。
叶圣陶： 教育是附丽于人而后显示它的作用的，离开了人，就没有教育，从这个意义上讲，用一句话来概括：好教师就是心中有“人”。
叶圣陶论教育
1.小学教育的价值，就在于打定小学生一辈子有真实明确的人生观的根基。
2.学校教育应当使受教育者一辈子受用。
3.学校教育的目的就在于使学生养成正确的人生观。
4.教师工作的最终目的，无非是培养学生具有各种良好的习惯。
5.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
6.做学生的学生，才能做学生的先生。
7.教育工作者的全部工作就是为人师表。
8.教师并非教书，而是教育学生。
9.教师之为教，不在全盘授予，而在相机诱导，必令学生运其才智，勤其练习，领悟之源广开，纯熟之功弥深，巧为善教者也。
10.教育工作不限于课堂教学，课堂教学课外活动一起抓，才能使学生受到更多的实益，打下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基础。
11.养成习惯，换个说法，就是教育。
（摘选自《生活教育——叶圣陶随笔》）
浙江省宁波万里国际学校小学 汪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