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该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她呢。闭上眼睛,是飘散在市井街巷中那股甜甜的水烟味,烤炉里打着滚的鲜嫩肥肉发出的滋滋声,大饼摊子上埃及老大爷的吆喝;睁开眼睛,是馆子里那盘永远下不完的双陆棋,阿拉伯孩子们漂亮的大眼睛,裹着各色头巾的穆斯林美女。还有傍晚从清真寺传来的悠长祷告声,带着股沧桑劲儿的楼房骄傲显摆着埃及人对于土黄色的钟爱,还有,还有……
五个月前,我从斯里兰卡飞到埃及,在开罗和西奈半岛兜兜转转,漂过红海,绕到对岸的中东小国约旦,停留百日。之后便是本书开头,坐上了从约旦前往以色列的大巴。这三国恰呈三角形,为了向大非洲挺进,2012年8月,我再次来到埃及,陆路纵贯非洲之旅该从这里起算。
回想起与埃及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可谓酸甜苦辣样样齐。金字塔之壮观自不用说,古老的中东建筑让人流连忘返,街头巷尾那股舒服到骨子里去的慢调小生活牵引着我的魂,芒果汁和芒果冰激凌总是肆无忌惮地勾着我的馋虫……那些隐藏在城市热门角落,直勾勾盯着外国游客的骗子们,仿佛在看着一叠会走路的钞票,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埃及长什么样!
骗子们的骗术大多称不上高明,只不过遍地撒网,让游客防不胜防。我亲身经历过的骗局有这么几种:利用旅馆前台不在一楼的特点,站在楼下佯装旅馆工作人员,以“客满”等借口将旅客带至其他旅馆,利用旅客的外国护照去免税店购买限量烟酒,并向旅馆和旅客双方索要小费;去金字塔的路上,从地铁出站口开始便有数不清的纠缠者推销各路让你大把撒钱的金字塔玩法;贩卖阿拉伯头巾的小贩,以“不要钱,真不要钱,绝对不要钱”的理由将头巾硬塞给游客,待你一拆封,立刻变了张脸开始索钱;旅游商品店托儿绞尽脑汁哄骗游客去昂贵的纪念品店购物,恨不得把你直接拖进店里去……冲着这些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架势,个个口若悬河,吹得天花乱坠,法老们若是听到大概也得气活了。回想起这些,我端起胳膊,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打着官方招牌的入境税收费站,恨不得从丝丝缝缝中抠出点端倪。
红海的深蓝色波涛拍打着海岸,清爽的哗哗声努力消除我的疑心。湿湿黏黏的海风窜进我的衣领,带着股浓浓死鱼味。在三个国家不同角度畅游过红海后,我确信自己已经将这位美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360度无死角。无视她的挽留,我固执地打算今晚就回到开罗。
考虑到夏时制带来的时差,我将手机时间向前调了一个小时。还未挨上长途汽车站的售票窗口,两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埃及大叔围了上来,探听着我的去向,并向我宣布一个坏消息:去开罗的末班车已经开走了。我不愿相信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士放出的新闻,遗憾的是,我很快从窗口售票员那里得到了证实。
是我算错了时间吗?大厅里的时钟和我调好的时间一样,下午三点半。本应该四点半出发的末班车,据两位大叔所说,因为公路关卡关闭,不得成行。
我半信半疑,接连向窗口试探几次,售票小伙子始终咬定没有去开罗的车,让我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Plan A被划上了叉,Plan B、C、D纷纷冒了出来,大脑某个角落已经开始考虑今晚如何在口岸附近寻找落脚地了。
就在琢磨着应急方案时,一位眼熟的埃及小哥坐上了停在二十米外的大巴。那是好心为我指路、带我来长途车站的青年。我分明记得他也要去……开罗。
卯足了劲,使劲想从售票窗口的小伙嘴里探出点虚实。面对我的再三询问,小伙无辜地摇着头。两位埃及大叔似乎不愿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他们发现了新目标,热情地跑去拉客。
忽然,售票小伙朝我侧了侧身子,压低嗓门,朝着大巴努了努嘴,小声地说了句:那车,就是去开罗的。
嘿!峰回路转!我眼睛一亮,一拍大腿,乐呵呵地奔向大巴。为了保险起见,向前排乘客确认下吧。
这车不是去开罗的。坐在第一排的埃及大叔斩钉截铁,给我热乎劲儿泼了盆冷水。
迈上大巴的脚步硬生生停住了。上错车了吗?可是这里只剩这一辆长途汽车。不甘心返回售票窗口,向那小伙子问个清楚。谁知小伙又开始一口咬定“去开罗的车没有了”的说辞,说得干脆利落,坚定不移,正直得像根箭。两分钟前向我悄声透露的模样似乎从未发生,或者,是我的幻觉。
眼前一切更加可疑了。心里犯着嘀咕,乱七八糟的阴谋论在脑子里翻江倒海。不合逻辑的场景变成了推理游戏,人物、对话、动作、神态在眼前重叠交织,轮回闪现,我甚至脑补了一位“神秘黑影”。瞄了瞄不知何时站回我身边的两位埃及大叔,脑中回路终于通畅了。
俩大叔堆着笑,轮番怂恿我去附近的海滨小城,宰海卜。他们大概不知道,几个月前我曾在宰海卜学习潜水,那地方我太熟悉了,距离这里最多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我现在应该坐长途车去宰海卜,明天从那儿转车去开罗是吗?”“不,不,去宰海卜的末班车开走了,你只能坐出租车去。我可以载你去。”
我在心里偷偷笑着,果不其然,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坐出租车去宰海卜,相当于从南京打车去上海,不用问也知道,费用绝不是个小数目。加上“老外”身份,主动送上门的待宰羔羊自然不会被司机轻易放过。这场绕来绕去的戏码其实是个连环骗局,售票小伙和车上第一排那位八成也是车站工作人员的大叔碍于两位开出租大叔的“黑势力”,不敢言真,帮着他们轮番欺骗人生地不熟的老外。至少四人参与了骗局,一不留神还真要中招。
推理大戏即将落幕。返回大巴,径直冲上去从第二排开始向后问,一路问到第六排,所有乘客的回答都是:是的,这车是去开罗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番斗智斗勇,总算坐上了开往开罗的大巴,艰难程度让人唏嘘不已,我不得不用心地安抚一下激烈运转的脑细胞。按照这里的双重价格标准,外国人要比本国人多付10埃镑大巴费。多付碗吃面钱总比坐着黑出租去宰海卜好得多。那位售票小伙,搁在电影里,就是个碍于庞大反派势力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关键配角,前半段帮着反派欺负主人公,后半段被主人公感化转而帮助“正义”的一方。不论如何,感谢他的“临阵倒戈”。
西奈半岛的沙漠之风呼呼灌进窗户,细小沙土被卷进车厢,化作尘埃。以连环骗局开始的再次探险埃及之旅,当然,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