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帐篷的空屋两百米远处,是一座星级大酒店,房客多来自欧洲,在这里舒舒服服度假。酒店最便宜的房间也要240美元一晚(约人民币1500元)。我并不羡慕住酒店的房客,也不因自己住着免费帐篷而感到骄傲。穷游不是比谁花费更低的竞赛,更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而是内心的姿态。住帐篷有住帐篷的乐趣,住大酒店有住大酒店的品质卓越,根据自己的预算,选择适合的方式,保证旅行质量,省去不必要的花费,这是我欣赏的穷游。倘若有入住大酒店的经济能力,我欣然接受;若无,扎帐篷打地铺我也乐在其中。能奢能俭,可上可下,再者我和酒店房客们享受到的碧海蓝天是一样的,这就足够了。
空屋临着小渔村,高大的椰子树,矮矮的土屋,几位入住大酒店的广东大叔在小渔村里左看右看,一拍大腿:嗨,这不就是几十年前广东的模样嘛。一位法国大伯坐在村口小板凳上喝着奶茶,穿着破旧T恤,头发有些凌乱,透着散漫的流浪味儿。法国大伯一眼看出我亦是同路人——长途旅行的背包客有着彼此可以迅速识别的特征。大伯像是逮住了“道上的人”,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旅行史:我旅行了许多年,去过五十多个国家,在中国也待过不短的时间呢!数日之后,在达市主干道上,我与法国大伯再次不期而遇,大伯高兴得手舞足蹈,忽然,他一脸严肃,透着股神秘劲儿,一本正经对我说:你知道省钱的旅行方法吗,我告诉你,有种方法叫搭车……我礼貌地告诉大伯这法子我使用过,是知晓的,说得小心谨慎,生怕扫了他的兴。大伯沉思一阵,转眼又兴奋起来:还有种方法你肯定不知道吧,叫沙发客……
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拥有一栋海边别墅,或者有海上别墅的富人让我进去玩一下也行,在这儿我实现了这个梦想。
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
HAKUNAMATATA,在桑岛时总听见人说这组音。这不是电影《狮子王》里丁满和彭彭的口头禅吗!当地人告诉我,这句话在当地语言里的意思是No Problem(没问题)。“你们白人……”当地黑人总是把我这个东亚姑娘也算入白人行列。我解释说,我是亚洲人,是黄种人,对方像听到一个新鲜玩笑那样哈哈大笑:黄?啥叫黄种人?在这里,许多人眼里只有黑白两种人,非黑即白,世上除了黑人以外都是白人。但是黑人之间的差别却被他们区分得异常清楚,黑黑人,白黑人,咖啡黑人,等等。
在电力紧张的桑给巴尔岛,停电是家常便饭,倘若连续几日不停电,准是奇迹降临。在没有电的夜晚才惊讶地发现月光竟是如此明亮,犹如一盏路灯照在头顶。小饭馆里只有昏暗的油灯努力照着明,周围依旧是黑暗的,月光透不进的屋子里只有黑漆漆一片。黑暗之中,听见周围的客人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我看不清这些黑人客人们的脸,只能偶尔看见他们洁白的牙齿和牙齿上反射出的光。
清晨的浪花声飘进海边空屋里,冰凉凉的海风没有人情味儿。我裹着从印度带来的火红大披风,顾不上被吹散的发丝,掀起裤腿,沿着海边漫步。沙滩附近的乳白色海水像是一大盆冰牛奶,幸灾乐祸地刺激着脚丫。脚底踩着柔软的白沙泥,时不时往下陷一陷。本该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却被大块大块云朵团遮了个密不透风,我的海上日出,大概是看不着了。
20分钟后,云朵团缓缓向侧边飘去,太阳冒出了尖尖角。接下来短短几分钟里,云朵团完全让到了一边,给太阳让出了整个舞台。红扑扑的太阳从海平线蹦跶出来,缓缓爬上天空。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照耀在身后的海边空屋里。
上午,从空屋向外望去,水天相接成一色。帆船偶尔从海上驶过,空旷的白沙滩上,偶尔有白人游客散步而过,白人孩子在沙上嬉戏打闹,他们远远地来,远远地走,悄无声息。眼前这碧海蓝天,仿佛只属于我一人。
好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中午时分,渔村里的好心人带我去车站,在烈日的火舌下,黑人大伯光着脚走路,脚底板轻松碰触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板路上。我脱下洞洞鞋,也想试一试。两只脚刚一着地,石板路烫得我像只虾子似的活蹦乱跳,站不住脚。滑稽模样逗得大伯哈哈大笑,直不起腰。
记得从达市坐船来桑岛时,我睡得香甜,一觉睡醒正好下船。回程时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坐上返回达市的客船,起航不到30分钟,我开始天旋地转,小脑里的平衡仪已然罢工。风浪大,船身颠簸,左摇右晃,让我足足吐了不下十次,周围的好心船客们纷纷送上自己的呕吐袋给这个快要虚脱的可怜姑娘使用。胃里早已被清了个干净,还在止不住呕吐胃酸。在两个小时的航程,在我已经眼冒金星、不知东西南北时,船终于到岸,全船乘客陆续下空,空空荡荡的座位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晕头转向站不起身。我无力地蜷缩在座位上,手摸着冰凉凉的脑门,缓了15分钟,一鼓作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抬头一看,工作人员正推着轮椅向我走来——他们已经打算用轮椅推我下船了。
我再也不想坐船了,真的。
寂寞的海,寂莫的人,她们相互凝望,相互安慰。
有海滩就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