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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每一次宠幸,
都只因为她

凉国的老国王病重,摄政王苏淼长期把持朝政。

而老国王唯一的子嗣、老国王亲笔御批的太子殿下夏裴作为后起之秀,也不甘于人下,渐渐地崭露头角。

朝堂自然分为了亲太子和亲摄政王的两派,老国王如今油尽灯枯,世人都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但是这皇帝宝座到底花落谁家还是没个定论。

朝堂上波云诡谲,瞬息万变,昭阳城里每个人都被感染了紧张的情绪,平民百姓都只敢张望,这些天来每个人都紧闭大门,不敢出户,生怕一不小心就沾染上麻烦。

直到最近才破冰。

沉寂好久,如死水一般的昭阳城,因为摄政王苏淼突然公布的要迎娶王妃的消息,彻底炸开了锅。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摄政王的亲事,苏淼到底是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给老国王冲喜,还是另有所图?

昭阳城还迎来许多想要一睹这个盛世婚礼的外邦人,短短几天时间,昭阳城的客栈都已经人满为患,就连柴房都租出去了。

昭阳城的这些变化,自然逃不过苏淼的眼睛,他安排的眼线遍布全城,这些人正在不断地向他报告着又有哪些人潜入了昭阳城。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潜入客的名单里,多了一个苏淼熟悉的陌生人。

“萧煜?!”

近卫的神情有些紧张。

“萧煜这次带了不少人过来,王爷,要是他们发现了……”

苏淼却淡淡一笑,胸有成竹。“我还怕他不来呢。”说着,又问道:“小六最近在干什么呢?”

“六姑娘最近倒算安生,但是听千柔说,她经常向别院负责采买的仆妇打听外面的消息,偶尔还会让他们帮忙买些零嘴。爷,我看六姑娘要求您在告示上用雪倾城这个名字,摆明了就是想告诉那些正在找她的人她的位置,她到底还是不信您的。”

苏淼仍然笑着,只是这笑容有些落寞。他单手把玩着一个玉佩,那个玉佩由于被他常年拿在手中,上面雕琢的花纹都被磨平了,表面光滑,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

近卫认得这块玉佩,这是已经过世的惠妃的随身物件。

良久,苏淼才笑着说道:“如此不是正好,顺了她的意,也正好断了所有人的念想。吩咐下去,这两天府里想必会有很多不速之客来访,让他们小心一些,别惊扰了客人。”

近卫领命退下,在门口,正好撞到门房先生正匆匆赶来,显然是有事要禀报。

门房先生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脚步没停,一路往里走,刚到门口,就向摄政王禀告:“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近卫不免感叹:主子还真是英明啊,刚说完不速之客,这第一位就上门来拜访了。

凉国摄政王和太子殿下不对付是人尽皆知的事,摄政王府里的下人对夏裴自然也没多少好脸色,将他引到客厅坐下之后就不管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枯坐了足足半个时辰。等到夏裴脸都黑了,苏淼才一袭红衣,满脸堆笑地走进门来赔礼了。

“哎呀,太子殿下真是对不住,国事繁忙,竟耽搁了。”

苏淼这不是摆明在炫耀,他日理万机,国事都要依仗他这个摄政王,而夏裴这个没什么实权的太子殿下整天却无所事事。

夏裴也是敢怒不敢言,更何况他这次来,不是为了来和苏淼逞这些口舌之快的。

“皇叔,你要娶谁我不会、也无权干涉,但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倾城,她都已经……”

提起伤心事,夏裴红了眼,像一只野兽。

在听到苏淼未过门的妻子竟然叫雪倾城的时候,夏裴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苏淼一定是故意的!

苏淼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凶狠。

“你说是我不肯放过倾城?当初是谁逼着她离开的?!你霸占着倾城的爱,又何曾拿真心对她?!”

“这世界上最没有权力指责我的人就是你!若不是你,倾城现在已经为我生儿育女,她也不会……”那两个字对苏淼和夏裴而言,都是忌讳,哪怕只是到了嘴边,哪怕都没说出来,却让两个人都红了眼,失了心,丢了魂。

“你不许再说了!”苏淼一把抓住夏裴的领口,“是你先把她当作筹码的!”

“那也是被你逼的,最后把她夺走的,也是你!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她现在还好好地在我身边,还是我的太子妃,还是我未来的皇后!”

苏淼的双眼红了,眼珠里尽是红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头盛怒的野兽。

“夏裴,是你先伤害她的!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的江山居然要靠一个女人来交换,身为男人,你不配!身为国君,你更不配!”

苏淼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夏裴的心上。

夏裴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苏淼,你别忘了,我才是凉国太子,才是凉国未来的王,你永远只是我的臣!”

苏淼恢复理智,松开夏裴的领子,还不忘替他理理褶皱。“那就要看我心情好不好了。”

“你……”夏裴气结,苏淼仗着比他年长几岁,把持朝政,强占他的妻子,这仇,不共戴天!

“苏淼,我警告你,你要娶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雪倾城!”

“为什么不能是雪倾城,我的妻子恰好和太子妃重名也不许吗?太子殿下你这也未免太霸道了一些。”

“你分明是在故意羞辱我!”

苏淼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凤眼一挑,轻蔑地笑着:“不服?来咬我呀!”

夏裴吃了瘪,真的恨不得化身猛兽,咬上眼前这个妖孽的脖子,吸干他的血。

不过在经历了初听到消息的愤怒,和被戏耍的羞愤之后,夏裴反倒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自从听到雪倾城这三个字之后,一直在被苏淼牵着鼻子走,连忙调整心态。

见威胁无用,夏裴换了一种方式。

他在苏淼的面前坐下来,恢复了世人所常见的波澜不兴,宠辱不惊的太子做派。

“我今天才听说皇叔要成亲了,到底是哪家女子,能入得了皇叔的法眼,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认识一下这位皇婶。”

夏裴笑着打太极:“你皇婶小门小户出来的,现在见你指不定怕成什么样呢,等大婚之日,我带她去拜见圣上,你自然见得到了。”

夏裴心里冷笑:那姑娘都不怕嫁给你这个妖孽,还会怕我?

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要是那个即将和苏淼成亲的女人,知道她这个名字是出自苏淼曾经求而不得的女人,不知道她会作何想法。

夏裴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不管用什么卑劣的办法,他也不会让倾城,再受到半分侮辱。

这次,他一定会守住她!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他也会死死守住。

而苏淼,只是冷冷地看着夏裴咬牙切齿的样子。

他的这个侄儿啊,还是心气太高,看来,得给他找点麻烦练练了。

摄政王好事将近,府中早就张灯结彩,挂上了红绸。

苏淼这些天越发意气风发,难得大发善心地设粥棚布施,还放话说会在婚礼前夕摆五天流水席,无论兵客来自何方,无论是何身份,都一概欢迎,是以很多食客,八卦客,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观摩宏伟的摄政王府了。

萧煜这边也收到了消息,连祁替他找来了两套夜行衣。

“爷,明天摄政王王府就要开始摆流水宴了,属下去踩过点了,摄政王府上下为了忙流水宴不可开交。属下进去踩点他们都没发现。”说着,连祁从袖口拿出了一张图纸,上面画的就是摄政王府简易的结构图,其中王府西边的一个小院子,还特意用红笔圈了起来,显然,圈起来的地方就是摄政王府里为王妃设置的住所了。

连祁说完,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图纸来。补充道:“不过属下打听到,这摄政王不止一处府邸,还有好几处别院,属下都去打探过了。属下觉得,摄政王很可能是在声东击西。属下在打探的过程中,发现有好几方势力在打探王妃的消息,凉国太子似乎也在找机会接触王妃,还有一群人,属下目前还没查到来历。属下觉得,要是我们真的想救出王妃,要抓紧了。”

萧煜看着几张图纸,心中有些不安。

看萧煜扶额不语,连祁有些着急了。

“爷,属下都等您指示呢,我们今晚要不要行动?”

摁住图纸,萧煜对连祁挥挥手,连祁懂他的意思,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连祁退了出去,刚出门,张崇他们就围上来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萧煜一声令下,他们就行动把王妃给抢回来。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连祁,连祁却也只能对他们轻轻地摇摇头。

所有人都怨声载道,不懂萧煜在犹豫什么,明明那么想找到王妃,当初只是听说有名字中带有倾城二字,或者长得像王妃这种似是而非的消息,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找人,怎么眼看着要找到人了,爷却变得畏首畏尾了。

这些人中,连祁应该算得上是最冷静的,他知道萧煜在犹豫什么,接到消息,来到凉国,他们这一路都太顺遂了,苏淼现在还大开府门,颇有请君入瓮的意思。

他连祁都能看得出来的问题,爷不傻,不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连祁也实在不忍心看着爷继续这般自我折磨了。

当年,爷从药王口中得到消息,知道王妃服用的是假死药,立马快马加鞭地赶回长白山,路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跑死了好几匹马,到了长白山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直奔冰窟。

可是有多高兴,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窟之时,就有多崩溃。

连祁知道,爷非常自责,自责没有守护好王妃,这半年来,他不问世事,一心扑在找人上,没有消息的时候,他就在冰窟打坐,或者在房间里,对着王妃的衣物发呆。那般豪爽潇洒的他,生生被磨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头。

连祁也不知道,再找不到王妃,爷还能撑多久。

就在连祁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萧煜走出来。自从王妃失踪以来,萧煜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些天忧思更甚,眼底已经有深深的黑眼圈了。

即便这样,萧煜的余威和强气场,还是让所有人一看到他就恭敬地立在两边,保持沉默,静待命令。

“今晚继续行动。”

听到消息,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暗搓搓地期待起来。

但是没想到萧煜又补充了一句。

“就我和连祁两个人。”

“啊!”所有人瞬间哀嚎起来。“为什么呀!”

张崇更是直接,把所有人的心声都问了出来。

“爷你是不是要找到王妃了,就不要我们了?”

张崇如此直接的表白,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有人尴尬地咳了两声,提醒道:“低调,低调。”

萧煜没理底下人的叫嚣,他有自己的打算。

这一路凶险未知,他为自己的妻子,不管是如何险境,总归是要去试一试的,但是他不能带着兄弟们扑入摄政王府——这明显是陷阱的地方。

这时候,连祁劝道:“爷,兄弟们也是想出一份力。”

萧煜笑道:“其他人,我自有吩咐。”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今晚,他就要去探探这摄政王府的虚实。

还有五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日间侍女已经送来了定制好的礼服,还有一排排能闪瞎人眼的黄金首饰,可是小六却兴致缺缺,她两次成亲,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

千柔见她闷闷不乐,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宽慰道:“姑娘你也别多想了,王爷待你这么好,你们成亲他只会待你更好的。我姐成婚之前,也和你一样,担心嫁过去之后,夫家会对自己不好,结果呢,现在每天在我面前说夫君多好,还让我也早点嫁人享福。”提起被姐姐秀到牙酸的日子,千柔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呵,女人。”

说着,千柔还拍拍胸脯保证道:“姑娘,你信我,成亲真的很好的。”

小六嘴角抽抽,实在是不想打击小姑娘脆弱的心,也就千柔这么没心没肺,一个黄花闺女,和她这个已经嫁过一次人,成过一次亲的人,煞有介绍地介绍成亲的种种好处。

“千柔,最近昭阳城是不是来了很多陌生人啊。你出去买零嘴的时候,就没有看到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吗?”

千柔点点头。

“摄政王迎娶王妃,那可是大事,自然万邦来贺。这两天客栈都住不下了,连带着小零嘴的价格都高了不少。”

千柔摸摸这两天瘪下去的钱包,肉痛极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发月俸。

“那有没有祁国人?”

千柔疑惑地反问,“祁国人长啥样啊。”

“就是和我差不多。”

千柔认认真真地盯着小六看了两眼,而后郑重地摇摇头,得出结论。

“姑娘最漂亮了,这世界上不会有和姑娘一样漂亮的人。”

小六:“……”这丫头这两天变着法夸她,她不是不了解她的那点小心思,把主子伺候好了,好多拿点赏银呗。可是她却算错了,小六自己本来就是一穷二白,她真正应该讨好的,是摄政王府里的那位主子。

千柔为荷包里越来越少的银子发愁的时候,小六也很愁,她这次算是破釜沉舟,也想好了,要是她都要成亲的消息都发出去了,萧煜还是没有来找他,那不管他是不是一个梦境,她都会彻底切断过去,再也不去想自己的过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安安心心做摄政王妃。

小六这边正犯愁呢,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树叶刷刷翻动的声音,夏夜无风,偶尔有蛙叫蝉鸣,安静中还透着一些闷热。是以这树叶的刷刷声显得极为突兀。

小六打断了正在哼哧哼哧啃苹果的千柔,示意她不要出声,千柔看小六这样,也跟着紧张起来,不敢出声,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啥动静,千柔凑近小六,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小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看着千柔,“你为啥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怪吓人的。”

千柔:“……”

行吧,你是主子,你开心就好。

一主一仆在房间里面面相觑,到底不是办法,小六胆大,提出要出去看看,千柔吓得当下就走不动道,拉着小六的手猛摇头。

小六十分鄙夷,“平日里抢零嘴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怂,那么多东西你都吃到哪里去了。”

千柔十分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腩。

“这里,肉,我自己养的。”

小六无语扶额,见拖不动千柔,索性自己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千柔虽然怂,但是也怕主子出事,还是畏手畏脚地跟了出去。

妈耶,外面黑黢黢的,好吓人哟。

千柔吓得赶紧躲在小六的身后,也不知道是谁在保护谁。

小六壮了壮胆子,冲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喊了一声。

“谁?谁在那儿?”

一道男人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是我。”

伴随着声音,一个黑影慢慢地出现在灯光下,黑色皂靴,犊鼻裤,再往上,是黑色的束腰,等男人的脸慢慢地出现在灯火下,小六不免吃了一惊。

“你……”

与此同时,苏淼正在书房里认真写着请柬,一字一句,颇为认真。

送呈太子殿下台启……

启字最后一笔还没写完,近卫就走进来了。

他拱拱手,报告道:“王爷,不速之客来了。”

苏淼不慌不忙地写完最后一笔,不慌不忙地吹干纸上的墨迹,“来者都是客,让底下人机灵一点,不要打扰他们。”

近卫不像以往那样,领命就退下去了,站在原地,颇有些犹豫。

“王爷,几个别院那边……似也有访客闯入。”

苏淼终于没办法再云淡风轻,他搁下手中的笔,焦急地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他们已经查到王妃了吗?”

近卫摇摇头。“属下不知。”

“是哪一拨人在翻别院?”

“好像是倾城山庄的人……他们今晚已经闯了两个别院了。”

听到是萧煜,苏淼的表情更不淡定了,连话都来不及吩咐,直接冲出门去。

苏淼连夜上了马,只带了两三个近卫就出门去了,他们前脚刚走,有两个黑影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夜里,一场你追我赶的角逐,才刚刚拉开帷幕。

苏淼赶到城郊的别院,翻身下马,连缰绳都来不及系上,直接丢给了身后的侍卫。

别院门口,守门的将士本来在打瞌睡,听到马蹄声,迷迷糊糊中睁眼一看是苏淼来了,瞬间就清醒过来,忙站直身体。

苏淼现在没工夫管他们是不是在玩忽职守,命他们打开大门,问了一句。

“今夜可有人来过?”

将士们摇摇头。“回王爷,并无人来访。”

苏淼的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怀着不安,还是踏进了别院的大门。

他进去后,别院的大门就被关上了,而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守卫,这下可是一刻也不敢松懈了。

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站得比木桩还要直。

跟随苏淼,守在巷角黑暗处的两个人看着门口的层层守卫,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慢慢退了回去,绕着足有两人高的围墙寻找,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处偏僻幽静、没有灯火的死角。两人都是武功了得之人,几个跃步飞蹬,跳上城墙。

站在墙头,院子里的风景一目了然。

院子不大,设计却十分别致,四面被荷花池围绕,只有一处红廊连接着大门和孤岛一样的小竹山,而竹林旁边,还有一处雅致的竹屋,此刻,竹屋里灯火通明,刚刚进门的苏淼,正往竹屋走去。

竹屋里的人应该是听到了苏淼的脚步声,已经有人率先拉开门走了出来。墙头上的两个人站得远,那人的身影又被丛丛的竹影分割得七零八落,只能依稀从身形中辨出那是一个女人。站在墙头上,个子稍微矮一点的那个黑衣人,在看到女人之后,不免发出了一声惊呼。

“爷,那会不会就是……”

然而,没等他话落音,他的伙伴就已经从墙头上翻了下去,蜻蜓点水一般越过荷花池。

他只能赶紧跟上。

两人弯着腰,悄悄地靠近竹屋。透过灯火照射下印在纸窗上的影子能看出,屋里有三个人,听声音是一男两女,还有一个好像是侍女。

两人正想再走近一些,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听到门里的男人突然拔高了音量,说道。“外面的客人,来都来了,何不进来一起喝一杯。”

男人的话刚落音,刚才还黑黢黢,只有小竹屋一盏灯火的别院,瞬间灯火通明,墙角凭空出现了很多举着火把的士兵,很显然,刚才他们翻墙偷听的一切,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而在火把的照耀下,这两个夜闯别院的人也露出了真面目。

不是萧煜和连祁是谁。

看到这幅场景,连祁有些紧张,他一手握剑,一手将萧煜护在身后。

萧煜倒是十分淡定,他弹弹衣角的竹叶,拉开连祁,道:“既然摄政王都邀请我们了,我们也不能失仪。”

说着,他走出竹林,大大方方地带着连祁走进竹屋。

和他们之前预估的一样,竹屋里只有三个人。女人蒙着面纱,看到他进来了,立马站起身,对萧煜行了一个凉国的见面礼。然后就带着侍女站在苏淼的身后,将桌对面,苏淼对着的空位,留给萧煜。

萧煜瞥了那个女人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而连祁的目光却一直在女人身上流连,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人在,他已经抓着萧煜问:“这是不是王妃了。”

苏淼饶有兴味地看着连祁,对萧煜道:“你的侍卫,似乎对我的女人很感兴趣。”

萧煜从容地在苏淼的对面落座。“连祁认错人罢了,她不是她。”

“哦~”苏淼狭长的丹凤眼眯起,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嘲弄:“王爷,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庄主了。你就这么确定?”

萧煜却连多看这女人一眼都不肯。

“像她,但不是她。”

见萧煜这般笃定,苏淼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他那个小侄子,只是听到一个名字就跑到他府里对他大吵大闹,相比之下,萧煜真是冷静理智。

得亏祁国的皇帝生性多疑,专制独权,逼得萧煜自革王爷身份,自贬为平民。若是真的让萧煜的势力庞大起来,让他成为祁国的君主,那对凉国真是莫大的威胁。

苏淼挥挥手,让女人退去内室。他则沏上一壶热茶,给了萧煜一杯。

“早就听说庄主的大名,庄主和南蛮那场战役真可谓用兵如神,只是可惜没有机会亲眼见识。”

萧煜慢慢品着杯中的茶水,淡淡反讽:“王爷的战场在深宫,论心机谋略,萧某甘拜下风。”苏淼也不以为意,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执掌朝政这么多年,什么话没听过,什么肮脏的事没干过,只是在摄政王的身份之外,他也是有几分江湖豪气的,正所谓英雄惜英雄,萧煜此人,算得上是个好对手。所以萧煜讥讽他的事,他就姑且不和他计较了。

其实,萧煜心里也在暗暗盘算着。凉国的摄政王苏淼,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他把兵法里的声东击西,打草惊蛇都用上了,结果这人还是没中招。

现在他也有些迷惑了。

苏淼即将迎娶的雪倾城,到底是不是他消失的王妃。

萧煜直接开门见山,“想必王爷知道我此行来的目的。我想,你的王妃不会是凑巧,才叫雪倾城的吧。”

苏淼当然知道,自己的那套无赖说辞,对付自己的小侄儿或许还有用,对付眼前的这个男人自然是不够的。

他看着萧煜,眼神里露出丝丝悲伤。“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在一旁听着的连祁,听到这矫情到牙酸的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撕,龙阳的味道。

萧煜也是不明所以,苏淼突然这么说,弄得他都有点恍惚——该不会是老子魅力太大,把这个男人都吸引了吧!不行啊,老子的身体和心都是属于媳妇的。

苏淼噙了一口茶水,而后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我们都是痛失至爱之人。我和庄主不一样,庄主你好歹还有一个念想,可是我却只有她的半块玉佩,她到最后甚至都没有真正接受过我。如今我不过是找个和她相似的女人,取个和她一样的名字,圆我一个一厢情愿的痴念罢了。”

萧煜听完,不免唏嘘。

当年,苏淼,夏裴和雪倾城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没有过问,却也知道结局非常惨烈。

雪倾城和他的王妃雪倾心,是双胞姐妹,不仅长得一模一样,性子也是一样的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见自己的话说动了萧煜,苏淼继续套近乎:“倾城当年虽然还没来得及过门,却早就是我认定的王妃。如此算下来,你我还算得上是姻亲。我当称你一声姐夫才是。”

萧煜内心却是极不高兴的:老子可不要你这个妖孽妹夫。

苏淼还在说:“其实当年的事,我是应该向你道歉的,要是早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那个不长进的侄子的阴谋,我一定好好保护你的王妃,将她完璧归赵。”

萧煜没忘记当年他去救倾心,苏淼挡在门前的事,如果不是他拦着,兴许他见到倾心的时候,她还没服假死药。

他和倾心,现在应该已经儿女成群,甜蜜美满了。

苏淼说:“我们这个梁子结得的确是有些可笑,我们都是被人骗了。想必庄主还记得,当年我和夏裴一同去祁国雪家,夏裴被你们捉住一事吧。庄主难道就没想过,夏裴是怎么平安无事回来的吗?”

萧煜点点头,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忘记,当时也是因为抓住了凉国的太子,他们有了钳制凉国的筹码。只是那件事一直是凉国皇帝在亲自监管,萧煜那时又带军出征了,只听说不久后,凉国太子就被释放了。

萧煜猛地睁大眼睛,被他遗忘的过去,这会儿突然崩进了脑海,他想起来了,出征前夕,他去找过夏裴,夏裴当年就提过一个交易——

“萧煜,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休了你的王妃,把她嫁给我,我保证凉国永不侵犯祁国,如何?”

那时候萧煜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自然也不会和夏裴做这种买妻求荣的交易。

但是想想——

“难不成……是夏裴要求倾心和亲的?”

苏淼给了萧煜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你有证据吗?”

苏淼耸耸肩,反问道:“还需要证据吗?”

是啊,还需要证据吗?

这个世界上,会提出这么荒唐要求的人,除了夏裴就是苏淼,而苏淼,显然没有机会和祁国皇帝做交易。

他当年不是没有质问过皇帝,为什么要把他的妻子送给他人。

当时他一个解释都没得到,有的只是皇帝冷冰冰的一句:“她应该感谢我,我给了她一个为国献身的机会。”

皇帝那时候甚至还说,若不是他把六王妃送出去,他的南征军早就腹背受敌,不可能还有机会活着回去,在朝堂上对他叫嚣。

也就是那时候,皇帝的那句话,让他对这个父亲,对这个君主彻底死心。所以他摘下玉髓带,和他,和皇室切断了一切关系。

那时候他沉浸在失去倾心的悲痛中,压根没有去想这背后显而易见的原因。

为什么皇帝会说,倾心当和亲公主是为国献身?

为什么倾心不去和亲,他就会腹背受敌。

还有……

萧煜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因为他突然明白了倾心当年会答应和亲的理由——

倾心那么机灵,皇帝的那一套所谓的家国天下的说辞,肯定哄不住她。她甘心坐上和亲花轿,还非等过了祁国边境,到了凉国境内才服下假死药,都只有一个理由——为了他。

萧煜的心猛地像是被一只手揪着,扯着,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傻啊,好傻啊。

倾心,你真的好傻啊!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我牺牲你自己到如此地步!

心里的痛,渐渐蔓延全身,痛得他每一块骨头都在颤抖,萧煜拽着桌子上铺着的绸布,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萧煜知道,他又发病了。

那种跟着心脏跳动一起搏动的痛楚,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猛烈。

苏淼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激起萧煜对夏裴的仇恨,这样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他就多了一个盟友。

可是看萧煜这个样子,似乎这个刺激有点狠了。

他忙让人备了马车,命人送他们主仆去客栈。

连祁本来还有几分怀疑,苏淼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是赶紧带你主子去看大夫吧,我可不想我大婚将近,你主子死在我这里,给我添晦气。”

连祁也没工夫多想,扶着已经连路都走不稳的萧煜上了马车,但是他坚持不肯用苏淼安排的车夫。苏淼也随他,只是在他就要挥缰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句:“等你家主子病好了,欢迎他来喝喜酒,下次就别翻墙了,我家墙头可不结实,万一摔了我可不负责。”

这人嘴真贱!

连祁忍住一鞭子抽破苏淼的嘴的冲动,头也不回地驾马车匆匆离去了。

见人走远了,苏淼才收起脸上的那些嬉皮笑脸,恢复成一派严肃的模样。

“六姑娘那边怎么样?”

底下人回道:“无事发生,爷要过去看看吗?”

苏淼摇摇头。“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我,我去找她,只会让她暴露。”

说着,他命人牵来马,翻身上马。

而此时,门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倩影,是住在竹屋里的那个女人,此刻她已经摘下了面纱,她的眉眼的确和小六有些相似,但是摘下面纱细看,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她小步跑到苏淼的马前,抬起头,眼神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王爷,您今晚就留下来陪陪婉婷,好吗?”

比起女人的脉脉柔情,苏淼的眼神里只有一片冰冷。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叫婉婷的女人点头如捣蒜,慌忙从袖子里掏出面纱来。“我这就戴上面纱,我愿意做倾城姑娘的替身。王爷,你不想倾城姑娘了吗?”

宋婉婷家出名门,爷爷是凉国前丞相,凉国的姑娘都为翩翩如玉的夏裴太子殿下倾心的时候,只有她,对苏淼一见钟情,这个男人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为了苏淼,她不惜背叛家族,偷了父亲的账簿给苏淼,苏淼借着那本账簿,把她的父亲,也是夏裴的最大支持者赶出了朝堂。而她,被家族抛弃,从此改名换姓,甘愿到他的府中做仆人。

她本以为她帮他扫清了朝堂上的障碍,生活上又无微不至地关怀他,苏淼一定会被她感动,她迟早会成为苏淼的妻子。

可是没想到,一个叫雪倾城的女人,横空出世。

苏淼发了疯似地爱上了她,哪怕那个女人是夏裴的心上人!

她只能看着苏淼日夜发疯似地在那里画那个女人的画像,她也曾偷偷去留雪园观察过雪倾城,和她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动作。

可是苏淼还是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盼啊,盼啊,终于盼到雪倾城离开凉国,终于盼到雪倾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而苏淼从祁国回来之后,终于发现了她——戴上面纱,和雪倾城有几分相似的她。

从始至终,她都知道,他对她的每一次宠幸,都只是因为雪倾城。

可是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只要能听到他说喜欢她,哪怕是假的,哪怕是从雪倾城那里偷来的,他也乐意。

苏淼甚至许下过承诺,要娶她。

然而这一切在半年前突然变了。

府里来了一个小六姑娘,苏淼把府里所有的女人都遣散了,只因她和雪倾城有几分相像,才勉强得他恩赐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但是那之后他就像是把她忘了,也再没有来看过她。

而苏淼再次来找她,已经是在他大告天下他和小六姑娘的婚期之后了。

宋婉婷实在是太想他了,她没见过小六,也不明白那个女人怎么会比雪倾城还有魅力,会让王爷再次动心。

而此刻,苏淼只是给了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我之前说过,你可以拿钱走人,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怎么,还不满足吗?”

宋婉婷生怕苏淼厌恶自己,忙不迭摇头。

“王爷对妾身已经很好了,妾身感激涕零。”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妾身……妾身只是想知道……这个小六姑娘到底是哪里好,让王爷居然能为了她放下倾城姑娘。”一想到这一点,宋婉婷就嫉妒,可是她连这点小情绪都必须小心地隐藏起来,不然王爷会厌恶她的。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小心翼翼地讨好:“妾身为了王爷,愿意学。”

就像当年,她去学雪倾城一样。只要是王爷喜欢的样子,她都愿意去学。

苏淼的态度依然冷淡,他又何尝不知道宋婉婷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学雪倾城的神态。

倾城刚出事那会儿,他还会有些恍惚,会把宋婉婷错当成倾城,因此也有过几段露水情缘。

可是后面他渐渐地发现,他骗不了自己,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将雪倾城的孪生姐姐,也是小六从长白山的冰窟偷出来,他再一次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小六,哪怕小六除了脸和雪倾城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和倾城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那时候才明白,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管是雪倾城,还是小六,都是真实的,纯粹的,这也是他会爱上她们的原因。

所以,他对宋婉婷说:“你不是倾城,也成不了小六,不要白费功夫了。”

宋婉婷却不依不饶,一个劲儿地钻牛角尖,她拉住苏淼的衣袖,几乎是在哀求。

“王爷,那个小六姑娘真的比倾城姑娘还好吗?你忘了倾城姑娘了?倾城姑娘要是知道你和别人成亲了,会伤心的。”

苏淼此刻只有冷笑。

宋婉婷一直在学倾城,还一直用倾城来威胁他,他不是不知道。

而且他也十分清醒。

雪倾城不爱他,不管他娶谁,她也不会有半分伤心。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在凉国,雪倾城在竹林下对他说的话:

“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苏淼一厢情愿的痴念罢了。”

多可笑,又多可悲啊。

雪倾城就像是危险的罂粟,爱不得,戒不掉。他只能不断地寻找她的影子,就像饮鸩止渴,飞蛾扑火。

苏淼不再去看宋婉婷,一挥衣袖,提起马鞭,马蹄飞扬,也不管会不会撞到宋婉婷,直接飞奔离去。

宋婉婷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冲得摔倒在地上,手磕在地上,手掌被磨破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伺候她的侍女忙上前来扶住她,看着她这个样子很是心疼。

“姑娘放弃吧。”

宋婉婷却很不甘心,愤恨地捶打着地面。

“凭什么,凭什么!”

那侍女看她这般魔怔的样子,到底是不忍心,说出了一个她早就知道的事实。

“有一天那个小六姑娘偷跑出府,奴才撞见她了,她……他和倾城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可能……可能就是倾城姑娘回来了,只是她好像失忆了。所以,王爷才会娶她,姑娘,你再怎么努力学,也变不成倾城姑娘的。”

“一模一样!”宋婉婷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雪倾城!她永远不会回来的,永远不会!”

说这话的时候,宋婉婷表情狰狞,和平日里那个温婉顺从的女人,判若两人。

侍女也很无奈,只能劝着:“真的亲眼所见,姑娘,现在王爷也要成亲了,咱们也别学倾城姑娘了,我们好好做回自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这个侍女是宋婉婷的陪嫁丫头,当年宋婉婷为了苏淼和全家为敌,整个宋家只有她跟着宋婉婷出来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陪在宋婉婷身边,怕宋婉婷受欺负,甚至立下了终身不嫁的誓言。

侍女是真的心疼宋婉婷,她眼看着一个高傲的千金大小姐,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变得卑微,变得偏执,变得不像自己。

侍女发自肺腑的提议,宋婉婷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着站起来,整了整头发,又学着雪倾城当年的样子,将手交叠放在胸前,站得如弱柳扶风。“这个小六不过是和雪倾城有张一模一样的脸而已,我把她的脸毁了,最像倾城姑娘的人就是我了!不,我应该把她杀了,哈哈哈哈!”

看着宋婉婷这般癫狂的样子,侍女吓坏了,忙在她说出更可怕的话来之前捂住她的嘴,回头去看那些侍卫,因为王爷刚刚吩咐过,这里不用再派那么多人把守了,侍卫正在一波波地撤退,没有人关注她们,她这才放下心来。

而宋婉婷,却压根不去想自己的行为举动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祸端,她痴痴地望着苏淼离去的方向,看着那一袭红衣消失在夜色之中,心里在期盼着苏淼下一次来见她。

到时候,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那件从倾城姑娘那里偷过来的裙子。

王爷一定会重新关注她的。

一定会的。 Vf/vTgZHnIZaB6LjeIKeFFAb9kd2ejRX4Dv8H+iwvoA80OVJXX3Bkk3mULRyo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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