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小六和苏淼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们都被人护送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这次落水对小六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刺激,她平日里虽然活蹦乱跳,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样子,但其实身体底子不好,一受到点刺激就会犯病。半夜,小六的膝盖开始像针扎一般的疼。千柔见她疼得嗷嗷直叫,只能向苏淼禀告。
苏淼听到消息,只披了一件薄披风就来小六的房间,他站在床前,看着疼得嗷嗷打滚的小六,眉头皱成一团。
他问千柔:“大夫看过了吗?”
千柔点头:“早就来过了,大夫说姑娘在当年那样的情况下吃了极伤身体的药,又在冰窟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身体底子垮了。如今姑娘身子大虚,寒气入体,没办法根治。”
苏淼火了。
“她都已经痛成这样子了!不能根治难道就没有办法缓解吗?!”
“有有”千柔忙拿出自己手上的热毛巾。“大夫说可以敷热毛巾,但是六姑娘一直疼得打滚,这毛巾刚敷上就被她踢下去了。”
苏淼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对千柔挥挥手。
“你先下去吧。”
千柔本想把自己手里的热毛巾递过去,但见苏淼似乎没有要的意思,只能悻悻地收回手,走出房间,还顺手替两人拉上了房门。
而此时,房内的苏淼已经掀开小六的被子,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吓得小六当场就要往床底缩,可是腿却被男人抱住了。
苏淼并没有和她睡在一头,反而睡在了小六的脚边,抱住小六的腿,将小六冻得冰凉的脚和膝盖,放在自己的心口捂着。
小六这才发现,苏淼在发烧,他的身体很烫,此刻正像一个暖炉,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热量,驱散膝盖里的寒意。
膝盖的痛楚瞬间被驱散了不少,小六被病痛折磨,本来就疼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迷迷糊糊的,没多少思考的力气,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主动靠近苏淼,汲取热量。
经过巨大的痛楚折磨,小六早就身心俱疲,眼下痛意得到缓解,困意就团团袭来。
小六熬不住,抱着被子沉沉睡过去。
一夜相安无事。
小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竿头了。
小六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只是还没等她舒服多久,脑子里一下子就蹦进来一张萧煜的大脸,一大早上的,惹得她不免有些感伤。
她又想起了昨天苏淼的那一句。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萧煜这个人,那为什么都过去半年多了,他还不来找你?”
对啊,为啥不来呢,为什么呢!
想着想着,小六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猛然间,她意识到了一件事:苏淼!苏淼好像在她床上!
小六一惊,意识回炉,触感也跟着醒了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还被苏淼抱在胸口,而他的大手,像一个热乎乎的毛巾一样,正敷在她的膝盖上。
他是何等尊贵的人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给人暖过脚!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可是却也有些别扭。
在她心里,还是不能接受和苏淼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她悄悄地想收回脚,却不想苏淼浅眠,一下子就醒了,然后顺势将她的脚摁回怀中。
这一醒,他又咳漱了起来,连带着他的胸腔都在震动。
小六着急地坐起来,看着男人惨白的脸色,愧疚占据了她的心。
“我没事了,不疼了,你不用捂着了,我去喊大夫进来吧。”
听到小六说没事,苏淼这才放开抱着她的手,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国使者还在昭阳城,我生病的消息不能外传。”
“为什么呀!这关使者什么事!还不许人生病了吗!”小六实在是不理解。
苏淼露出一抹惨笑。
“傻丫头,坐到我这个位子上,有时候的确是不允许生病的。”
“那府里的大夫也不行吗?府里不是有那么多大夫吗?!”小六这次是真的着急了。
苏淼轻轻地摇摇头,府中的大夫也难保不会走漏消息。
这一切的根源还是祁国。
祁国刚解决了外患,南蛮受到重创,三五年之内掀不起什么浪花。
祁国于是把矛头又指向了凉国,祁国皇帝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对当年在祁国和南蛮之战中袖手旁观的凉国自然不会放过。
更何况,祁国皇帝和夏裴还有过那样见不得人的交易。
祁国皇帝当年损兵折将,颜面尽失,凉国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有威胁的敌国,还是知晓他阴暗自私一面的敌人,这样的凉国,自然就成了祁国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淼早就接到了消息,祁国派了很多探子来到昭阳城,打探消息,府里兴许早就被渗透了。
而且自从雪太傅致仕,祁国太后落发出家之后,祁国皇帝没有桎梏,再也不掩饰自己想侵略他国,一统天下的野心,不顾将士需要休养生息,正在大举筹集军队。
更何况,这两日,祁国使臣还在昭阳城。
虽然凉国不怕和祁国打架,但是……
苏淼看了小六一眼,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不是现在。”
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小六不懂,她只知道苏淼是因为自己才生病的,更何况这个男人昨天还不顾自己的身体,帮她捂了一夜的脚。小六也不能再把他当一个凶狠的恶魔、烦人的妖孽来对待了。
小六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在照顾着她,包容着她的男人,眼眶红红。第一次,她伸手,覆在男人的大手上。
手上温热的触感让苏淼一愣,回过神来的他,翻手反握住她的手,力气很大,握得小六都有点痛了。
“对不起。”小六目光定定地看着苏淼。“我不会再闹了,我会乖乖做你的新娘。”
苏淼的眼眶中,被一种热热的液体盈满了,热得烫心。他终于,等到她接受他了。
“你……你是自愿的?”
虽然不管她是否自愿,她都只能是他的新娘,但是从她嘴里听到她愿意嫁给他,还是让苏淼的内心激荡,就像是发生了一场海啸,席卷了他全部的理智。
小六重重地点头。
“恩。”
“我……”苏淼第一次,激动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
苏淼此时已经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坐起来,一把将小六拥在怀中。
“别说一个了,一千个,一万个,我都答应你。”
“我想改名,叫雪倾城。”
小六明显能够感到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体一僵。
其实她刚苏醒的那时候,一直坚持自己叫雪倾城,苏淼听到这个名字发了几次火,生了几场病,而且下人们一直都和她说,她失忆,记错名字了,小六害怕苏淼,又被众人念得烦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让大家叫她小六。
毕竟苏淼他们告诉她的那个名字,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她接受不了。
见她坚持,所以下人们才一直叫她“六姑娘。”
苏淼推开她,明显被小六刺痛了心,他不去看小六,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走,只是他在病中,脚刚碰到地就发软,险些摔倒,小六忙伸手扶住他。
“你在生病呢,乖乖躺着,别闹了。”
苏淼闭着眼,现在他多说一句话都要牵动全身的力气。半响,他才提起力气,说道:“你就那么放不下那个萧煜吗?!”
小六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知道,他只是我的梦中人而已,我不会再执着找他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叫雪倾城。”
“关于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记得的,只有那个梦。至少在那个梦里,我有家人,有过去,就让我保留那个名字好吗?我不想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再说了,我脑海里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一个梦,我用梦中的一个名字而已……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苏淼看着她,她的眼神如稚子一般清澈,大大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而那眼神里,还藏着几分心疼——那是对他的心疼。
这点点心疼,就像是一块糖,慢慢地填满了他苦涩煎熬的心。
他无奈地问道:“你非要叫这个名字不可?”
小六重重地点头。
苏淼闻言,也只能叹气,松口。
“行,我答应你。”
小六兴奋得忘了形,当时就扑过去抱住苏淼,等兴奋劲儿过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急忙要从苏淼的怀里退出来,却再也没有退出的机会了。
苏淼已经伸手,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贪恋地嗅着她发间的香味。
小六的身体虽然还是十分排斥和苏淼的亲密举动,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她也不好推开他,只能呆呆地躺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抱了一早上。
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但是苏淼的病却一直没有缓和。
苏淼这个病来得很凶险,高烧一直不退,人也吃不下东西,被小六强喂了一碗白米粥,可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他这个情况,自然也不可能挪窝回自己的房间,只能在小六的床上躺下了。
小六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对苏淼多少还存在着一些抵触情绪,但也不放心,亲自盯着照顾。眼见着苏淼都要烧糊涂了,小六也非常着急。
不管了。
小六一咬牙就要往外冲,被苏淼的近卫拦住了。
“六姑娘,您要去哪里。”
小六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的主子都要死了,我还能去哪里!抓药啊!”
她的话刚落音,房里就传来了咳漱声,苏淼虚弱的唤声传来,小六也很烦躁,他位高权重要考虑国家大事,她可没这么多桎梏。
只不过眼下这个情况,她也不好再耍脾气折腾,只能松口说:“我去给你抓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闻言,苏淼到底坚持不住,躺下了,他虽然不知道小六要干什么,但是经过半年来的相处,他也知道,小六看上去咋咋呼呼的,但心思却比很多人都要细腻,不然他也不至于费这么大的心思想留住她。
而且苏淼眼下没有力气也没有功夫多想,挥挥手让她去了。
近卫从苏淼那儿得到指令,也不拦着了,只是派人跟着小六,看着她冲进了药房,在里面一顿翻找,竟让她给凑出一包药来,而且看她那样子,倒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小大夫,近卫不敢多问,站在门口守着,面面相觑。
在药房里忙活了半天,小六很快就端出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出来。近卫哪里敢让她亲手端药,忙伸手将托盘接过来,端着药一路马不停歇地送到苏淼的床前。
苏淼看着那一碗来历不明的药汁,眉头皱了皱。
侍卫凑在他的耳边,低声将小六在药房的举动一一说了。
恰巧小六这时候也小跑步地跟着赶了过来,看到他们这样防备的样子不免有些生气。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我在梦里学过医术,我自己之前生病也尝试过,那些药方都是能用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过去不是做梦,清醒了之后的这半年,小六每天都在想着各种办法证明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祁国没有六王爷,她也不肯死心,尚抱着侥幸,心想着可能只是凉国地远,凉国人不了解祁国的国情呢。
可是这次祁国使者的话,却是生生地把她那一点点希望的火苗都给掐灭了。
苏淼抿着唇,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就要去端药。近卫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在梦中学医术什么的,的确过于荒唐了一些。
苏淼抬头,目光坚定地看了一眼小六,而后推开了近卫想要阻拦的手。伸手拿过药碗。
他这般举动,别说近卫,小六都有点慌了。
这和折腾自己不一样,她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所以才敢放肆折腾,但是苏淼却是一直都不相信她的梦的,而现在,却愿意喝下她这个医术不明的“假大夫”的药。
人就是这么奇怪,全世界都反对自己的时候就偏偏想要证明自己,当有人相信自己之后,又开始犯怵了,担心辜负这个信任。
小六抢过他的碗。
“不,不,我其实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你都病得这么重了,还是去请个大夫吧。要是你实在怕泄露消息,就只说是别人病了,让大夫根据你的病情盲诊也比我这个半吊子好些。”
小六已经慌不择路,连盲诊这样的馊主意都出出来了。
苏淼嘴边噙着笑意,看着小六。
“你会毒死我吗?”
小六立马反驳:“怎么可能!”虽然苏淼之前逼她逼得很紧的时候,她的确讨厌死他了,但是她也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甚至还投毒的人。
得到小六的回答,苏淼的笑容更深了,因为生病,脸色苍白,连带着那一分笑容都有一些惨淡。
“那就行了。”说着就要把药往嘴里送。
小六还是不放心。“可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药是我自己喝的,也是我自己选择相信你的,和你没有关系。”看小六还是十分不放心,他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
小六被这四个字震住了,她自己都没有这般相信自己。
而在她愣神的功夫,苏淼已经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直到苏淼喝完药躺下了,小六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这两天发生的种种让他对苏淼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
苏淼在房间里休息,小六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拿着一个狗尾巴草扫着石阶。
和小六一起守在门口的,还有苏淼的近卫,小六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因为经常看到他在苏淼身边,觉得眼熟。
小六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地问了一句。
“要是你们王爷真的因为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会杀了我吗?”
近卫听着小六的担忧,竟然笑出声来。
“六姑娘,你多虑了。”
“明明……”明明他们那么残暴,之前的厨子不过是饭菜没有做好,就被打死拖出去了。她这碗药可是直接威胁了王爷的生命,他们还不得让他一命抵一命!
“六姑娘,在这之前,王爷就有过命令,如果他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我们要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确保你生活无忧。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怎么听着在安排后事!小六嘟囔着:“他不是摄政王吗!”
“对啊,正因为他是摄政王,所以哪怕病成这样了,也不能轻易叫大夫。”
小六有点懂了,却没办法彻底想通。她只知道,苏淼看上去风光,实际上他的生活暗潮汹涌,稍不留神,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小六又忍不住想起了“梦中”的萧煜。
萧煜当年大胜回朝,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还不一样要为了士兵的安顿问题发愁。
小六不是不懂萧煜当年所面临的窘境,也不是不懂眼下苏淼腹背受敌的艰险。
她只是不懂朝堂。
在她看来,不服就打一架啊,谁赢谁说话。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这些人却弄得弯弯绕绕的,一个个尽是花花肠子,导致现在,大家比的不是能力,而是比谁更阴险。
近卫见小六不说话,还以为她还在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宽慰道。
“其实我们王爷做很多事也是迫不得已的,外人不了解他,对他误会太多了。六姑娘,王爷是真的喜欢你,你看你不管怎么闹,王爷也舍不得对你说一句重话。所以不用担心,只要有我们在,定会护你周全。”
听着近卫的话,小六心里也在考量。
对,除了不让她出门,时常逼着她适应“准王妃”的身份,苏淼对她的确很好。小六醒过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这半年来也是他在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小六畏惧他也感激他。
可是……
小六低下头,划着地上的石板,低声说着。
“对不起。”
她声音太轻,近卫没有听清楚,见她情绪低落,不善于安慰女人的近卫也没辙了,只能换了千柔过来,让千柔陪着小六,自己还是回到门边去站岗了。
女人心太难懂了,还是站岗适合自己。
苏淼喝了药之后,昏睡了一天一夜,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悬着的,虽然已经从近卫口中知道了苏淼早就给她派了“免死金牌”,但是她还是不放心,也跟着近卫守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三天早上,苏淼的高烧才退下去,人也清醒过来,早上还破天荒地用了一碗米粥。
这之后,苏淼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休息了两天就能下床了,虽然说话还是会忍不住想咳漱,但是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和平常无异。
而苏淼身体稍稍恢复了一点,就投入了国事之中,小六看着他忙得脚不沾地,颇为心疼。
苏淼回到书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告示上,把小六的名字改成雪倾城。
近卫听到他的决定,颇为震惊。
虽然摄政王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没有请示皇室的情况下就准备和六姑娘大婚,的确仓促了一些,但是该有的礼数,苏淼还是命人都安排上了。他毕竟是凉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王妃姓名还是会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告示上的。
这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他的王妃是雪倾城!
“主子,这样的话,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就……”
“我自有安排,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近卫不敢多劝,领命退下去了。
大病初愈,近卫也不敢让苏淼太过操劳,只呈上了一些急待他处理的公文,这让苏淼竟然难得地有了一些空闲时间。处理完公务之后,苏淼在花园里散步,一不小心就逛到了留雪园门口。
守在门口的侍卫看到他,忙拿出钥匙要替他打开院门。
破天荒的,苏淼竟然抬手制止了他。
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疑问。
以往王爷来这里,不坐上个小半天是绝对不会走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苏淼对身边的近卫道:“等办完婚事,就把这里封了吧。”
想了想,他又改口:“算了,拆了吧。”
近卫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应下了。然后陪着苏淼,转身往小六住的地方走去。
而小六这边,下人们正送来红绸,让小六挑一款做婚服。千柔挑得眼花缭乱,小六却是兴致缺缺。
不过她机警,余光瞥到了月亮门处多了一道身影,立马打起精神,装作很认真地在挑布料的样子。
不然等一下苏淼看到她消极怠工,又该生气了。
苏淼一进门,看到这幅情景,心里也是暖暖的。
“我们婚礼的筹备时间虽然不多,但也不能马虎,要是这些没有你中意的,就再换一批。”
小六对这些娘们唧唧的活实在是不擅长,她瞥了苏淼一眼,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
“王爷经常穿红衣,对挑选红绸肯定比我有心得,你挑吧。”
一句话说的苏淼脸上的神色就很丰富了,底下人也都憋着笑,一个个都涨红了脸,十分痛苦。
苏淼看他们碍眼,将下人都打发了下去,拉着小六坐下,他的一袭红衣,很快就和满桌子的红绸混为一体。
“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穿红衣不是因为喜欢,只不过是看上去能唬人。”
要是学别人穿得黑不溜秋或者一身惨白,只会显得他更羸弱。
原来竟是这样!
这几天,小六才算是慢慢了解了苏淼一些,特别是苏淼那些旁人看不到的脆弱和无奈。
心里就像是有一团棉花堵着,十分难受。
苏淼对自己的艰难却不如小六那般在意,轻描淡写的,就像只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所以他在解释完自己常穿红衣的原因之后,就转了话题。
“我国有习俗,我们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我我在城郊买了一个别院,这几天你就先住过去,等大婚之日我来接你。”
对此,小六也没有什么异议,在小六的“梦”中,她嫁给萧煜的时候,也是从雪家出嫁的,既然是礼制,遵守便是。
“那我的父母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苏淼他们都说她的记忆只是一个长梦,那她在这个世界上总该有来处吧。
其实小六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苏淼每次都回答得含糊其词,她没得到过明确的答案,再加上以前她一直坚信梦中的就是真实的,所以也不肯听苏淼多说。
但是眼下,必须问清楚了。
没想到苏淼一开口,就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你不是凉国人。”
小六虽然震惊,但很快也就接受了,凉国人五官深邃,脸部线条干脆有力,棱角分明,而她,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和他们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个异类。
“当年祁国和南蛮大战,百姓遭殃,我从两军交战的边城路过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满身血污的老人,那人把昏迷的你托付给我,自己却不治身亡了。后来我也曾打听过你的身世,只知道你的父亲是个游方大夫,带着你到处行医布施,却因为战乱,无辜殒命。至于你们是从何处来,没有人知道,我也就无从查起了。”
“游方大夫?”小六喃喃念道。“难不成我会医术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而并不是因为她的“梦”里,有一个精通药理的师父?
“那我到底是南蛮人还是祁国人?”
苏淼摊摊手,表示:“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捡你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我府里住着,渐渐的,我们有了感情,那时候就约定好了要成亲,这时候南蛮和祁国再次开战,凉国虽为第三方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只能前往祁国去交流国事。你担心我的安危,偷偷跟随,没想到夏裴欲对你不轨,使你意外落入了冰窟。”
“所以,我才昏迷不醒,还得了寒症?”不等苏淼说完,小六已经开始抢答了。
自从从祁国使者口中知道祁国不存在萧煜这个人之后,小六一直坚持的信仰就开始慢慢崩塌,她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苏淼这么说,她虽然不敢全信,却也不敢不信,毕竟他的这一番说辞,的确解释了很多事:
她为什么和周围人长得不一样,她为什么会医术,以及她为什么觉得凉国很陌生,却对祁国的风俗地理莫名熟悉。
虽然,这些疑点用她的那个“梦”解释起来,更为合理。
见苏淼说得信誓旦旦,小六也不再纠结这些是梦还是现实的问题,她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夏裴是谁啊?”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提起夏裴,苏淼的脸一黑,显然很不想承认。“我侄儿。成亲后你免不了会碰面,以后见到他你绕道走就行。”
“卧槽,乱伦?!”小六赶紧拿起镜子看了自己的脸一眼,也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长相啊。
她这是何德何能,值得叔侄相争?
苏淼满头黑线,他不过是携带了一点私心,想让小六恨夏裴,没想到这姑娘的关注点,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
为了避免小六追问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苏淼赶紧岔开话题。
苏淼很快就安排了马车,护送小六去别院,直到看到马车消失在拐角,彻底看不见了,苏淼才收回目光,对身边的近卫说道:“吩咐下去,可以把告示贴出去了。”
近卫领命,点头正准备退下去,又听苏淼吩咐道:“另外,你找的编话本的那个老头,他故事编得不错,多给他一倍赏银。”
近卫听着,感觉主子心情不错,他的语气也跟着轻快了。
“好嘞!”
凉国摄政王府的告示一出,举国震惊——摄政王突然就要成亲了,准王妃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祁国也受到了不少的冲击:凉国的这位准摄政王妃,怎么名字和雪家那个死去大半年的女儿一模一样。
在苏淼广贴告示的第二天夜里,一封飞鸽传书传到了倾城山庄。
信鸽落在连祁手里,他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筒,打开一看,上面的消息顿时让他不能淡定了,他连忙飞奔赶去主子的书房。
一推开门,屋里空空如也。
连祁慌忙跑出去,迎面撞上端着一盘烤鸡路过的张崇,要不是张崇眼疾手快救下盘子,他这到嘴的烤鸡就要飞了。
张崇从没见过这么失控的连祁,也跟着紧张起来,拉着连祁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皇帝老儿又来找麻烦了!”
张崇会这么紧张是有原因的。
自从他家主子不做那劳什子王爷,跑到长白山山脚下来做庄主之后,皇帝老儿就三天两头来找麻烦,先是说他家主子带走了一大批将士,令军中无将。后来又说主子占山为王,是土匪行径。
好在雪太傅不知道哪里来的神通,竟请动了太后为主子说话,太后为了逼皇帝收手,落发为尼,用彻底放权换皇帝放过萧煜。让皇帝在朝堂上再无掣肘,皇帝这才收手。
而主子为了避开朝廷耳目,干脆将山庄搬到了长白山的北坡,也就是祁国和凉国交界处——一块因为环境恶劣,又山高冰险,堪称天堑,鲜少有人去,两国都不愿意管而彻底荒废的土地上。
也是他们幸运,这天堑背后,竟然是一块芳草鲜美的世外桃源,长白山的高大山脉正好挡住了北风,而冰雪融化而成的雪水,灌溉出了一大片美不胜收的草地,这里背靠雪山,脚拥草原,他们种菜打猎,日子倒也自在。
虽然皇帝老儿怀疑主子带兵逃去了他国,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他们常年盘踞在这里,也几乎没人能找到他们。
本来,他们在这里已经足够过一辈子世外桃源的日子了,可是……
想到主子的痛处,也是整个倾城山庄的伤心事,张崇觉得,自己手里的烤鸡都没什么味道了。连祁看着张崇,这家伙自从退伍之后,脸和腰都圆了一圈,再加上平日里主子事务繁忙,也没空管他,他更加懒散,修炼荒废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说话都口无遮拦了。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万一这山庄里还有那人的眼线呢。”
张崇不满地嗤了一声:“那就让他尽管来,我敢说,我们这地方,他就是带上十万大军,也冲不上来。”
他们平日里要下山,都是用冰鞋,铁索,在悬崖铁壁上开出了一条索道。没有一些功夫底子,还真上不来。
“得了。”连祁心里念着事,没工夫和他瞎扯,问道。“你看到主子了吗?”
张崇几乎是想都没想,白了连祁一眼。
“枉你还天天跟在主子身边,这时候他还能去哪儿啊。”
连祁一拍脑袋。
对哦,主子这时候还能去哪儿!
披上一件厚貂毛披风,连祁翻身上马就冲出了倾城山庄,看得张崇在后面直嘀咕。
“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这天太冷把人都冻傻了?”
想到平日里大家开玩笑都叫他铁憨憨,张崇不乐意了。
他愤恨地咬了一口鸡腿。
他必须把今天的事告诉那些嘲笑他的兄弟们。
他不是山庄里最傻的,连祁才是!
连祁在冰洞里果然找到了主子。
此刻他正在王妃当年躺过的冰床上打坐。
不过是半年时间,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憔悴了不少,不仅长出了青茬胡须,鬓间甚至还长出了丝丝白发。
连祁知道,这都是为了找王妃,熬的。
连祁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打坐的萧煜,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连祁轻易不会打扰他,于是保持着打坐的动作没变,只问道。
“何事?”
“爷。”连祁说话的声音都因为激动在颤抖。“有王妃的消息了。”
萧煜猛地睁开眼,他从冰床上跳下来的时候,太过着急,险些摔倒。
连祁见状,连忙去扶他,萧煜却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力气之大,指甲都要抠进连祁的肉里了。
每一次,每一次,至少稍微有一点关于雪倾城的似是而非的消息,他都会激动得失控。
每一次都是饱含着希望,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是凉国那边传过来的,听说凉国摄政王在下个月初八,以要为凉国病危的皇帝冲喜为由,将迎娶一位名叫雪倾城的平民女子。”
“消息属实?!”失望过太多次了,萧煜结果连祁递过来的纸条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凉国大街小巷都已经贴满了告示,消息一定是真的。”
连祁也是在雪太傅致仕之后,经过雪太傅的坦白才知道,他们的王妃是代替孪生妹妹出嫁的,本名叫雪倾心。
当然王妃的真实身份,也只有倾城山庄的人少数几个人知道。
世人都以为萧煜的王妃就叫雪倾城,所以他们派出去寻找王妃下落的人,找的也都是倾城的消息。
更何况,自从真正的雪倾城出事之后,关于“雪倾城”的消息就彻底断了。眼下突然蹦出来一个叫“雪倾城”的人,还是苏淼未过门的妻子,这事怎么看都有蹊跷。
‘狼来了’太多次,连祁也不敢给萧煜太多希望,补充道:“属下只是觉得奇怪,苏淼不会不知道我们都在找王妃,他悄无声息地把人藏了半年,这会儿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放消息,可能是个陷阱。”
萧煜攒紧纸条,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别说陷阱,刀山火海,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