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绥慢悠悠地移到鹿予家门前,刚缓了缓呼吸,眼前的大门就由外往内地打开了。
林绥扬起笑脸,一时忘记对方是鹿予,下意识地套用了以前见果果时的语气。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盒,表情夸张地瞪大眼:“噔!噔!噔!我买了甜点,开心吗?”
鹿予看智障的眼神:“……”
四目相对,林绥冷汗津津。
林绥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鹿予就伸手把纸盒接了过去,语气毫无起伏:“开心。”
您这语气可跟说“你好”没什么两样啊。
林绥啧啧两声跟在鹿予身后进去,鹿予把甜点放在餐厅桌上,林绥一眼看到餐桌上铺着一堆落满潦草笔画的纸张,地上落着揉成圆球的纸团,桌子一角还放着三四瓶开着的鸡尾酒的易拉罐。
如果把纸张换成纸巾,完全就是一场失恋酗酒现场。
林绥试探着问:“作词?”
“嗯。”鹿予伸手胡乱地把它们堆积在一块,神色恹恹,“瓶颈期,写不出来。”
鹿予在娱乐圈虽然作词产量不高,但曲曲都是精品,众人都认为她天赋异禀,写词如流水,林绥也下意识这样以为,但没想到小才女也会有瓶颈期。
林绥无意窥探,只是顺着话题问:“多久了?”
“从拿奖开始。”
鹿予语气平淡,林绥却听得心惊胆战,从拿奖到现在……那有八个月了吧,一位作词人八个月写不出半点东西,这算是出了大型事故吧。
林绥担忧地望着她:“一句也写不出吗?”
鹿予摇了摇头:“不是。”
林绥松下一口气。
鹿予:“写了一句。”
林绥:“……”
鹿予停顿了一会儿,中指按了按太阳穴:“就上次你拉小提琴那会儿写的。”
鹿予拉开椅子坐下,盯着眼前的甜点看了两秒,又站起身去冰箱拿饮料,步伐稳健不像喝醉,而且这种鸡尾酒度数不高,应该没那么容易倒。
林绥看着鹿予的背影暗想,下一秒就见对方脚下一踉跄差点摔了。
林绥:“……”
鹿予拿了一瓶鸡尾酒和一瓶牛奶回来,林绥又想,知道喝点牛奶缓缓肠胃,应该没醉吧。
下一秒,鹿予就把牛奶递给林绥,还贴心地插好了吸管。
林绥:“你是不是喝醉了?”
鹿予摇了摇头,过了会儿解释道:“你脚伤了别喝酒。”
林绥倏忽抬起头,鹿予自顾自地拆开纸盒,拿起一块红色的糕点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蹙眉嘟囔:“红豆的?不好吃。”她又拿了另一块绿色的,咬了一口就不动了,目光呆呆地看着林绥。
林绥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了?”
鹿予抿了抿嘴突然眉眼一弯,笑得很开心:“抹茶的好吃。”
林绥一愣,仓皇地低下头,过了会儿又不明白自己干吗要低头。鹿予悠然在一边吃甜点,半点余光都没再给他。
鹿予喝酒之后跟平常不太一样啊,不过……还蛮可爱。
林绥单手撑着桌子笑了笑,过了会儿,收起笑容回过神,脑子里灵光一闪。
酒后吐真言啊!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林绥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决定循序渐进地攻破对方的心防。
他在鹿予吃完一块甜点擦手的间隙,立马插缝询问:“你和廖琰是什么关系?”
鹿予顿了顿,一脸莫名其妙:“廖琰?朋友。”
防备心这么重,到底是醉还是没醉?
林绥偏头往四周看了看,余光瞥见沙发上那件外套,立马伸手一指:“那件外套是谁的?”
“廖琰的。”
他就知道!
林绥暗自拍掌,内心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就是铁证啊,正主自己给的实锤啊!
“你问我答?”鹿予突然开口。
林绥没回过神:“什么?”
“我也玩。”鹿予支着脑袋看他,神色清明一片,“你的脚怎么伤了?”
林绥弄不清对方现下的状态,模棱两可道:“刚才录节目不小心崴了一脚。”
“疼吗?”
鹿予这语气有点奇怪,但林绥没多想,男人怎么能说疼!
“不疼。”
鹿予顿了顿,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他是星途的艺人?”
林绥微微讶异,鹿予这明显是知道事情经过的神情,难道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主持人、导演,还是……
鹿予等不到回答也没在意,手指虚虚地握起一支签字笔,漫无目的地在纸上画音符。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头顶的暖灯轻铺在他们身上,营造出一场温暖的假象。
林绥正纳闷自己应该起身去拿小提琴,还是识相地告别对方回家,鹿予突然叹了一口气,好似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知道了。”
林绥:嗯?
她知道什么了,为什么他不知道她知道什么,他刚才灵魂出窍了吗?
林绥睁大眼,放柔声音凑近看她:“你知道什么?”
“别撒娇。”
林绥:“……”
鹿予一脸“你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找我撒娇”的表情:“刚才不还义正词严地说想见我吗,现在又拉不下脸说。”
林绥一头雾水:“说什么?”
鹿予看了看他,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吃第三块糕点,过了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玩过那种游戏吗?在你背上写字让你猜的那种。”
林绥志不在此,想着应该就是他上学时玩的那种游戏,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敷衍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鹿予眼睛一亮,兴致盎然地搬着凳子往他身边靠近。
“廖琰之前说我没有童年,在我背上写了好几次我都猜不到是什么词,后面还是他告诉我的,我不觉得是我的问题,你试试看?”
林绥兴致缺缺:“这有……”
等会儿,他当时为什么会玩这个游戏,他记性一向堪比金鱼为什么会记得?他人生中最容易记住的事情都与他的样貌有关……
电光石火间,林绥骤然瞪大眼,拨云见日,时来运转,守得云开见月明!
因为当时有女生借机跟他表白啊!
那廖琰和鹿予之间会写什么,肯定是……
哎,运气来了,炙手可热的八卦新闻挡都挡不住。
林绥凑近鹿予,眼睛一闪一闪地点了点头:“这个游戏一听就很有意思!”
不等鹿予说话他就自觉地背过身,快速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又塞回口袋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之后挺了挺背脊,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来!你写!”
鹿予顿了顿,支起一根手指轻点在他背脊上写写画画。
林绥身上穿着的还是录制节目的那件白衬衫,轻薄透气,宽松舒适,恍然让他以为鹿予的手指透过衣服触摸在他的血肉之躯上。
林绥耳尖红了红,压着心底里的异样,努力地为录音制造有用的证词。
“是廖琰在你背上写的字吗?”
“嗯。”
“你说话。”
鹿予:“……”
林绥干笑两声:“我的意思是,我没听清。”
鹿予轻叹一声:“是。”
林绥便不再说话。
鹿予写了很久,久到林绥以为她要在他背上写下一篇800字作文时,背上麻酥酥的温热终于消失。
“好了?”
“嗯。”鹿予顿了顿,“是。”
林绥:好乖啊。
鹿予靠在餐桌旁,挑了挑眉问:“你猜猜看。”
猜什么猜,他刚才压根儿没放半点注意力在上面。林绥内心深处十分抗拒,但表面上故作认真地猜。
“鹿予,你的名字。”
“不是。”
“林绥,我的名字。”
“……”
“廖琰,他的名字。”
“……”
林绥不想浪费时间,严格遵循他以往玩游戏讨价还价的行为准则。
“你给点提示呀。”
鹿予想了想:“四个字。”
林绥耳朵动了动。
鹿予:“表达一种强烈的感情。”
林绥心口剧烈跳动。
扳倒廖琰的八卦之门缓缓开启!
他故作镇定地胡乱猜了一圈四字成语,意料之中地一一被鹿予否定。
鹿予略带诧异地开口:“我猜想你应该比我笨,但我没想到你智商到‘撒手人寰’的地步了。”
林绥心里已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这点损伤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他动了动背脊,可怜兮兮地回头:“那你告诉我呗。”
鹿予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在林绥殷切期盼的目光下,一字一顿道:“精、忠、报、国。”
林绥:“……”
“啪”的一声,扳倒廖琰的八卦之门关上了。
林绥身心疲惫地离开鹿予家,方易等在车上听见声响探头往窗外看,黑夜中看见林绥一瘸一拐缓慢地往他身边移动,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都无法掩饰他身上的傻里傻气。
黑风中身残智也残的小祖宗。
方易下车把对方扶在后面坐着,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了?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觉得当记者太难了。”
“你又不当记者。”
林绥看了看方易把口罩拉下:“我觉得鹿予今天很奇怪。”
他原本以为方易会问哪里奇怪,但没想到方易神色一变,眼睛痉挛般冲他眨了眨。
林绥太阳穴突地一跳,心如死灰:“你干吗了?”
方易一只脚踩在外面,一只脚落在车上,但这样极其别扭的姿势都没能抵挡他贱兮兮的气质。
“《开怀大笑》的主持人跟我要了你摔下来的视频,明里暗里表示要告诉鹿小姐,我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把,说得要多惨有多惨。我还说你脸皮薄,最擅长口是心非,最后让主持人千万别告诉鹿小姐,但她肯定会如数禀告,鹿小姐一怒之下一定会为你出头做主!我是不是特聪明?”
“还出头做主,你是不是宫斗片看多了?”林绥捂住脸,有气无力道,“你什么时候说的?”
“就你让我去跟导演道歉那会儿啊。”
所以,他当时撞疼脚的哭腔在鹿予眼中是向金主撒娇,他坦荡荡地表示是自己不小心,在鹿予眼中是欲盖弥彰,他说不疼,鹿予就觉得疼,他说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是欲擒故纵。
林绥:我死了,骨灰随风吹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