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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白捡一个大表妹

在高长月发现丝巾上印有名字的时候,孟明朗和队员们正在丽水河旁边的临时训练场地接受惩罚。

他们冰球队一共二十三人,除领队和两名教练外,其余二十人此时都齐刷刷站成一排,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动。

这是他们教练惯用的惩罚手段,先罚站四十分钟,自己再慢悠悠出现,该训该罚的,一个都不会漏。

其中两个队员站到腿发麻,正想办法偷懒时,教练来了。

“余教练好!”

所有人迅速站好,整齐划一地向教练问好。

余教练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本身面相就不那么平易近人,要是队员们输掉比赛就更加严肃了。他走到队员们身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双臂环胸,眼睛从每个人身上扫一遍后,厉声喝斥道:“我通知的集合时间,谁没有准时到?”

孟明朗挺直腰杆,提高音调回:“报告教练,是我!”

“还有谁?”

齐雷回:“报告教练,除孟明朗外,其他人都准点来了。”

余教练全名余思久,对待队员是出了名的严苛,平时不犯错倒没什么,一旦犯错,可以罚到队员一周都下不了床,是所有冰球队员心目中的魔鬼教练,没有之一。

余思久走到孟明朗跟前,问:“干什么去了?”

“赛场内有人落水,我去救人了。”

他刚刚在赶来集合的路上听到有人落水,把人救上来后,就忘记集合这回事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余思久板着脸,似乎对孟明朗的说辞并不买账:“主办方配备了救护队在场内,有专业的救援人员,轮得到你逞英雄?”

孟明朗认错态度非常好:“我错了,正在反思。”

“错了就要罚,解散后上冰速滑十圈,压步一小时,五公斤哑铃双手各三十下,做完向我报告!”

作为一名国家队的冰球运动员,过硬的身体素质是必备条件,可余教练这一通惩罚说完后,还是让大家有些怯。

有几名队员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人敢帮腔,只有被罚的人清清嗓,回:“接受惩罚!”

孟明朗是队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滨城高校的在读大学生,前不久才被破格收进国家队。按理说他相较于其他队员,应该更娇气,抑或是更容易退缩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其余队员的心里,隐隐觉得这个人在他们余教练面前,似乎有一股子难以察觉的坚忍。

面对余教练的严苛惩罚,他从来不吭声不抱怨,咬着牙也要完成,小小年纪,这点倒是挺让人佩服。

罚完孟明朗,余思久在其余队员面前走过两个来回后,冷冷发问:“今天的比赛,你们觉得自己发挥了几分实力?”

队员们干瞪着眼,谁也不敢答话,在气氛变得更紧张之前,齐雷胸脯一挺,答:“七……七八分……”

“你敢说七八分?”余思久一听,怒火中烧,“冲进决赛的队伍总共是十二支,你们连前三名都没挤进去。看看外面的颁奖台,那是胜利者的地盘,你们呢?拿不到名次,比赛结束就只能灰溜溜下场,连隔壁市的业余俱乐部都能挤进决赛,名次仅排咱们后一名!就你们今天这样子,国家以后的体育赛事还能指望你们?”

有队员气不过这通教训,嘀咕一句:“好歹咱们也拿了第四,就比第三名差了一个球……”

“差一球也是差!你们给我记住,只要踏上冰场,你们的目标就是颁奖台上最高的那个冠军位置,别跟我讲什么第二第三也不差,我不想听。”余思久来回踱步,怒气不减,“今天这场室外冰球赛,队里为你们准备的暖气帐篷和热水,是只有冠军才能享受的待遇,你们就拿这种成绩来回报?”

教练的话音落下之后,训练场内鸦雀无声,再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往枪口上撞了。

反正没拿到好名次已经成定局,况且这场比赛只是各俱乐部联名举办,并没有多大意义,所以队员们态度懒散,心态没摆正也是事实,现在再多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就直接闷着声等教练气消了。

刚经历完一场大赛的丽水河堤上,没有了拥挤的人群,少许的海鸥缩着翅膀躲在避风的小角落里。河面上冰层很厚,比赛结束之后,有三两个大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冰上玩耍。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不过五点的样子,头顶的太阳已经一点点开始往西边落。

高长月站在河堤的护栏边,身后是那顶中国红的大帐篷。她迎着风把手里的丝巾举高,试图利用风来吹干手里尚且潮湿的丝巾,可冬天里的风,冰冷,是吹不干的。

小呆从远处的商店跑来,手里拿着鸥粮,喘着气说:“好贵啊,这一小袋子,卖的价格竟然和我奶奶的一碗馄饨一样。”

高长月看一眼,撇着嘴表示没办法:“谁叫你偏要喂这些小东西,再贵也得买啊。”

小呆呵呵傻笑着没往下接话,她是看这些小家伙被冻得不行,还要去地上找东西吃,实在可怜。

没过一会儿,小呆跑去海鸥聚集取暖的地方,把鸥粮倒一些在掌心高高举起,然后喊:“长月,你看我!”

高长月闻声看去,三五只海鸥被吸引到小呆头顶盘旋,有胆儿肥的直接落在她肩头上,打算去啄食她掌心里的鸥粮,还有几只不安分地从她脸颊两侧扑闪而过,掠起那一头齐肩短发,凌乱在风中。

看来这些小家伙也是看见吃的就顾不上冷了。

小呆开心得不行,她说:“动一动就不冷了,它们也像人一样,飞一会儿没准身体就会暖和起来。”

高长月被引起了兴趣,她把手里的丝巾四四方方叠好放进口袋里,打算加入小呆的投喂行动。

“给我一点儿。”

小呆打开袋子的封口,往高长月手里倒了些鸥粮。

似乎它们也会呼朋引伴,一见有吃的,就全都飞过来,两人很快就被这群小东西给包围了。

若是把鸥粮撒在地上,便会有几只懒惰的海鸥一路啄食过来,就算人靠近,它们也不会因害怕而飞走。

高长月看着看着就大笑起来:“这哪里是海鸥,分明就是傻白鸽呀。”

小呆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她突然怔住了,急忙道:“长月,你快看那边,有人在拆帐篷。”

有四个人拿着工具正在拆卸那顶大红色的帐篷,高长月连忙把手里的鸥粮撒在地上,朝那边跑过去,小呆也急忙跟了上去。

“师傅,怎么这里就要拆了呢?”

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停下手里的活儿,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姑娘,语气颇为友善地回了一句:“比赛都结束了,这些临时搭的当然都要拆除了。”

高长月愣住了,那个叫孟明朗的人还没有回来,丝巾也还没有还给他。

小呆站上前,用细细的嗓音问道:“师傅,那您知道打完比赛的运动员们都去哪里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们可以去训练场找找看。”中年男人手里握着扳手朝河岸西边指了指,“听说比赛之前有很多队伍在那边训练。”

高长月回过神,顺着师傅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手揣进兜里,揉了揉那条潮湿的丝巾。

两人向拆卸师傅道谢后,一起往丽水河西岸走去。

从外观看起来那片训练场并不大,有三两个人背着大大的包从后门走出来,朝路边停放的大巴车走去,应该是运动员比完赛,正准备离开。

高长月拉着小呆往正门走,在踏进大门的前一秒,小呆心里没底,扯着好友停下来:“我们这样进去,会不会太冒失了?”

“不会,”高长月回头安抚,“就悄悄进去看一眼,别被人发现就没事。”

小呆向来胆小心细一些,见她还是忐忑,高长月干脆把她带到一旁,交代道:“你在门口等着,我进去找找,马上就出来。”

说着,高长月转身就往训练场内走,没给小呆开口阻拦的机会。

一进门,正前方不远处是一处宽阔的冰场,高长月远远看见冰场对面的空地上一排男青年整齐站立着,都背着双手背对着她这个方向。

在看到有一人是面对着自己站立时,高长月心里一慌,立马躬身,利用半人高的冰场围墙把自己挡起来。她顺着墙慢慢往那边靠,距离缩短到能清晰听见人说话时,入耳的是余思久那句严厉呵斥:“你们就拿这种成绩来回报?”

高长月脚下一滑,半蹲着的身体差点儿失去平衡。她稳住之后蹲在墙边,悄悄把头探出去,看到孟明朗正背着手站在离自己最近的靠边位置。

站在一排队员前面的那个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听他那一声呵斥,想来应该是这些队员的教练。高长月收回视线,确认孟明朗人还在这儿,正想悄悄撤出去等着时,又听到那人的训斥声。

余思久开始一个一个点名:“今天的比赛,全员节奏混乱,完全没有一个团队该有的样子。中锋金帅,抢球的速度比平常训练慢了不止一两秒;后卫刘智林,接到球之后提不起速度,四次被对方截和;还有守门员李鸣山,连失两球,让对方几个假动作给晃得眼花缭乱了是吧?我平时……”

“你在干什么?”

高长月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她连忙回头,发现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看起来要比那个教练小上几岁,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两步远的位置。

训话被突然打断,余思久踱步过去,看到墙角蹲着的那个身影。

高长月暗自抚额,无奈地缓缓站起来,她扫一眼那排身体直立、脑袋却全都转过来的队员,目光和孟明朗有一秒对视,之后看向余思久:“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我……”“我”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齐雷这时看清她的长相,小声道:“这不是之前……”

身边的金帅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齐雷便把后面那句“闯帐篷那姑娘”憋回了肚子。

孟明朗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跑到这里来,正愣神时,余思久开口问:“哪个队的?躲在这儿偷听,不怕给你们教练抹黑?”

这真是误会大了。

高长月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是,我……我不打冰球。”

“不打球?”身后那人发问,“不打球你来这儿干什么?”

眼看就要被误会成同行窃听者,高长月十分紧张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又看看余思久,最后把目光定在孟明朗身上,一咬牙,道:“我……我是来找我表哥的!”

她说着就把手指向孟明朗,众人的目光顺着那只手齐刷刷看向同一个方向,被瞬间围观的孟明朗喉咙一紧。虽然这反转让人始料未及,不过好在他反应还算快,只顿了几秒,就配合着说:“对,这是……是我表妹……”

队员们肯定知道这两人是在瞎扯,毕竟之前闯帐篷的时候,孟明朗明显和大伙一样,不认识这姑娘,只是目前的情况,他们谁都不好当面拆穿。

身后那人听到这个回答,之前的警惕松懈了许多,他走上前道:“怎么之前没听说你还有个表妹?”

孟明朗微叹口气,轻声回:“远房的。”

“是这样啊,我就说,看姑娘这小身板也不像打球的。”

高长月尴尬地笑了两声,继续往下编:“我大姨好几天没见到表哥,就让我过来看看,看你们在说正事,我不敢打扰,本来想拍个照片就走的……”

发现她的人是队里的助教,姓杨,此时他走到余思久身边,打断道:“那怪我了,把你揪出来还差点儿整出误会来。明朗你也是,既然是亲戚,怎么不早点搭腔?”

话题转到孟明朗身上,他挠了挠头,语气略不自然地回:“反应跟不上,也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对不起,打扰大家了。”

“多大点事儿,来,”杨助教冲高长月招手,“过来拍,正好大伙很久没拍合照了,一起拍。”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余思久发话了,他依旧板着脸道:“行了,赶紧拍完出去,正事还没说完。”

高长月擦擦手心里的虚汗,从包里掏出手机,面对排列整齐的一众队员,她胡乱拍下一张照片,走之前还心虚地朝孟明朗交代道:“表哥,空了记得多回家陪陪大姨……”

孟明朗额头三条黑线直泻而下,心想她可真能演。他面无表情点头回应,生怕再多说一句话,就露出了陪演的痕迹。

高长月礼貌地和大家道别后,小跑着出了训练场。

等人走后,余思久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训斥道:“打比赛,打的就是节奏和速度,你们抢了球连对方主场都带不过去,守门的又守不住,这样极度被动的情况下,想打好比赛简直是痴人说梦。平时让你们多配合,多传球,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成耳旁风,还有……”

将近八百字的斥责结束,全体队员挨罚冰上速滑十圈,压步一小时,外加压腿,压到人体极限为止。

虽然相比孟明朗来说,大家少了举铃这一项,可对于这帮硬骨头来说,多出来的压腿简直就是噩梦,不过大家只能认了。

见教练训完转身要走,队员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没等这口气松完,余思久又停住脚步,他回头,目光落在孟明朗棉服下那件湿透的T恤上。这大冷天的,尽管在室内,可温度依然很低。余思久离开时交代:“去找陈楠拿件衣服换了再上冰。”

孟明朗抬眼朝那道离开的背影看去,轻声回了一个“好”字。

不经意间,那声回应里,夹杂了一丝小小的喜悦,一种在平淡日常中被人格外关怀的喜悦。

高长月在训练场内找了个空当把丝巾悄悄还给孟明朗,还在离开前小声道了声“谢谢”,随后出来拉上小呆回家了。

等两人踏上公交车,摇摇晃晃一小时抵达清风巷时,训练场内的队员们才刚好做完体罚项目,只剩孟明朗孤零零一个人还在冰上,表情略微痛苦地快速压步。

余教练掐好时间打开教练室的门,还不等他出来,人就被十几个队员团团围在了门口。

“疼,全身无力,虚弱。”

“腿疼……”

“手也疼!”

众人歪歪斜斜地靠在两边的过道上,见有人开头说话,其他人也附和着:“对对对,大伙都快丧失正常走路的能力了……”

齐雷一向胆大,也敢说,他整不来那些磨磨叽叽的,心直口快地把大伙刚刚商量好的直接表达了出来:“哎呀,余教练,就说咱们今晚吃什么吧。大伙一致觉得,旁边那家火锅店不错,听说汤底是用冰块和上好牛油同时熬制,那蔬菜都是有机……”

“行了,差不多就歇着去。”余思久退后两步,站在教练室里看着门外活像一群撒娇小媳妇的队员,打击道,“真手疼的人还在冰上压步呢,就你们几个,少装。”

“明朗咱不是也得带上嘛,这火锅……”

一个两个都把试探的目光落在教练身上,屋里坐着一直没出声的是领队陈楠,她一向比较疼爱这帮队员们,笑了两声,正想开口帮腔时,余思久回头,拉着脸说:“你也别笑,就这种名次,还想吃火锅?”

“我们保证,明年市联赛一定拿冠军。余教练,您就让我们先赊一顿好的,后面咱们大伙一定努力训练,让您在体委风风光光的。”

“就是啊,先吃饱才有力气训练嘛。”

大伙一顿软磨硬泡,平时队里几个比较懒的队员也连忙帮腔:“以后训练我们再也不偷懒了,教练说干啥我们就干啥……”

余思久最终没扛过这波攻势,交代陈楠:“去问一下,有那种一个包厢能容两桌人的,就订一个,没有就订两个。”

陈楠笑着应了声“好”。

原本歪歪斜斜塞满走道的人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都喜上眉梢,险些欢呼出来。

齐雷咧嘴笑得最开心,他冲队友们喊:“来,咱们一起给教练啪叽啪叽。”

大伙一听,全都配合地抬起手,一阵鼓掌声在过道里起起伏伏,异常响亮。

这是他们队里的默契,只要一说“啪叽啪叽”,大家就知道要鼓掌了,而该鼓掌的时刻,一是在冰场拿下好名次的时候,二是在余教练跟前磨到好伙食的时候。

去吃饭的路上,齐雷和金帅围着孟明朗,问今天“表妹”的事情。孟明朗叹着气把救人那件事说出来,解释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只是关于他白捡一个大表妹这件事,其他人笑了他很久才渐渐淡忘。

一周后,上次会演的节目有了结果,高长月拿下一个优秀演奏者的奖项。

高满看到她的奖项,只是象征性地表扬了几句。关于女儿这方面的事情,她向来不太在意,也并不只是满足于此。

她还是托着各方的关系,带着高长月到处试镜,企图让女儿在最青春美丽的年华能得到一个在大荧幕上崭露头角的机会。

一次失败,两次失败……

在为女儿开辟演艺事业的这条路上,高满有着无限的精力,就像天下无数父母期望儿女成才一般,从来不说苦累。只是区别于其他父母的地方在于,高满只要女儿演艺上的成功,而对于她其他方面的优秀向来都不甚关心。

因为专业不对口,又一次试镜无果之后,高长月要回学校上课,高满原本是骑着电动车载她来的,可试镜没什么消息,似乎就丧失了再载她回学校的动力。

换高长月骑车载着母亲先把自己送回学校,一路上母女之间竟然毫无交流。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说了也没用,这十几年来,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母亲对她进入演艺圈这件事越来越执着。可高长月实在是感觉不到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天赋。

滨城的冬天很冷,在这种天气里骑车是需要勇气的,高长月全身都裹严实了,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想了一路,最终还是在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试探性地开口:“妈,听说我们学院上一届毕业的学姐报了文艺兵,今年的春晚上还有她的军歌节目呢。”

高满低头看着手机,随口一句:“这有什么,一年也就在电视上露一次脸。”

“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高长月小声嘀咕,被高满听见了,她伸手往女儿腰间一拧:“你又想些什么不着调的事情,我可告诉你,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断了!”

高长月语气平静,反驳道:“这怎么就是不着调的事情了?妈,咱们为什么非要往演艺圈里挤呢?有多少人挤破头都还寂寂无名,我又没有什么表演天赋,您让我试镜过这么多次,也没有哪个导演看中我,我觉得去当文艺兵挺好的。”

“你个死丫头!”高满气得把手机揣回包里,手又往女儿腰上拧去,力道加重了不少,“什么文艺兵,那有什么好当的?”

拧得重了,疼得高长月连忙往前缩身子,没想到这一缩,手上一个不稳,她把着的车头开始左右晃动,恰巧路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拦路的大石头,不偏不倚她骑着车就撞了上去。

高长月心里一慌,连忙把着车头往相反的方向一转,电动车就直直地冲上了一旁的人行道,还不等人有时间反应,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上来,车身彻底失去平衡,连车带人摔倒在地。

等高长月从地上爬起来时,高满已经站在一旁拍身上的灰尘了,好在车速不快,两人只是从车上掉下来,穿的衣服又多,她们都没有受伤。

电动车歪斜在路边,高长月顾不上看车,转头往身后看去,在离两人刚刚摔倒的地方不远处,此时还躺着一个人。

高长月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撞上来的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大概扫了一眼,应该是附近的学生,那辆自行车此时也横在路中间,车轮骨碌骨碌地转。

完了,应该是自己骑的车突然冲上人行道,让人家躲闪不及才撞上来的。

高长月小跑过去,连忙伸手去扶那人的胳膊:“对不起,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那脸朝下趴在地上的男生似乎被她的手一捏,更加痛苦地嘶了一声,吓得高长月立马放开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满也走过来了,她看看地上的人,没见有什么受伤的地方,于是礼貌性问了一句:“有没有伤到哪里?需要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男生缓了一会儿之后,手慢慢撑着站起来。

他一身黑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围着面巾,和高长月一样,整张脸露在外面的只剩一双眼睛。

两人同时看着对方,两双眼睛对视上,两个声音同时扬着声调“咦”了一声。

“你不是那个……”她想了一下,“孟明朗?”

见到是高长月,孟明朗倒是没多惊讶,“咦”完那一声之后,他扶着一旁半人高的垃圾桶才勉强站稳。

“你怎么会在这儿?”高长月追问。

他似乎是痛到说不出话,整个人倚靠在垃圾桶上。高长月见他这样,又想上前去扶,他连忙缩手:“你别碰,先别扶我。”

他现在全身上下只要有人用力碰,就痛到不行,刚刚那一跤显然把他给摔蒙了。

高满从两人之间的几句简单交流得知,他俩认识,八成是同学。她懒得操心,这里也已经是校区范围,她交代高长月好好照看人家之后,就扶起车子回家了。

孟明朗还十分礼貌地和高满告了个别:“阿姨慢走!”

高满走后,孟明朗扶在垃圾桶旁边缓了好半天,一抬头就对上高长月担忧里夹杂着歉疚的目光,想着怕是自己的样子吓到她了,于是解释道:“不关你的事,我这是……”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这是旧伤了,过几天就能好。”

“真的吗?”

“真的,上次在训练场你也看见了,我们一整个队都受了罚,手酸腿疼,一星期都恢复不了。”

今天被这么一撞,估计得再休整个十天八天。

这句他没说,高长月半信半疑,不过心里还是深深松了口气。

这年头本来挣钱就很艰难了,要是再出个交通事故,伤了人,牵扯到什么赔偿问题的,那就更让人头大了。

况且面前这个人,她本身就欠着他之前帮忙的人情。

看孟明朗的样子是骑不了车了,高长月跑去帮他把自行车从地上扶起来,这才发现脚踏板掉了一个。

“怎么办?你的车好像坏了。”

孟明朗步伐有些僵硬地走到车旁边,他一手撑着座椅,一手去扶着没掉的那个脚踏板倒转了两圈,链条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没什么大问题,修一下就好。”

“我试试。”高长月说着就去捡地上那个掉下来的脚踏板。

显然,她没什么修车的经验,孟明朗竟也没阻止她,就这么看着。

女孩一头乌亮的黑发顺着倾斜的肩头滑落,她蹲在地上,拿着手里的脚踏板往脚蹬轴上拧,只拧了不到一半,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传来。

高长月“呀”了一声,随后尴尬地抬起头:“断了。”

自行车伤上加伤,高长月心里虚得慌,她记得这个脚踏板是可以拧上去的,怎么今天做什么都不顺,随手一拧,倒把脚蹬轴给掰断了。

孟明朗也不心疼自己的车,反倒冲她笑了笑:“这下你可要对我的车负责了。”

高长月脸上难掩窘迫,她扯扯袖子:“不好意思啊,我会帮你修好的。”

见孟明朗笑着没说话,她又问了一遍刚刚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明朗指指自行车,又指指自己:“车、人,我当然是来这里有事啊。”

“那你也是这附近学校的学生?”

滨城所有的大学都集中在这里,这里算是一个大学城,一般来这边的,不是大学生就是家长,再有就是老师。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只可能是学生了。

孟明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抽身把地上坏掉的脚踏板捡起来,边往前走边说:“把车推上跟我来,我们学校旁边有修自行车的店。”

学校旁边的修车店……

说起修车店,高长月才猛然想起来,她们校门口旁边也有一个修车店,而且听有自行车的室友说,整个大学城只有她们学校门口这家店能修理自行车,所以每次去都要等上很久,那这么说……

“你也是艺术学院的?”高长月有些惊讶。

他不是运动员吗?还是国家队的,再怎么样,也该是体育类院校呀。

高长月大概都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一个“也”字,同时把她自己的院校给暴露了。

孟明朗微挑一下眉毛,回头示意她赶紧跟上,随口答一句:“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高长月好奇心被勾起,她推着车小跑上去:“那是哪个学校?附近修自行车的店不是只有我们学校旁边一家吗?”

“你们学校旁边也是我们学校旁边啊。”

什么意思,隔壁?

她终于反应过来:“医学院,你学医的?”

一个学医的跑去打冰球,还是国家队的队员?

高长月不解了:“你不是运动员吗?”

孟明朗瞥她一眼,反问:“有谁规定学医的就不能是运动员了?”

“那你那天连落水急救都不会。”

手都放人家女孩胸口了,还往回缩,要不是他顿那一下,让人以为他不会,高长月也就不会硬着头皮用自己那点皮毛功夫了。

孟明朗走在前面回道:“我可没说过我不会,当时不是你一把将我推开的吗?”

他那天是被冻得手抖,脑袋反应一慢,人就被推倒了,况且解女孩子衣领这种事,他一个男生本来就多有不便。

高长月被这两个连续反问给噎了一下,一时语塞,只好推着车赶上孟明朗的步伐,和他并肩而走。

等在修车店修好自行车,高长月已经误了下午的第一节选修课。

艺术学院的饮品店在大学城内口碑很好,经常有外校的人慕名而来,为感谢上次孟明朗在丽水河帮忙寻找小呆,还在训练场帮她圆谎,再加弥补今天的意外事故造成的伤害,高长月主动提道:“请你喝奶茶,怎么样?”

孟明朗扒拉两下修好的脚踏板,弯着腰问:“现在吗?”

“今天恐怕不行,我一会儿还有课,这周六你有空吗?”

“我都可以。”

两人就这么约好了。

高长月觉得他人好,和别的男生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她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不过她想周末带小呆也认识认识他,她想告诉小呆,她新交了一个朋友。

分别时,高长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都走进学校大门了,又退回来:“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高长月,你说过了。”他这么回答。

立在校门口的高长月呆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仔细回想,记忆中有没有告诉他名字这回事,想了几秒也并什么这方面的记忆,可既然他这么说,又隐隐有那么点印象。

最后高长月放弃纠结这件事,道别之后正打算转身走,却迎面遇上室友林辛,林辛似乎老早就看见她和孟明朗在说话,还专门回头冲校门外站着的男生打了个招呼。

孟明朗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当作回应。

刚走没几步,林辛突然挽上高长月的手臂,问:“那人是谁呀?长得还挺好看。”

高长月略显敷衍地回了一句:“刚认识的朋友,帅倒是有那么点儿。”

“什么时候也给我介绍介绍呀?”林辛一脸痴相。

“你清醒一点儿,少去祸害人家正经男孩。”

林辛假装生气地推她一下,两人一路打闹着回了寝室。

孟明朗扶着自行车走在冬日暖阳下,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是关于她的名字。

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刚上大一那年,评委宣布入场的时候:八十三号考生,高长月,请入场。

那时茫茫人海中,他只多看了她一眼,便记住了那一头乌亮的长发。

清风巷有两棵长得特别粗壮的白桦树,一棵在巷子口,史家奶奶摆摊的地方;一棵在巷子中段,小兰姐姐的香烟店门口。树长得越粗壮,树干上能剥下来的树皮就越大块,白色的树皮像纸一样光滑。没事的时候,小呆会去剥两块来,叫上高长月来奶奶的摊子上,两个人并排坐着用铅笔在薄薄的树皮上写字画画。

周五这天下午,清风巷里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动起炉灶准备做饭了,高长月慢悠悠地举起手里那一大块白桦树皮,轻轻朝上面吹一口气,扫去铅笔残留的粉末。

“我的完成了。”她看着自己的作品,似乎十分满意。

小呆闻声忙抬起头来看:“你怎么这么快,我的才画了一半。”

两人都不是专业学美术的,只是觉得在树皮上写写画画的感觉不同于纸张,无聊时打发时间而已,小呆每次都想画得复杂一些,所以花费的时间总比高长月多。

高长月拿着树皮起身,回:“你画那么多东西在上面,当然没我这个快了,我只画了一片叶子。”

之后,她又转头看向车摊边那个佝偻的背影,打招呼道:“奶奶,我走啦。”

她说着,人已经走出去了,老人回头看着她说:“小丫头,吃碗馄饨再走。”

“不吃了,奶奶,我回家吃饭。”

见小呆还低着头专心画画,高长月叫她一声,提醒道:“别忘了明天下午去我们学校。”

小呆从树皮画上收回目光,回她:“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来。”

路过香烟店时,高长月闻到浓浓的泡面味道,她凑到柜台边往里面一看,店主小兰正端着小奶锅吸溜里面的泡面。

小兰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爱穿一身墨色长裙,可她总吃泡面,路过十次八次都能见着她在吃。高长月伸长脖子打招呼:“小兰姐姐,又吃泡面啊?”

“哎,长月,你怎么现在才回家?”

“我在巷口史奶奶的摊子那儿玩了好一会儿了。”

“哦,那赶紧回家,别让你妈着急。”

“好嘞,马上回!”

在高长月心里,小兰姐姐是个爽快人,总是热心帮忙,不同于其他四邻。

第二天吃完早饭,高长月在房间里挑下午要穿的衣服,高满踩着拖鞋从外面推开房门:“找套正式的衣服换上,下午陪我去见几个朋友。”

“妈,今天不行,”高长月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下午约了小呆出去。”

“跟小呆哪天不能玩,快,下午陪妈去一趟。”

“不行,我们是早就约好今天出去的。”

高满脸上开始显出不悦:“你们约什么?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跑跑闹闹的,下午我带你见的可是演艺圈内已经站住脚跟的人,你赶紧换衣服,别磨蹭了!”

又是这个。

高长月拒绝:“妈,我不去。”

“死丫头,你用脑子好好想想……”

此时门口响起敲门声,打断了高满那句已经让高长月耳朵都听出老茧的话。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我这么做都是为谁好。

高满去开门,高长月没跟着出去,她继续在房间里找衣服。

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对话声。

“怎么是宁黎来了,我不是说晚点的时候在餐厅等你们的嘛。”是高满的声音。

“咳咳!”陌生的声音咳嗽两声,“我想着来看看高姐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咱们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总要看看你住哪儿、吃些什么,我才放心。可这种地方,你怎么住得下去呀,又破又旧……”

高满笑了笑:“还好,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那女人不依不饶,继续说:“听说你还在隔壁开了茶室,哟,这年头的茶室,可都不是什么正当生意,容易坏名声!”

这尖细的声调让人一听就喜欢不起来,高长月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出房门,门口站着的是个披着大红色外套的女人,看起来不比她母亲年轻多少。

那人眼尖看见高长月出来,眼神落在她身上,问高满:“这是?”

高满把高长月拉到身边:“这就是我说的,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高长月一言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倒是那个叫宁黎的女人笑得夸张:“高姐姐可别这么说,现在的小孩子啊,自尊心可强了,你说这话容易伤孩子自尊。虽然你们现在这条件是差了点儿,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现在这演艺圈里啊,也有许多导演选不来人,要是运气好,你女儿也不是成不了。”

高满脸上的尴尬只一瞬就消失了,她拉着高长月说:“快给你宁阿姨问好。”

高长月站着不动,嘴上淡淡一句:“阿姨好。”

“哎呀,这姑娘不错。”宁黎说完就叹了一口气,“可还是不如高姐姐当年,想姐姐你当年那脸、那身形都没能在圈里站住脚,如今这圈子呀,更难进了。可惜你当年一声不吭地说走就走,我们……”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高满直接打断她的话,迎人进屋,“来,进来喝口水再说。”

宁黎挑着高眉,眼睛往屋里瞅了两下后,说:“算了算了,我就不进去了,我劝姐姐你还是另外找个好点儿的地方住,这种地方住久了,人的档次和眼界也会往下掉。不是我不照顾你们母女,要是小侄女以后真能混出名堂来,这些可是会成为黑料被曝光的,咱们这行人啊,名声可比脸蛋身材重要多了。”

“这种地方怎么了?”高长月突然开口,语气并不友善。

宁黎脸色一变,瞪着眼睛看向高满:“这……这……”

高满连忙把高长月往自己身后拉,边拉边说:“你个小孩子插什么话!”

手臂上有被用力掐的疼痛感,高长月忍着疼,任高满怎么拉,身体就是不动,她咽咽口水,继续说:“不知道阿姨您嘴里的‘档次’和‘眼界’是什么意思,我学问浅有些难理解,难道是像您这样跑到别人家里阴阳怪气,随意踩踏别人的自尊心,变相挖苦的行为就叫上档次吗?”

“你闭嘴,胡说什么!”高满呵斥她。

那个叫宁黎的女人此时已经气得涨红了脸,她看都不看高长月,瞪着眼睛看着高满:“你们简直,简直不识好歹!”

说着就扯下肩头上的包包,踩着高跟鞋走了。

不想刚走出没两步,一个拐弯就迎面撞到了人,宁黎抬头,只见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小伙子站在拐角处,手里拿着一沓纸张,连忙道:“不好意思。”

她懒得再多说一句话,从那人身旁绕开,径直走了。

高满抓住高长月的胳膊,怒吼道:“你今天是想气死我吗?”

高长月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她看着母亲说:“妈你难道听不出来吗?什么朋友,什么姐妹,她分明就是在嘲笑我们!”

“那又怎么样!”高满情绪难平,发了多年来最大一通火,“人家有嘲笑的资本,只要她能帮忙,嘲笑两句,我不会死,你更不会!”

许是母亲嘴里的某个词一下刺痛了心里的柔软,高长月双眼盈着泪花,突然就软了语气,说了多年来一直想说却又忍着没说的话:“演艺圈就真的有那么好吗,妈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去?她说我们住得不好,说我们穷,说你茶室开得不正当,还……还说你名声不好……”

高满咬着牙,一字一句反问:“她说错什么了吗?你妈我就是开茶室的,我们住的就是这种破地方,我们没钱、穷,名声不好,这些哪个不是真的?这些年难道你听的流言蜚语还少吗?为什么你就非要在今天揪住这些不放?”

高长月红着眼眶,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湿了一脸,她狠狠抽泣两声,讷讷道:“难道你就没有自尊心吗……”

为什么要去求这种人?那些本就没有抱着真心来帮忙的人,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去迎合?

这大概是当时的高长月心里,最无解的一个问题。 QdfwYDiaCwkzF1c6Yhncmc9RIOmDbKd/LamRG5L8yNoQZfAzP0Tuu0W9EsAxlm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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