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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也要反低俗

反低俗是政治正确的表现之一,媒体一般会集体炮轰当事人,有点像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最后击败的是海沙派、巨鲸帮这等江湖上的小角色。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武林中多人齐上的情况很多,《碧血剑》第九回温青青就曾评论仙都派的两仪剑法说:“原来仙都派跟人打架,定须两个人齐上。倘若道爷落了单,岂不是非得快马加鞭回到仙都山去,邀了一位同门师兄弟,再快马加鞭地回来,这才两个人打人家一个?”

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六大派围攻明教,其实是为了恢复江湖的秩序,维护武林的公序良俗。那么对大家反三俗的初衷,就比较好理解了。在人类社会不同的历史阶段,三俗的定义虽然不断变化,但是净化心灵的运动倒是从来没停过。春秋时曹刿劝谏鲁庄公入齐观社、汉代开始的禁淫祀、明清以来树立节妇烈女的标兵……政府为净化社会操碎了心啊。比起政府来,志怪小说中对于心灵净化纯洁的要求似乎更高,绝大部分志怪故事都要强调因果报应,强烈要求人们脱离低级趣味。

可奇怪的是,这些故事一方面劝诫人类存天理、灭人欲,另一方面又不避讳地谈到鬼在冥界的吃喝玩乐。为什么冥府从不搞反三俗的运动?要搞清这个问题,咱们得先了解他们究竟怎么个三俗法。具体来说,在阳间所谓“五毒俱全”的五毒——吃、喝、嫖、赌、抽,在冥界似乎都没什么忌讳。吃喝咱们就不多说了,只举一例。

清代某刑部郎中吴云作的小公子无意中得罪了鬼魂中的黑社会,群鬼在他家吵闹:你家公子随地小便,溅到我们老四的身上了,“咱们兄弟今来替他报仇,要些烧酒喝喝”。吴家人没办法,只得答应,准备了好酒,可是这帮青皮鬼又耍无赖,说是要“前门外杨家血贯肠做下酒物”,吵闹一晚,直到吴郎中请城隍出面,才收拾了他们。(《子不语》卷八“话官说鬼”)在其他故事里也曾遇到鬼要求吃暖锅的,没有荤菜就破口大骂的,不过像这种指定要某品牌小吃的,还是少见。可见就是当地的无赖鬼。

至于嫖妓,《谐铎》卷六“香粉地狱”对冥界妓院有很详细的介绍,《聊斋志异》卷六“考弊司”提到,某人入冥告御状后,顺便就去了趟妓院。可见妓院已经开到冥府法院边上了。可即便如此,很多好色鬼还不满足,要到阳间来吃花酒。据《耳谈》卷十三“李赛金”记载:

一位姓刘的监察御史很喜欢荆州籍名妓李赛金,经常翻她的牌子。后来刘御史去世一年多后,有公差来找李赛金,说刘御史要请她出台。李赛金忘了刘御史已经去世,点头答应。说完就死了,三天后又醒来,说刘御史请她作陪游女,“崖峦泉石,幽僻险仄靡不到”,“谑谈酣语,悉能记忆”。然后再派公差将其送回,可是那些在阴间付给她的嫖资,醒来后却化为乌有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刘御史在冥界还有跟班,显然在那边也担任一定级别的职务。可是他到阳间召妓并没有什么限制。

冥界的赌鬼,好像也不受限制。有位沈秀才赴京赶考,在天津武清住店,晚饭后出门散步,见不远的小庙门口有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吆五喝六地大赌,喧闹声震天。过了一会,庙里有人提了灯笼出来,赌徒们哄然散去。有几个人一边跑一边嘟囔:在哪里不好开赌?偏要靠近倪节妇住处。另一位说,咱们这场子开了很久了,要不是你们闹得太凶,倪节妇也不会出来。这群赌徒跑着跑着,忽然就不见了。沈秀才这才明白,这帮赌鬼真的是鬼。第二天再一打听,原来赌鬼提到的倪节妇,是当地守寡五十年的著名节妇,在小庙出家为尼。(《北东园笔录续编》卷五“鬼畏节妇”)

这个故事蛮讽刺的,一方面冥界的赌鬼们可以肆意聚众赌博,无所顾忌,另一方面却又以敬畏节妇的方式鼓励阳间严守五伦,以净化民风。仿佛阴阳两界遵循的是不同的伦理规范。

鸦片是在明代传入中国的,到清代鸦片之危害人所共知。可是,鸦片烟馆竟然也开到了阴间。有位姓焦的士兵出门办事,他在军营里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路遇一间鸦片烟馆,焦某鸦片瘾发作,就进去打算吸几口。他向店主买了一点大烟对着灯点烟,可是烟枪不太对劲,吸不动。他以为烟不好,就放上自己随身带的大烟,可还是吸不动。焦某有点恼火,在那里絮絮叨叨地骂人。这时进来一无头人买大烟,焦某眼神迷离也没看清楚,随口怒喝:什么玩意,用衣服盖着脑袋,故意吓人吗?那位无头人也没搭理他,买了烟就走了。可是店主答话了:你觉得他丑,那再看看我怎么样?说着走近焦某,“口眼砰砰作响,舌出于口,目出于眶,累累然如铃下垂,血淋漓满面”。焦某大惊之下,酒全醒了,一路狂逃数里,昏倒在郊外。原来,他误入了开在冥界的鸦片烟馆。(《醉茶志怪》卷三“焦某”)

以上几个事例都可以看出,对吃、喝、嫖、赌、抽这类严重危害群众身心健康的恶习,冥府不仅不加以禁止,而且纵容其发展,妓院开在法院边上,冥官可以到阳间嫖妓,赌徒可以随意开设赌场,烟馆公然在阴阳两界营业……比较起来,那几位要吃血肠的无赖鬼,倒显得人畜无害了。而另一方面,几乎所有入冥后复生的人,都接受了阴狱一日游的警示教育,还阳之后不断向周围群众宣讲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是不是说,冥界的生活是两张皮?冥官向人宣讲鬼理的时候道貌岸然,实际生活却糜烂不堪?又或者说,所有那些展示阴狱的惨烈、果报轮回的严苛、道德教化的效用,全是冥界给阳间人类设置的片场?又或者说,鬼和人遵循不同的规范,那些恶俗色情、低级趣味、挑战公众底线、污染社会风气的事,鬼做了没关系,人做了,就要被熊熊的地狱之火毁灭。

有鬼君的看法是,冥界向来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可惜的是,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冥界纯净得像白开水一样,永远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而这正是冥府上下所期待的。 2lkLa/aoRNgCPEEinNR2fIiXohNwHg5QWr7nqcDWzeqCgEW6M3ELii1PQqaCbs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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