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1月第四次文代会开过,我扛着热烘烘的一团梦想返回天津,准备大干一场。此时这种感觉我已经充分又饱满地写在《凌汛》中了。心中想写和要写的东西很像如今春运时车站里的人群——紧紧地挤成一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内潜藏着一种危险,很可怕的危险。记得当时我对人文社的一位责编说,我有一种要爆发的感觉,我信心满满,洋洋自得,好像我要创造一个文学奇迹,记得当时我还不知轻重地写过一篇随笔《闯出一个新天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要出大问题了。我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1979年整整一年,我都陷在一种冲动中,片刻不得安宁,不得喘息。半夜冲动起来披衣伏案挥笔是常有的事。这一年我写的东西太多太多。中篇就有三部:《铺花的歧路》《啊!》《斗寒图》,都是从心里掏出的“伤痕文学”。还有许多短篇和散文随笔。往往在一部作品写作的高潮中,会突然冒出一个更强烈的故事和人物,恨不得把正在写的东西放下,先写这个更新更有冲击力的小说。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感觉自己整天是在跳动着。我那时烟抽得很凶。因为有了稿费,可以换一些好牌子的烟来抽,把“战斗”换成“恒大”。不知是因为好烟抽得过瘾,还是烟有助于思维,我的烟抽得愈来愈多。烟使我更兴奋更有灵感,还是更理性与更清晰?于是我小小的书桌上天天堆满大量的手稿、信件和堆满烟蒂的小碟小碗。有时来不及把烟蒂放进小碗,就带着火按灭在书桌的侧面。烟头落了一地。这是一种带点野蛮意味的疯狂的写作。
刺激我写作的另一种力量来自读者的来信。
那时一部作品发表激起的反响,对于今天的作家是不可思议的。来自天南海北的信件真如雪片一般扑面而来。在没有电话的时代,读者迫不及待想要与你说话时只有靠写信。那个时代的读者可不是盲目的粉丝,他们都是被你的作品深深打动了,心里有话渴望对你说,要与你共同思考的陌生人。每天读者的来信塞满了我的信箱,我不得不动手用木板自制一个更大的信箱,挂在院中的墙上。每当打开信箱时,读者来信会像灌满的水一泄而出,弄不好掉了一地。我每次开信箱时要用一个敞口的提篮接着。
八十年代初的我
那是一个纯粹的时代,所有的信件都是纯粹的。信件包裹着真实的情感与真切的思考。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使用各式各样的信封:有的人很穷,信封是用纸自己糊的;有的读者不知道我的地址,信封上只写“天津作家冯骥才”,甚至“天津市《×××》(我的某篇小说的篇名)作者冯骥才”。这使我想起契诃夫的小说《万卡》,九岁的万卡第一次给他乡下的爷爷写信时,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在信封上只写了“乡下的爷爷收”。还好,由于我的信太多,邮局里的人熟悉我,只要上边有我的名字,我都能收到。
这些信有的来自遥远的村镇,再远的来自边疆,大多地名我从来没听说过。信里边的内容全是掏心窝的话,全是被我感动、反过来又深深感动我的话。他们向你倾诉衷肠,倒苦水,把心中种种无法摆脱的困扰告诉你,把你当作真正可以信赖的朋友,甚至不怕把自己的隐私乃至悔恨告诉你;还有的人把厚厚一沓请求平反的材料认认真真寄给你,他们把你当作“青天大老爷”。碰到这种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我才知道当时大地上有那么广阔无边的苦难与冤屈。那部《铺花的歧路》招致那么多老红卫兵写信给我,叫我知道时代强加给他们的苦恼有多么深刻。尤以一种来信给我的印象至今不灭。这种信打开时会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原来这些读者写信时,一边写一边流着泪,泪滴纸上,模糊了字迹。我原先不知道眼泪也有一点点黏性。带泪的信折起来,放在信封里,邮寄过程中一挤压,信纸会轻微地黏在一起,打开信时便发出沙沙声。这极轻微的声音却强烈地打动我的心。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写作,竟与这么广泛的未曾谋面的人心灵相通。文学的意义就这样叫我感悟到了。
1979年我写过一篇文章:《作家的社会职责》。我认为作家的社会职责是“回答时代向我们重新提出的问题”,作家的写作“是在惨痛的历史教训中开始的,姗姗而来的新生活还有许多理想乃至幻想的成分。”在这样的时代,“作家必须探索真理,勇于回答迫切的社会问题,代言于人民。”我在这篇文章中专有一节“作家应是人民的代言人”。这是“文革”刚刚过去的那一代作家最具社会担当与思想勇气的一句话。
这样一来,不但让我自觉地把自己钉在“时代责任”的十字架上,也把身上的压力自我“坐实”。我常说“我们是责任的一代”,就是缘自这个时代。它是特殊时代打在我们这一代骨头上的烙印,一辈子抹不去,不管背负它有多沉重,不管平时看得见或看不见,到了关键时候它就会自动“发作”,直到近二十年我自愿承担起文化遗产保护——这是后话了。
现在,我要说说我个人经历的一场灾难了。
八十年代每一篇作品出来,都会招致数百上千封读者来信
在长期各种——外部的和自我的压力下,我的身体发生了问题。最初出现了两个迹象:一是在1979年初冬一个夜里,我埋头在自己抽烟吐出的一团团银白色浓雾里写作时,脑袋忽然有一种异样感。我感觉我对所有东西好像全都隔着“一层”,没有感觉了。这十分奇怪。我叫醒爱人,说我脑袋不大舒服,出去散散步,便下楼出门,走到大街上。那时城市汽车很少,也没有夜生活,路灯昏暗,但十分安静。我走了一会儿仍然感觉脑袋是空的,我试着背诵几首古诗,检查一下自己的脑袋好不好使,这些古诗倒还都记得;再想一想自己正在写的小说,却什么想法也没有,好像机器停摆了。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病,走了一大圈也不见好,回来倒下便睡。早晨醒来竟然完全恢复,头天夜里那种离奇并有点可怕的感觉一点都没有了,脑袋里一切如常,我就接着干活。以前除去感冒我没生过什么病,眼下又急着写东西,便没有把昨夜诡异的感觉当作一个危险的信号。
过了几个月,《人民文学》通知我去北京参加一个短篇小说的“交流班”,与陈世旭、贾大山、艾克拜尔·米吉提等五六个人同住一屋。后来才知道我们都是1979年全国优秀小说奖的获奖者。我们天天在屋里聊天说笑,可是我又出现一个毛病,经常感到有一种身体突然往下一掉的感觉,同时还有种断了气那样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时地出现,这又是什么毛病呢?反正我年轻,能扛得住,先不理它。那时获得全国小说奖是一个很大的荣誉,心里的兴奋把潜在的疾患压住了。由北京返回天津那些天,这种身体的不适竟然也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认为这就过去了呢。
一天,百花文艺出版社请我去讲一讲北京文坛的情况。那时,文坛的前沿和中心都在北京,我一半时间在北京,又刚刚获奖归来,各种情况知道得多。我到了出版社,和编辑们坐下来兴致勃勃地刚刚一聊,突然感觉胸部有很强的压抑感,呼吸吃力,甚至说不出话来。大家发现我脸色不对,前额竟流下冷汗来,叫我别讲了,说我肯定这段时间太累。我天性好强,不舒服也不肯说,逢到头疼肚子疼,向来都是忍一忍。我在编辑部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一些,便起身告辞。当时我急于回家,很想马上躺下来。
百花文艺出版社离我家很近,平时一刻钟就可以到家了,可是那天我感到两条腿真像棉花做的,身体很沉。我骑上车从胜利路拐向成都道时,忽然肩膀酸疼起来,胸闷,刚才那股劲儿又来了。我从来没有过心慌,我感觉心慌得难受,跟着心脏像敲鼓那样咚咚响,猛烈得好像要跳出来。这时我已经骑到黄家花园拐角处,远远看到我家所在的那条小街——长沙路的路口了。我想我要尽快骑回家,到妻子身边,可是忽然我好像没有气了,心脏难受得无以名状,我感到已经无力回到家了。第一次有要死了的感觉。
我得承认我命运里有个保护神——
就像“文革”抄家那天,我“疯”了一分钟,却突然感觉被什么抻了一下,居然奇迹地返回正常。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个人迎面走来。他是我年少时的朋友,名叫王凤权,是市二附属医院的医生,就住在成都道上。不知为什么,就在这几乎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双手撒开车把,连人带车扑在他怀里,我说:“凤权,我不行了。”此后,我不知道他怎样把我弄到他家中,我躺在他床上,给我吃一片药。后来我知道这片药是硝酸甘油。他用听诊器给我听了心脏。他说:“你心脏跳得太快了,现在还二百多下呢,要去医院做个心电图。”
我从来没进过医院,对各种疾病一无所知,但我很怕得上心脏病。到了医院检查后,医生却说我的心脏没有病,只是室性的心动过速。我从医生的话和表情里得到了安慰。然而从这天起,我却掉进了一个百般折磨着我、无法挣脱的漆黑的深洞里。
在这个深洞里,我被一个无形而狰狞的病魔死死纠缠着。我不知它在哪里,它却随时可能出现。它一来,我立时心慌难耐,不停地心跳,全身神经莫名地高度紧张。我无法知道它什么时候来,它说来就来;我尝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叫它停止,吃任何药都没用,严重时我有一种恐惧乃至濒死感。当时“文革”刚刚结束,书店里只能买到一本绿色塑料皮的医书,是1970年出版的《赤脚医生手册》。书中的各种病名、病症和药名中间,到处是黑体字的语录。我几乎把这本书翻烂了,依据自己的症状从书里却找不到答案。我从医生那里听到两种过去不曾知道的疾病,一是心脏神经官能症,一是植物性神经功能紊乱,据说我得的就是这两种病。原因是用脑过度,长期精神高度紧张,加上抽烟过多,医生还说这两种病都很难缠,没有特效药。这样,我不得不停下笔,戒了烟。有病乱求医,四处寻访民间的良医良方,然而每一个希望最终都成为泡影。这种病更大的麻烦是在心理上,不能听任何响动,怕见来客,不敢单独一人在家,害怕病魔突然来袭,这便迫使妻子必须与我时刻相守,对坐相视,不时听她小心地问:“舒服些了吗?”那一阵子,我很灰心,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宿命,一生都叫厄运压着。别人受苦时,我也受苦;别人好了,我却要换一种苦来受。当然我不甘心,只要心脏相对平静,我就拿天天收到的各种书信——特别是朋友的信件来读。
1979年全国优秀小说颁奖时,《人民文学》杂志社邀请获奖作家畅游颐和园时的合影
现在我还保留着文坛前辈和同辈的朋友们当时向我问候病情的来信。我文坛上的朋友——好朋友太多。我的病惊动了他们。王蒙、刘心武、李小林、屠岸、李陀、蒋子龙、高莽、阎纲、路遥、陈世旭、章仲锷、苏予、严文井、李景峰、李炳银、彭荆风等等。这些信今天读来仍然感受到那些留在岁月里昨日的情意,叫我心动。
我无法找到昨天文坛与时代那种纯粹,但那种纯粹却保持在我心中。陈建功听到的是我死了的误传,据说他当时还哭了一泡。留在我心中的还有当时在《北京文学》做编辑的刘恒,受他们编辑部委托扛着一个大西瓜来瞧我的“故事”。我把这个故事已经写在《凌汛》里了。还有谌容、张洁和郑万隆结伴来天津看我。那天我那个思治里阁楼上的小屋,仅这几个人就挤不下了,我们还是热烘烘挤在一起。张洁是个率性又真实的人,她还在一篇散文《我心灵的朋友》里写下我们那天见面时——友情的纯粹。是呵,再也没有比来自文坛的关切对我更重要了。因为我那时最深爱的、要为之献身的是文学。
那的确是一个奇特的时代,文学就是文坛,文坛就是文学。不像今天,文学和文坛已经毫无关系了。
我扛着这个不明不白的病忍了半年,依旧在漆黑的深洞里盘旋不已。一天一位老医生对我说,最好的办法不是药,是“异地疗法”。所有官能症都有心理因素,换一个全新环境会有助你打破疾病的惯性和心理暗示。
“文革”时医学界完全中断与外界的联系,相互间也很少交流,手法与观念全都陈旧过时,医院给我的药只是一种:西药的安定和中药的安神丸。这个“异地疗法”听起来有理,不妨一试,就当“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便托我所在的单位——天津文艺创评室帮我联系北戴河的管理所,找到一间小房,妻子陪我去了。天津虽说是海滨城市,却与海相距极远,海风都吹不到。到了这里一片碧海蓝天,所见所闻和心境立时全变了,以致忘了心脏,自然感觉挺好。记得一位医生曾对我说过,如果你感觉不到内脏在你身体里存在,就说明你内脏没有毛病。如果你总感觉它在哪儿了,多半有毛病了。这话通俗有理。
《雕花烟斗》获奖的通知单,当时一切都极简陋
有一天,还发生了一个叫人高兴的意外。那是个黄昏,我和妻子在海边散步,脚踩着软软的沙子,听着潮声;海边只有不多的人在游泳玩耍。忽然听人喊我——大冯!冯骥才!大冯!喊声有男有女,几个穿泳衣的人笑嘻嘻地跑过来。我首先认出蒋子龙。跑过来的都是男的,女的都还远远站在海边。那时社会还不开放,女士穿泳衣有些害羞吧。在那几个女子中,我认出叶文玲,早在前年南方战时我在云南前线与她相识,她给我热情又朴实的印象。还有一个女子,挺苗条,穿一件带红点的花泳衣侧身站着,子龙告诉我她是张抗抗。我的第一部中篇《铺花的歧路》和她第一部短篇《爱的呼唤》发表在同一期《收获》上,但我没见过她。之前文代会期间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话很冲,口齿特别清楚,每个字都像是刻意说出来的,我们聊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和我们年轻人还挺说得来。”我在电话里开玩笑说:“怎么,你认为我是老前辈吗?”怎么今天她站在那里不过来?只朝我点点头,是因为她穿着泳衣吗?
患病时,好友张洁、谌容来津看望
我一问子龙,才知他们是当时中国作家协会讲习所第五期的学员。子龙是“班长”。成员全是崭露头角、有才气的青年作家,都是凭着颇具锐气的力作在文坛一炮打响。其中不少作家我都相识:刘亚洲、竹林、叶辛、陈国凯、贾大山、陈世旭、韩石山、高尔品等等。子龙知我来养病,晚饭后和讲习所几个成员来看我。其中一个很年轻的穿着长裙子的姑娘,文气,安静,目光明亮,一经介绍才知道是王安忆,并且是我很喜欢的作家茹志鹃的女儿。她凭着《雨,沙沙沙》一露面,那种先天的文学气质,就叫人眼前一亮。记得那天她让我给她“提提意见”。我笑了,说:“将来你的影响肯定愈来愈大,你可得叫媒体和评论界欠着你呵。”她想一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笑了。那时她二十多岁吧,到了今天,安忆已是一位当代公认却始终低调的大家。
随后,子龙约我和妻子到他们驻地去,晚间他们要在一起联欢。我们应邀去了。在一间挺大的房间里,亮着许多灯,大家相互“强迫”上台表演。记得张抗抗很投入地朗诵普希金的长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然后子龙上来唱了一段京剧,黑头,大嗓门,唱得豪气满怀。大家又逼着叶文玲表演,叶文玲自己不敢唱,非拉着子龙合唱,大家叫他们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两人都不擅唱,自然唱不到点儿,还接不上词儿,笑得大家前仰后合,然后是舞会。这个意外又欢快的“遭遇”,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久违的文学——文坛中。我真恨不得快快好起来。
病中写的一些小说散文如《书桌》《老夫老妻》《意大利小提琴》《逛娘娘宫》,都不自觉地带着一些人生况味
北戴河之行使我相信“精神转移”对我的病治疗有效。我的一位好友医师张大宁对我说,你何不试一试中医的腹部按摩?他把我介绍给中医院一位姓胡的按摩室主任。经胡主任一治,才知道腹部按摩的妙处,他的手并不接触我的腹部,而是放在距离腹部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一动不动,叫我用意念感受他的手掌发出的气与力。我真的渐渐地感觉到很热,很舒服,有一种穿透力,并且明显地感到病魔在一点点离开我,人也渐渐地从那个痛苦的深洞里一点点探出头来,看到光亮。
我想重新拿起笔来,但是开始时也不敢,我怕病魔重又回过身。我甚至有点怕撂在桌上的那支被我冷落了太久的钢笔。当年秋天,吴泰昌带一个朋友从北京跑过来看我。泰昌人单纯,文学的情怀很深,眼光很好,和我投缘。他来了我自然高兴。他说话总是连喊带叫,说到激动时,还喜欢不断地跺脚。那天他把我家养了多年的心爱的大黄猫给吓跑了,从此无影无踪,让我儿子多次伤心落泪。然而他那次给我带来一个“转机”,他说李小林叫他来看望我,并问我能不能给《收获》写一篇散文。小林是我敬重的朋友,她的约稿我不能拒绝。吴泰昌对我叫着说:“我看你肯定行,你已经完全好了,你不写东西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对不对?”
他这句话让我拿起了笔,写了散文《书桌》。我从自己书桌的命运里写了自己人生的变迁。一动笔心中便溢满一种伤感美,没想到搁笔半年多了,竟还写得这样投入,这样顺畅,这样有感觉。可能这次大病一场,使我不觉增添了很多人生的感悟;这是一种从心里流出的散文,至今还是我“自我欣赏”的一篇散文。从此,我便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写作中。更重要的是从写作这篇散文开始我的文学观悄悄发生了变化,并从不自觉到自觉的变化——这也是后话了。
而且,我开始敢于一个人独自待在家里了,这便解放了妻子。半年多来,我把她和我被病的困扰长时间一刻不放松地捆在一起,真够残酷的。随后便是敢于自己走出家门参加一些活动,在公众场合说些话。当然,有时还会感觉不适,甚至会有要“发病”的心理威胁。
比如1981年我的中篇小说《啊!》获全国第一届中篇小说奖,发奖会在北京的京西宾馆。中国作协叫我代表获奖作家讲话,我便紧张起来,担心上台讲到一半时犯病,可是我又不好拒绝。会前,我早早到了会场,人还不多,我在会场外的门厅便开始感觉心跳起来,而且愈跳愈厉害,我束手无策。这时一个穿军装的很柔和的女子走过来,自我介绍她叫陶斯亮。我说我读过你的报告文学,写得很好。她告诉我她是军医,我说我现在心跳得厉害,有没有办法制止?她问了我的病情便说:“你这种毛病怎么好上台呢?”她跑去给我弄来一片镇静药,一杯白水,叫我吃下。不多时心跳稳住了,上台讲话居然没犯病,从此让我记住了这位“救命”的解放军陶斯亮。
就这样,我返回写作和文坛。当然,至少两三年间我口袋里总带一小瓶镇静药,烟却始终没有抽。
然而,当我重新回到写作时,文学已非昨日,这是我下边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