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往暖炉里掷了一块青碳。
悠悠然的回答乔扇的话:“人各有志,你喜官场,我倒是觉得自在。”
乔扇半卧于榻上,扇着扇子说:“我看你是死脑筋,就爱往官场里钻!这以后要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要饭可千万别要我府门口来,我是一个馒头也不会施舍给你的。”
“哦,我不爱吃馒头。”
“怎么,你还想吃山珍海味啊!”
“那倒不必,一碗清粥,一个鸡蛋,你乔大老板还是施得起的。”
“你想得倒是美。”乔扇翻了记白眼给他,又另起话题道,“话说,你来大理寺也有一段时间了,那帮粗人没欺负你吧?”
“他们欺负我作甚?”
“你文官入了武官的职,各个司部衙门间都议论开了,无一不说你自不量力、挑石上山。大理寺卿的位置从来都是武行官员上任,你一个连刀都提不起来的户部小书生,怕是遭了不少挤兑吧?说来,荀太傅虽然知道你聪明,可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你懂个屁!趁早滚蛋得了,免得最后吃苦头,我可不会同情你。”
乔扇向来喜欢挖苦林末。
对此,林末也习惯了。
他依是那浅笑寡言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一个人常年吃得咸食,总得换些清食缓缓,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虽历朝由武官担任,却未说文官不能胜任,猛虎之地,缺了些文墨水,怎么也得调个文官来综合综合,何况这个位置,我也坐不上几年,说不定尚书省那边厌了我,就又把我调回户部了。”
“看样子,你是想做个不管事的闲官。”
“闲官自有闲官事。”林末如此说,“你不是想跟我打听南城戏庄的命案吗?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桩案子,我已经全权交给大理寺寺正候大石去办了。”
“什么?”乔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激动道,“林末啊林末,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这可是你坐镇大理寺接的第一桩案子,你竟然拱手让给别人?你是想让各司部衙门的人把你当成废物吗?”
“一桩案子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代表你就是个废物!”
好好一个能让人扬名立万的案子,若是破了,就能在大理寺站稳脚跟,可这书呆子,竟然拱手让给了别人。
真气人!
林末也不恼,笑了笑,往暖炉里又投掷了一块青碳。
同窗多年,乔扇最厌他那股云淡风轻的性子,但作为朋友,也是最为仗义的,每次有机会都想要拉扯他一把,偏偏他除了书读得精一些以外,任何事情都不争气。乔扇对此也是心力交瘁,时间一久,便也由着他了,此刻只是叹气道:“算了,我跟你这榆木脑袋置什么气!话说回来,我最近画行里得了一本怪谈小说,知道你最喜欢这些鬼啊神啊的东西,特意留下送来给你。”
乔扇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籍,搁置矮几上推给他。
是一本民间怪谈,封纸上写着“鬼宴”。
林末最喜欢这些怪谈小说,书中那些稀奇古怪的神鬼之谈最能让他激动澎湃。
或者说是引起共鸣。
他拿起《鬼宴》道:“谢了。”
乔扇调整了下坐姿,将怀中的“韩湘子”放到旁边,身子伏前,脸色骤然凝重了几分,神秘神秘的说道:“林末,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道说道。”
“嗯?”
“你可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一桩怪事?”
“哦?”林末正在翻看《鬼宴》,似乎没什么旁的心思。
“蝉鸣寺的十二颗佛珠!”
十二颗佛珠?
林末抬眸,见乔扇眼底透露出些诡异,便淡淡道:“略有耳闻,怎么了?”
“据说那十二颗佛珠,是一位得道高僧游历时所得,那佛珠不似寻常佛珠,颗颗晶莹剔透,表面还有流动的水纹,即便是炎炎夏日,那些佛珠摸上去也冰凉冰凉的……而且坊间传闻,那十二颗佛珠有通灵辟邪的神效,若将一颗碾成粉末调水服用,还能长生不老。”
“你信了?”
“别打岔,先听我说完!”乔扇踢了他一脚,继续道,“那些佛珠被传得神乎其乎,所以高僧作法,将其供在了蝉鸣寺十二龙头的嘴里,每到月圆之夜,佛珠就会发生奇幻的蓝光,那光芒就好像是从深海里发出来的一样,璀璨极了,漂亮极了。”
“你看过?”
“听来的!”
“然后呢?”
“就在前几日,其中一颗佛珠被盗了!”乔扇的尾音刻意加重了些,来表达此事的怪异之处。
嗯?
林末若有所思,似是起了几分兴致。
乔扇继续说:“供奉佛珠的地方是在蝉鸣寺的窖室,四面都是石墙,唯有一扇铁门可以进去,那铁门是用玄铁铸的,牢不可摧,门上的锁眼被分成八块,由寺中的八位高僧分别收管,要想进去,必须八把钥匙一起插进锁眼。在这么严密的防盗下,怎就丢了一颗呢?不仅如此,佛珠丢的第二天,剩下的十一颗佛珠竟然泣血了,是寺中憎人亲眼所见。”
闻言,林末拢了拢眉心,说:“如此说,倒的确是件怪事。”
“你不是看了很多怪谈小说吗?可揣测得出来,那佛珠被盗之事,究竟是人为?还是鬼怪作祟?”
“这世上哪来什么鬼鬼神神?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可此事玄乎的很!佛珠泣血,是真的!”
“世上之事,哪有不玄乎的?你就别再一门心思去研究这些了,还是趁着外头雨小了些,赶紧回去吧。”林末语气清淡,字里行间已是下了逐客令。
乔扇横了他一眼,宽袖一甩,怒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杂碎,我才送了你一本怪谈小说,你连茶都不请我喝一杯,就急着轰我走人,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遇到你这么个白眼狼。得!小爷我还不乐意待了。”
林末淡笑,对于乔扇刻薄的话并不恼怒,只是拿着那本《鬼宴》默默起身,走到书架前将其塞了上去。
几面偌大的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些奇异的怪谈小说。
待他转身时,乔扇已经离开。
他负手行至屋外,微凉的风迎面袭来,伴着飞斜的雨丝,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夜晚的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屋檐隅角上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晕人的光芒,照在一缕缕坠落的雨水上,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惆怅和孤寂。
林末长叹道:“又是一个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