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半月刊以提倡幽默文字为主要目标,很引起外间的误会,犹如幽默自身就常引起国人的误解。这种的误会,我们早就料到,而已由收到的外稿证明。有人认为这是专载游戏文字,启青年轻浮叫嚣之风,专作挖苦冷笑损人而不利己的文字。有人认为这是预备出新《笑林广记》供人家茶余酒后谈笑的资料。有人认为幽默即是滑稽,没有思想主张的寄托,无关弘旨,难登大雅之堂。有人比我们如胡椒粉,专做刺激性的文章。这些误会,都是不能免的,因为幽默文字,在中国实在很少前例,尤其是成篇的幽默文字。
我们只觉得中国做社论的人太多,随便那一种刊物拿来,都有很正当高深的理论。近见《时事新报》中学生征文的成绩,也都能切中时弊,负有经世大才。所以这种文字之多,一是由于小学作文的教学失策,十二三岁的学生起码就要做“救国策”,破题就是“今夫天下”的烂调;一是因为大学研究经济政治的人太多,书本上的学问既深,主义名词信手拈来就是一大套。两种之弊,都使中国学者尚空谈,失了独特的观察力。一方面政客军人,一发宣言通电,又篇篇言之成理,可诵可歌。结果文章经世的作者普天下,而蕞尔上海一市的改良,就没有办法,与租界相形见绌,永远留为中国的耻辱。遇有国事,大家喊口号,发宣言,拍通电,执笔不会乏人,此日人所以讥我们为“文字国”。在这文字国中,文章与思想已截然为二事,思想已为文章的附庸,装饰品,作为社论家挥毫濡墨的材料而已。此类的社论愈多,愈足养成文人重浮言不务实际的风尚。况且社论家都知道他们的空言无补,不会于武人主持下的外交内政,有丝毫影响,所谓尽言论之责,亦止于言论而已,稍有庸见的记者,都应自杀。
所以我们不想再在文字国说空言,高谈阔论,只睁开眼睛,叙述现实。若说我们一定有何使命,是使青年读者,注重观察现实罢了。人生是这样的舞台,中国社会,政治,教育,时俗,尤其是一场的把戏,不过扮演的人,正正经经,不觉其滑稽而已。只须旁观者对自己肯忠实,就会见出其矛盾,说来肯坦白,自会成其幽默。所以幽默文字必是写实主义的。我们抱这写实主义看这偌大国家扮春香闹学的把戏,难免好笑。我们不是攻击任何对象,只希望大家头脑清醒一点罢了。
(《论语》第3期,1932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