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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 一 / 章 /

一波又三折,病情再加重

三天后的清晨,初升的阳光朗照着整个南京城,像一幅油画一样。

沈放终究没有想到别的办法,今日是最后一搏,也是他解放的时刻。

是的,不管成功与否,他都解放了。

姚碧君做了早餐,沈放吃完后,突然咧嘴一笑,心血来潮一般地说:“在家吃早餐的感觉真好。”

姚碧君嘴里正嚼着东西,说话不大清晰:“这有什么特别吗?”

“以前没觉得,可今天不一样。”

他笑得十分神秘,离座之后看到桌子上的牛奶,又重新走回去。

“听你的,我喝光它,省得你又说我浪费。”

说完话后他便仰头喝完了牛奶。

他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姚碧君凝眉瞧着他:“你今天有点奇怪。”

沈放不以为意:“是吗?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怪吗?”

姚碧君笑了,沈放带着一点敷衍和迎合跟着她一起笑。

这也许是他与姚碧君以夫妻关系相处的最后时刻。

当天的街头人流如织,车开到半道上,沈放忽然头疼了起来,他停下车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纸包,用力地握紧了几分。

这种紧要关头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要进行一次非常冒险的行动,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原始的办法,当然也更为危险。

纸包里是他通过黑市搞到的迷药,用它把人迷倒然后窃取情报,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法子,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中午他便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

到达国防部门口,在秘书的引领下,他走进了何主任的办公室。

何主任正低头看着文件,沈放打了个招呼,何主任笑脸相迎,却还是照旧问着:“沈副处长,这次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还是那块地的事儿……”沈放说。

何主任听完便不耐烦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儿我没办法,你怎么还来?”

沈放脸色从容:“何主任别担心,我今天来,就是让何主任秉公办事,而且还不会让何主任白做。”

“怎么说?”

“如果何主任是那块地的真正股东呢?我知道罗处长曾提过,他能给您的是半成分红……”

何主任用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走到门口,开门,向外看了看。

趁这个空当,沈放迅速将纸包摊开,把药投进了何主任的茶杯里,然后一面迅速地晃了晃茶杯,一面将纸攥在了手心里。

这样欣喜的时候,他应该不会注意到茶水有问题。

沈放闭上眼睛,平息内心,那边何主任没看到外面有什么人,便回身把门阖上了。

沈放将文件递了过去,表情恢复如初。

“何主任,这次我草拟了一份材料,给您提高股份,您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可以按照上面的进行。”

何主任翻开文件看了看,面露喜色,与此同时将一只手探过去端起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两大口。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还不忘跟沈放调侃:“怎么,那老罗不当铁公鸡了?不知是你办事利索,还是老罗想明白了啊……”

药力倒是猛得很,何主任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他是个明白人,当下就猜到了这其中有什么名堂,眉头微蹙,按住太阳穴看着沈放,话语已经挤不出来。

“你……”

眼皮已经沉得撑不起来,但他还是挣扎着去够电话。沈放悠然地将电话移开,目光与他相视,静静地等着他浑身瘫软,如一摊烂泥跌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沈放松了一口气,抬手看表,9点40分。

他慌张地打开抽屉,找到了档案袋上写着的一串数字,还有一串钥匙。

接着他按照数字去拧保险柜的门,柜门响了一声,却还是不能打开,他又一把一把钥匙试着……

拿到情报后,他将桌上水杯里的水倒了一些出来,润湿了档案袋的封口,然后取出里面的文件并快速用相机拍摄下来。

一连串的动作完成之后,沈放收拾好一切,然后又看了一次表。

十点整。

他一路疾驰,赶到五里坡的时候,看见了车前缓缓清晰的任先生。

他的脑袋又痛起来,伸手去抓,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一切都清晰了,映入眼帘的是街道上的行人、车辆与楼群。

他刚刚似乎睡着了,如今仿佛大梦初醒。

将车停在国防部门口,沈放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下车走了进去。

一切都跟梦里相似,他进入办公室与何主任谈话,只是何主任看完协议之后,没有去关门,因为电话意外地响了起来。

何主任接着电话:“哦……是……好的……这需要你再提交一份材料……”

沈放十分紧张,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被这一个电话吓得有些冒汗。

何主任挂了电话,又看了一眼协议,然后对沈放一笑:“给我一成,嘿嘿,这个……恐怕不是太合适。”

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沈放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好吧,如果何主任您有的是两成的股权呢?”

“两成?”何主任有些吃惊。

沈放打开公文包,包里有一份股份转让文件,另外一个纸包里面是药粉。他将文件递给了何主任,同时将纸包捏在手中。

“我可以把这个项目里我自己的股份转给你。”

这些东西如今对他没有用处了,他想要的东西,值得用这个来换。

何主任继续发问:“你的股份白白地给我?为什么?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股份多了分的钱就多,可赚钱的方法不是只能依靠股份,这事儿要是成了,大家都有好处。”

沈放依旧在冒汗,他努力克制着情绪,效果却适得其反。

“你得说清楚点。”

他还偏偏碰上了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

“一旦这块地所属的公路开始动工,承揽的工程公司就接到了大生意,据说那家公司的股票在上海股市挂牌了,到时我们可以放出一些消息,接了这么大工程,那家公司的股票一定飞涨,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钱。如果何主任有兴趣,兄弟我愿意从中牵线。”

这样解释,何主任才恍然大悟,有些赞赏地看着沈放。

“这都想到了,年轻人,有办法,看来我只能答应你了。”

沈放硬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你要是拒绝我,这工程就没有了,大家什么都捞不到。”

沈放的妥协,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何主任想了想,总算是被说服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审批的事儿我再想想办法。”

“那就多谢何主任了。”

终于了事,何主任拿出钢笔正准备签字,沈放的一只手捏着纸包,等何主任低头在文件上签字时,就要向杯子里下迷药。

就在这一刹那,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外面有人敲门,紧接着人便走了进来。沈放急忙收手,呼吸明显加重了,隐隐还有些颤抖。

这样的事情再来几次,换谁的心脏也受不了。

何主任抬头:“秦参谋,怎么?你们军需处又要调整规划吗?”

秦参谋回话:“看您说的,我怎么可能老找您的麻烦?这是国防部下发的文件,军需处必须跟您汇报,要不以后的预算规划就难做了……”

说到一半,何主任阻止了秦参谋继续说下去。

他看了看沈放,是要沈放回避的意思,沈放忙伸手揽着协议:“如果何主任不方便,我改日再来。”

何主任瞄了一眼文件,冲他笑道:“不必,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到嘴的肥肉不把握好,说不定就丢了。

说完他与秦参谋一起走出了办公室,沈放瞧着那两个人走到办公室外面的套间,里面的房门被阖上了,可是并没有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

沈放从强烈的紧张中安定下来,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何主任与秦参谋正在聊着什么。

他改变计划,收起迷药,然后从包里把微型相机掏出来放在兜里。

他打开抽屉,找到了那一串数字,试了钥匙,打开保险柜门,开始用微型相机拍摄文件……

何主任跟秦参谋告别,转身回来的时候,沈放依旧坐在原来的沙发上,笑问道:“何主任,您的事儿谈完了?”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只是如今何主任喜不自胜,哪有空在意这些。

“都是小事,咱们这个才是大事!来,咱们把文件签了。我说沈老弟啊,这文件签了你可别后悔。”

沈放的额头在冒汗,手里握着拍摄完毕的微型相机,掌心也开始冒汗。

“哪里,跟何主任做生意,就没有后悔这一说……”

何主任低头签字,沈放的笑容还撑着,可因为反复的刺激,忽然间他再次感到眩晕起来。

眼前影像模糊,何主任的头似乎变成了两个。

他强忍着眩晕接过何主任的文件,把文件放进公文包里,并努力克制自己的眩晕跟何主任握手。

何主任瞧见他的模样,有些惊奇:“沈老弟你的脸色很不好啊,不会是真后悔了吧?”

沈放不想再和何主任纠缠下去了,这种情况下,他已经刻不容缓。

“何主任说笑了,生意场上我向来说一不二。好了,我先告辞了。”

走出何主任的办公室,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沈放的额头滑落。

经过走廊时,他依然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眼前就是国防部前厅的大门,他努力地朝门口走去,只是步子越走越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

临近大门口,他终于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他手里的公文包也摔了出去,文件散落一地,那个微型相机露出了一个边缘……

沈放晕了过去,做了一个梦。

国防部门口,一伙军官发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他不顾众人的围观,努力地向自己的公文包爬过去,眼中只有那个微型相机。

就在他伸手要够到那个微型相机的时候,一双脚出现在那个相机边,一只手先他一步把那个微型相机捡了起来。

他一抬眼,那人正是何主任。

何主任看着微型相机,脸色阴沉,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原来你是个间谍。”

他惊恐地看着何主任,努力地爬起来想逃走,田中突然出现了,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再转身,发现罗立忠也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他踉踉跄跄地想绕开这些人,可拦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拼命地想冲破众人的围捕,就在这个时候沈林出现了。

他看到沈林冷冷地穿过众人向他走过来,一步步逼近他,随即面无表情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额头。

何主任、田中、罗立忠等人的面部扭曲,他们都在狞笑着。

他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随着一声枪响,那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火花……

被吓醒的时候是在陆军医院,沈放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的影像,他努力地调整着视线,一切终于清晰起来。

何主任和那个约翰大夫站在旁边。梦境的感觉残存,他看到何主任时吓了一跳,面带惊恐。

约翰大夫感觉到沈放的异样,随后检查了沈放的脉搏,又看了看沈放的眼底。何主任倒是没察觉,关心地问着:“你醒了,沈副处长?”

“这……这是在哪儿?”

如今沈放对一切情况都不清楚。他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任先生没有见到他,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以及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在医院。你吓坏我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何主任说着话,沈放瞧着他,迅速判断着他的态度,不像是发现了自己身份的样子。

约翰大夫伸出一个手指在沈放面前晃着,观察着沈放的反应。

“你能看清楚吗?”

他将这一切想了一遍,脑袋里像是要炸开一般,听见问话,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以,我视力没问题,就是头痛。”

约翰大夫哼笑,与沈放对视:“我就知道咱们会再见面,你果然又来了。”

他这个病不做手术根本好不了,见面是迟早的事情,还用预见?

这时候沈放突然想起什么,惊慌地打量着四周,急切道:“我的公文包呢?”

何主任把沈放的公文包拿了过来,沈放面带惊愕地瞧着他,没敢去接,愣了一会儿。

“接着呀。”

何主任递得更近了,最后直接将包放在病床上,还一边说着:“老弟要小心啊,这里面的东西可不只是老弟一个人的。我已经通知你们罗处长了,老弟身体不好,以后得多注意,咱们的生意还得靠你呢!”

何主任话里有话,似乎很多事情都已经明了。

约翰大夫许是察觉了屋里气氛的缓慢变化,忙出言拦着:“何主任,他这个病需要静养,不能说太多话。”

何主任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思,忙跟着附和:“好,好,那沈老弟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沈放心神不定,不知道究竟该作何反应,只能客气地说着:“不好意思,让何主任费心了。”

等两个人走出去之后,沈放慌忙地翻开公文包,可是左右倒腾着,就是不见微型相机,这叫他一阵心慌。

方才何主任说,这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道是话里有话,相机被他们拿走了?

他正疑惑,不知所措,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先生,打扰了,我来打扫房间。”

此时的沈放就像一把干柴,碰上一点火星子都能烧得起来,当即脾气便上来了。

“出去!”

他几乎是怒声咆哮着,那清洁工反倒走到他面前来。

“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沈放说着都要动手了,那人却忽然抬起头来,低声说:“我是来看你的。”

沈放仔细一瞧,居然是任先生。

他这会儿正心里打鼓,有些不知所措,任先生的出现就像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沈放迫切地想要说话,任先生却摆手示意阻止了他。

任先生走到门口,通过虚掩的门缝看了看屋外的动向,继而小心翼翼地将门阖上,并反锁。

“你身上有迷药,你想迷倒何主任偷拍文件?这就是你原本的行动计划?”

他是怎么知道的?沈放带着疑惑点头。

任先生着急而愤怒,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谁批准你这样的?!你知道这样冒险行动的代价是什么吗?如果你暴露了,与你有过接触的同志都会被调查,甚至连你在日伪时期的行动都可能被查出来,你是疯了吗?”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现在只有我能接近那份文件。”

虽然他的办法笨了些,但也是最直接、有效的。

“那也不能这样贸然行动,你这是在送死!”

沈放微微一笑,低下头自嘲道:“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生和死对我没那么重要。”

他自己的病他自己知道,越来越多的状况出现,预示着他的死期即将到来。

话题忽然一转,任先生的愤怒一下子烟消云散,转而叹了口气,十分唏嘘:“这是我没想到的,你的病居然这么重。”

就因为这样他才选择了那么疯狂的做法吗?

“我算明白汪洪涛向组织汇报的时候,为什么会把你描述成那个样子了。”

任先生说着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沈放的表情却是了然:“他说我神经质、脑子不清楚、做事张狂,是吗?”

这些特点从汪洪涛口中说出来很多回了,沈放留给他的印象自己很清楚。

任先生点头:“是的。他还说你非常着急地想离开南京。而你的身体的确很不适合继续潜伏下去。”

“可这次送我出去的机会错过了,我又走不了了。”

早上的时候他还怀揣着憧憬,到了这会儿,没想到耽搁了整个计划的居然是他的病,看来他真的不适合继续做情报工作了。

任先生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算是宽慰:“我会跟组织汇报你的情况,尽快安排你离开南京,但你绝对不可以再贸然行动!革命不是让我们送死,是让我们好好活着,继续战斗下去。”

还有下一次吗?如今的他,恐怕不能再有丝毫的动作了。

“我是鲁莽,你可以让组织处分我。不过只有采用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才能接触国防部的绝密文件,而且那份文件我已经拍照了。可是我的相机现在找不到了,也许……我已经暴露了。”

沈放有些自暴自弃,似乎所有事情都被他搞砸了,任先生接下来说的话却叫他忽然眼睛泛光。

“放心,相机已经被我们的同志转移走了,你的公文包也被处理过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迷药。

不过沈放到底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你真找了人帮我?国防部还有咱们的同志?”

他这一句话问出口之后,忽然想起在玄武湖边,任先生说过,必要的时候会派人来做他的帮手。

任先生摇了摇头:“不能说的我不会说,不过我知道你尽力了。这次你获取的国民党战略部署方面的情报非常关键,你的冒失和鲁莽也算值得。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一切如常,要忍耐、克制,组织会尽快重新安排你离开。”

说完他还不忘补一句:“你记住,以后任何时候有行动都必须向我请示汇报。”

交谈结束,任先生开门走了出去,门被虚掩着,片刻后又重新被人推开了。

沈放坐在一边还在沉思着,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等发觉有人立在身边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姚碧君,他神色一愣。

“碧君。”

姚碧君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但也没有表现得太激动:“你……没事吧?我在单位听说你突然晕倒了,吓了我一跳。”

气氛微妙,沈放摇摇头:“我没事,他们不该麻烦你。”

这话略显生分,像是在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姚碧君许是觉察到了那个意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却并没有言明。

“什么该不该的,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医院的人说你昏迷了,这很危险。”

“约翰大夫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他不这么说,怎么能让病人听他的话?”沈放打趣道。

就在这时,约翰大夫推门而入。

姚碧君忙问:“约翰大夫,我丈夫的病要不要紧?”

听到这样的称谓,约翰有些疑惑地瞧着沈放:“她是你太太?”

许久不见,看来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沈放点头,见约翰看着姚碧君欲言又止,立马就明白了他的迟疑与顾虑。

“你说吧,我不想瞒着我太太。”

事到如今,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约翰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还是你脑袋里弹片的问题。弹片不取出来,就会一直压迫你的脑部神经。以后尽量避免受刺激,太高兴或者太不高兴都不好,如果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你会更麻烦。”

姚碧君一直不知道沈放的病情,这会儿听见之后有些呆愣。

“那……约翰大夫,有什么好法子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只知道沈放离开了她,却不知道这些年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约翰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跟他说过可以做手术,不过有风险,人脑是最复杂的系统,弄错一根神经也许人就彻底……”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后面的话不吉利,他摊开手意会着。

“你有多大的把握?”在等死面前,沈放忽然对约翰所说的手术有了些兴趣。

约翰想了想,说道:“以前见到你的时候,我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看,也就一半的概率了。但如果不做手术,神经压迫会越来越严重,所以……”

“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碧君,我想出院。”约翰的话还没说完,沈放忙出言打断。只有一半的概率,这样的赌博没什么意思。

姚碧君被他淡然的举动惊到了:“出院?你现在得静养。”

这么重的伤他都不放在眼里,难不成真的不想活了?

沈放淡淡地说:“身体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在这儿和在家待着,没区别。”

姚碧君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约翰,约翰面露无奈:“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做手术。”然后他话锋一转,像是一早就做好了安排,“记住得控制好情绪,这是我给你开的药。”说着他把手里的药瓶扔给沈放,“是按你的需要配的剂量。”

沈放看了看药瓶道:“行,钱过两天我派人给你送来。你没再去玩牌了吧?”

约翰耸耸肩。

沈放无奈摇头:“钱我会多给你一点。”

执拗不过,姚碧君只好顺从。

出院时是江副官开车来接的,姚碧君与沈放坐在后座上。

车子行驶在街道上。姚碧君吩咐道:“江副官,你先送沈处长回家,然后绕点路,把我送到电话局去。”

沈放却突然开口:“不,去沈家大院,我想回去看看。”

姚碧君有些诧异,沈放对那个家一直都没有什么挂念。

“可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虽然她也盼着沈家人能和好,不过眼下沈放的身体更加重要。

沈放扭过头,故作调皮的模样,那是姚碧君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休息又能怎么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你说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事情。我这身体,再不抓紧时间,以后想尽孝也许就没机会了。我总得在我脑袋还好用的时候,把一切安顿好,包括你。”

沈放的脸凑得这样近,还说着这样的话,阳光从车窗打进来时温柔极了。

姚碧君耳根一红,不太好意思:“你又胡说!”

沈放笑出了声,难得开心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只是跟着我这样一个家伙对你不太公平。”

他的语气徐缓,说的是真心话。毕了又将视线转向前面,对着江副官说:“先送我去沈家大院,然后送我太太去电话局。”

江副官应声,姚碧君看着沈放,声音很轻:“你很在乎我怎么想吗?”

“为什么不?你是我太太。”

从前那个疏离的陌生人,如今情话比灯火还暖人。

到了沈宅,作别姚碧君,沈放走进偏厅,沈柏年正在桌子前低头写字。

一边的胡半丁看见他,正要说话,他却甩手示意胡半丁不要出声,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待。

等沈柏年把字写完,放下笔之后,沈放才开口:“您的字现在多了几分敦厚,和以前的凌厉相比柔和了许多。”

沈柏年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了站在身边的沈放。

沈柏年那张常日里严肃的脸上顷刻露出几分温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沈放的眼睛明亮,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有活力,不过在沈柏年面前,他还是尽力收敛着,故作乖巧地说:“看您在专心写字,没敢打扰。”

沈柏年从桌前离开,两人朝着座椅走过去,沈柏年一边说着:“写字原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事儿,不算正事儿,有什么不好打扰的?眼下,我也就只能在纸上写写字了。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回不去了。有些事该放下的统统由不得你不放下,我算是看明白了。”

人活得久了就是不一样,尤其是到了临近死亡的时候。

“这样也好,我就耐不住性子。”沈放说着。

沈柏年闻言一笑:“你们兄弟俩,还是你的脾性像我,像我年轻的时候。”

“所以总是格格不入?”

他如今是这般境况,可以想见从前的沈柏年。

“有棱有角的人,总是会遭遇更多的磕绊,没那么顺畅。这一点,你们兄弟俩一样。”

沈柏年边说边点头。

沈放将身子往后面的靠背一靠,十分随意地摊开手,好像终于找到了在家的感觉。

“太圆滑了反而没意思。”

靠了片刻,沈放似乎觉得今天屋里少有的清净,他又重新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好奇道:“苏姑娘不在家?”

“我懒得出门,她自个儿去逛街了。”沈柏年漫不经心地搭话,接着吩咐胡半丁,“去,叫厨房把那条鳜鱼蒸了,少搁盐,多放葱。”

这是沈放最爱吃的。

“难得父亲还记得我的口味。”

“你口味随你妈,清淡。”沈柏年一提到他故去的夫人,眉目间就有一股哀伤。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轿车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两人朝屋外看去,走进来的人居然是沈林。

沈林瞧见沈放有些意外:“你回来了?”

沈柏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他招手示意沈林过来坐着。

“今晚你也别出去了,咱们一起吃顿饭。”

多么和谐的一家人。

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沈放走的时候,沈林跟了出去。

沈放走到自己的轿车前,沈林站在门口,开了口:“这些天你经常回来,看来你对这个家的看法有变化。”

“你对我的看法不是也有变化吗?”

他用暗语说着监视的事情,田中说得没错,沈林已经知道了。

沈林没有接话,看着沈放,时间好像停顿了几秒钟。接着他依旧是那副语气:“不管做什么,我都是希望能维护好秩序,任何事都需要秩序来制约。我担心你是破坏秩序的人。”

真是个大英雄,仿佛整个国家的安危都靠他一个人维持一般。

沈放最瞧不起他这副嘴脸:“你是我大哥,干吗活得那么累?”

“你是我弟弟,非要特立独行吗?”

这么久了,或许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本就该是这样子。

沈放笑了:“我有那么奇怪吗?也许是你选的路不好。”

现在的沈放,对所有的事情都十分包容。

沈林吸了一口气:“看来我们总是谈不到一块儿。”

“有吗?没觉得。”

沈放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不想对面的人忽然迈步朝他靠近,替他整了整衣裳。

毕了,沈林还很关心地问他:“你今天去医院了?身体要不要紧?”

“还用问我?你什么事儿不都一清二楚?”

“我担心你。”

这四个字叫沈放顿了顿,儿时的事情一幕幕涌现。

其实他对他的这个大哥没有恨,只是因为沈柏年他才排斥这个家,可如今他也欣然接受了。

“担心什么?也许我死了,你会更轻松,没那么多压力,你活得也更畅快。”

眼睛酸酸的,这样的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煽情。

沈林拍了沈放的肩膀一下,打破了抑郁的气氛:“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什么丧气话!记住,这是你的家,以后你得多回来看看。父亲很想你。”

沈放无奈道:“父亲还是要靠你多照顾,好多事儿我做不到,也许你可以。”说着,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改日再聊吧,我先走了。”

接着在沈林的注视下,他发动车子,缓缓离开。

“父亲还是要靠你多照顾,好多事儿我做不到,也许你可以。”

就是这样一句话,沈林思来想去,总觉得即将有事情发生。

如今能监视沈放的只剩姚碧君一人,沈林只能向她询问。

电话局对面的咖啡厅里,侍应生将咖啡端了上来,姚碧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沈林直接问道:“最近沈放有什么异常吗?”

姚碧君认真地看着沈林,这一回,她是实实在在地希望沈林知道沈放的情况。

“晕倒算是异常吗?”

“这我已经知道了。”

“我猜你也知道,有其他情况我会跟你说的。”

姚碧君搁下杯子,将手搭在杯子边上,视线微微垂着。

沈林没有接话,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你们关系怎么样?”

姚碧君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很重要吗?”

别有用心的试探,更加让她不耐烦,尤其是在她知道了沈放的伤之后。

沈林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开,从头到尾都盯着她。

“他和父亲的关系好像变融洽了,我想,这也许是你的功劳。”

姚碧君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只询问着:“我们的关系也要跟你汇报?”

沈林点头:“任何人的变化都有原因,或许某个不经意的举动就会暴露一个人的想法和下一步的计划。”

姚碧君思考了一下,才又说着:“他最近的确对我……”她眉毛微微皱着,语句略停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半天憋出来一句,“比以前关心了一些吧。”

“上一次我父亲生病,他还给我留了一些钱。这些是你不想看到的吗?”她如今越发不理解沈林为何会一直怀疑沈放,开始明里暗里为沈放辩驳。

沈林看不见这些,他期盼着的事情突然发生,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所以他眼里依旧满是质疑:“一个多年不把家看成是家,结婚的时候都很冷淡的人,现在不但给你钱、给家人礼物,还经常回家陪父亲聊天,这像什么?”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沈林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我在担心,也许沈放会突然做出什么让人想不到的举动。”

沈放一系列的行为是非常反常的,很像是在告别,他真的会走吗?如果他走了,那么就证明自己对他的怀疑是正确的。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应该怎么面对?沈林有些无所适从。

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叫姚碧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沈林起身:“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从今天起,看紧他,一旦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说完,他走出了咖啡店。

姚碧君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

不久之后,国民党果然对中共根据地发起了进攻,因为沈放的情报,国民党的行动最终以失败而告终。

这次行动算是给国民党敲响了警钟,而情报的问题自然怪罪到了军统头上。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陈副局长正在讲话:“这次我军对共产党苏北地区的根据地进行清剿,反遭暗算,我军损失严重。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事先得到了消息。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我们军统的职责就是千方百计堵住情报漏洞!”

台下众多军官一言不发,沈放和罗立忠对视了一眼,都没有任何表情。

陈副局长扫视一周,由愤怒变为叹气:“我知道现在军统面临改组,人心浮动。但是你们别忘了,在座的所有部门抗战时都是立过功的,明白吗?”

待到陈副局长语气平缓下来,众人才敢搭话:“是,明白!”

散会之后,众人往外走,沈放和罗立忠走在后头,听到前面的人颇有微词。

“改组的事儿到现在还悬而未决,一切都是未知啊。”

“对啊,这让情报工作怎么开展?国防部的很多事儿我们都管不了。”

“以前,军队的那些人怎么着也要给咱们一点面子。现在呢?今时不同往日了。”

一众军官叹气附和。

如今他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罗立忠和沈放对视了一眼,也有些伤感。 W/oi9Nlx9ulNjZK90HlfOvlOG1L9+Jdl/HZj1DoRsv64ppu21YWiwsq+sPF0RT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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