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宗洁
内容提要 :东汉支娄迦谶(略称支谶)译《道行般若经》和《佛说般舟三昧经》阐明佛像金身具有弘扬佛教和辅助修行的宗教功能,是大乘佛教徒传播教义和吸引信众的重要方式,与得福报、证三昧等大乘佛教信仰内容密切相关,反映大乘佛教徒的价值取向和内心追求,满足大乘佛教徒多方面的宗教需求,揭示2世纪晚期有关佛像金身之宗教功能的教义已经出现并传入汉地,为佛像金身进入中国佛教徒的宗教生活奠定初步的理论基础,有助于人们准确理解佛像金身的宗教内涵及文化价值,促进相关历史文物的保护。
关键词 :佛像金身 宗教功能 支娄迦谶 《道行般若经》 《般舟三昧经》
佛像金身历史悠久,影响广泛,与其宗教功能不无关系。东汉时期佛教已经传入中国,现存的东汉译经中具有反映佛像金身之宗教功能的教义,以支娄迦谶(略称支谶)译《道行般若经》和《佛说般舟三昧经》为代表,国内外学术界尚无专题研究成果。
梁代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二记载:“《般若道行品经》十卷(或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或八卷,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首楞严经》二卷(中平二年十二月八日出。今阙。)《般舟三昧经》一卷(《旧录》云,《大般舟三昧经》。光和二年十月初八日出。)……月支国沙门支谶所译出。” 《出三藏记集》卷十三记载:“支谶本月支国人也……汉桓帝末,游于洛阳。以灵帝光和、中平之间,传译胡文,出《般若道行品》、《首楞严》、《般舟三昧》等……” 支谶是月支国人,汉桓帝在位末年来到洛阳,灵帝光和、中平年间(178~189)译出多部大乘佛教经典,其中《般若道行品经》(又名《道行般若经》)和《般舟三昧经》(又名《佛说般舟三昧经》)均于光和二年(179)十月八日在洛阳译出。
从《道行般若经》和《佛说般舟三昧经》这两部支谶译经来看,佛像金身具有两大宗教功能。
从《道行般若经》来看,佛像金身具有弘扬佛教的宗教功能,体现在传播教义和吸引信众两方面。
《道行般若经》卷十:
佛言:“我今于是称誉、汝嘱累《般若波罗蜜》至一劫、百劫不能竟,我今麁演说耳。”
佛语阿难:“我今问汝,汝当说。”
佛从袈裟中出金色臂,举右手著阿难头上,摩阿难头,持手著阿难肩上,语阿难言:“云何?阿难,汝慈于佛不?”
阿难言:“佛,天中天,自当知。”
如是至三。
佛复问阿难:“云何?阿难,汝孝于佛不?”
如是复三。
阿难言:“佛,天中天,自当知。”
佛言:“如是,阿难,汝有慈于佛,所以为报佛恩。阿难,汝极尊《般若波罗蜜》……心所念句当令了了分明,心所念余悉弃之……当谛授与菩萨摩诃萨,与好长素卷,善书令经上、下句相得。书时当得好笔,书好素上,当自归,承事,作礼,供养好香、成捣杂香、泽香……自归头面著地,却然灯炷,加敬,作礼,承事。”
佛说是《般若波罗蜜》时,在罗阅祇耆阇崛山中,在众弟子(中) 央坐。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从袈裟中伸出金色臂,举右手摸阿难的头顶。文中的“金色臂”是释迦牟尼佛金身的局部,加强了释迦牟尼佛手摸阿难头顶动作的视觉冲击力,有力地烘托出释迦牟尼佛将《般若波罗蜜》经法托付阿难时的庄重氛围。
佛金身有助于传播佛经教义,作为其实物表现形式的佛像金身更是如此,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佛像金身在色彩、明暗方面的视觉效果突出,能较好地承担传达佛经教义的重任,是传播佛教教义的一种有效的方式。
其二,佛金色身相本身是佛经教义内容。佛像金身使佛金色身相的教义可视化,不但使能读懂佛经的信众对相关教义有直观、感性的认识,能更为深入地理解佛经的内容,而且使读不到或读不懂佛经的普通民众也能通过直观了解佛金色身相的教义。佛像金身以视觉化的传播方式使佛金色身相的教义在不同社会阶层、不同文化水平的人群中广泛有效地传播,起到“以像证经”的作用。
《道行般若经》卷九称释迦牟尼佛告诉弟子须菩提:
乃往久远世有菩萨名萨陀波伦……是时世有佛名昙无竭阿祝竭罗,佛般泥洹以来甚久,亦不闻经,亦不见比丘僧。
时萨陀波伦菩萨于梦中,忉利天人语言:“前世有佛名昙无竭阿祝竭罗。”
是时菩萨于梦中闻佛名即觉,觉已,即大欢喜踊跃,即弃捐家,入深山中无人之处,弃身,无所贪慕而大啼哭,自念言:“我恶所致,不见佛,不闻经,不得菩萨所行法。”
是时萨陀波伦菩萨啼哭时,便闻虚空中有声言:“善男子,可止,莫复啼哭,有大法名《般若波罗蜜》,若有行者,若有守者,得佛疾……”
是时萨陀波伦菩萨闻是教法,倍踊跃欢欣,随是教即东行,心适无所著,行中道,作是念:“去是几所乃当得《般若波罗蜜》?”作是念已住,复大啼哭。
萨陀波伦菩萨作是啼哭时,上方虚空中化作佛在空中立,言:“善哉!善哉!如若所索者甚难,如汝作是精进者,今得《般若波罗蜜》不久。”
萨陀波伦菩萨叉手仰向视化佛身有金色,身放十亿光炎,身有三十二相。见已,大欢欣,叉手白化佛言:“愿佛为我说经法,我从佛闻经。闻经已,诸佛所有经法,我皆欲悉得之。”……
萨陀波伦菩萨白昙无竭菩萨言:“我本索《般若波罗蜜》时,于空闲山中大啼哭,于上虚空中有化佛,身有三十二相,紫磨金色……”
上文记载久远过去的昙无竭阿祝竭罗佛入灭后,萨陀波伦菩萨在无佛之世看见上方虚空中有金色身的立佛化现,立即欢欣鼓舞,增强信心。
佛金身因其强烈的视觉效果而有吸引信众的功能,作为其实物表现形式的佛像金身更是如此。李森《试析青州龙兴寺造像贴金彩绘并非均系北朝装饰》认为:“古人对佛像进行贴金彩绘的目的在于提高其逼真、生动的程度,以便吸引、感染信众。”
综上所述,佛像金身具有弘扬佛教的宗教功能,是大乘佛教徒传播教义和吸引信众的重要方式之一。
从支谶译经来看,佛像金身具有辅助修行的宗教功能,与得福报、证三昧等大乘佛教信仰内容密切相关。
《道行般若经》卷十:
昙无竭菩萨语萨陀波伦菩萨言:“贤者明听……譬如佛般泥洹后,有人作佛形像,人见佛形像,无不跪拜、供养者。其像端正姝好如佛无有异,人见莫不称叹,莫不持华、香、缯彩供养者,贤者呼‘佛’。神在像中耶?”
萨陀波伦菩萨报言:“不在中。所以作佛像者,但欲使人得其福耳。不用一事成佛像,亦不用二事成,有金,有黠人,若有见佛时人佛般泥洹后念佛故作像,欲使世间人供养得其福。”
上文称佛像有模拟佛身相的功能,造佛像应有金,造佛像的目的是通过供养佛像得到福报。可见佛像金身是大乘佛教教义必不可少的内容,供养的佛像应有金身,供养佛像可得福报。
徐振杰《中国早期佛教造像民族化与世俗化研究》指出:“早期佛像还没有在正式的佛教意义上受到崇拜,人们还是按照本土的信仰观念,把佛像看成异域的神。在稍后的金铜佛上,随着人们对佛像开始正式礼拜与供养,佛像在发髻、面容、手姿、佛衣衣纹与样式、台座诸方面,均开始明显的汉化。当然由于其已经是作为佛教信仰而供养的单体佛像,这个时期的金铜佛已经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早期佛像。” 具有“金身”特征的金铜佛像不同于早期佛像而受到人们的正式礼拜与供养,与《道行般若经》中造佛像应有金、供养佛像得福报的教义或许不无关系。
长寿是福报的表现之一。《道行般若经》卷二:“释提桓因问佛言:‘天中天,何谓至德悉具足?’佛言:‘其人终不中毒死,不于水中溺死,不为兵刃所中死。’” 上文称至德之人能免于横死。
《道行般若经》卷四:“佛语舍利弗:‘菩萨至德之人学受持是经者,是菩萨摩诃萨今近佛坐,为阿耨多罗三耶三菩。’” 上文称菩萨是至德之人。未修成佛果位的菩萨是至德之人,那么,已达成修行终极目标的佛自然是至德之人,有免于横死的功能。佛像金身也有长寿的象征意义,能满足大乘佛教徒延长寿命的心理需求。相应的,“佛像金身片片剥落,暗示了伤害与死亡” 。
《佛说般舟三昧经》:
“复有四事疾得是三昧:一者,作佛形像用成是三昧故。二者,持好素写是三昧。三者,教自贡高人内佛道中。四者,常护佛法。是为四。”
佛尔时说偈言:“常信乐于佛法……过去佛及当来,并现在人中尊,诸相好若干种,黄金色无秽漏,坚固教无极慧,听是法无乱心,常舍离懈怠行,无恚害向他人,敬于师当如佛,慎无得疑斯经,一切佛所歌叹,常造立佛形像,常教人学是法,行如是得三昧。”
上文称身黄金色是三世佛(过去佛、现在佛、当来佛)的共性特征,常造佛像可证三昧。
《佛说般舟三昧经》中的“作佛形像”“常造立佛形像”等造像思想与其三世佛金身理论相呼应,也应与同时译出的《道行般若经》中的佛像模拟佛身相的功能以及造佛像必有金的内容相契合,《佛说般舟三昧经》中的常造佛像可证三昧的教义应是倡导信众造有金身的佛像,隐含佛像金身有助于证三昧的理念。
黄瑜《试述佛像在汉地发挥的宗教功能》认为:“佛像对修行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对有些修行者甚至是必不可少的。对出家修行者而言,当代中国佛寺的每间殿堂里几乎都供奉着佛像;而在家修行人,绝大部分也都供有佛像。佛像因为时间、场合不同、修行者所采用的具体方法不同等等,都会相应地具有不同的功能。” 从支谶译经来看,佛像金身有辅助修行的宗教功能,满足佛教徒得福报、证三昧等心理需求,是佛教徒修行的重要辅助工具,在佛教徒的宗教生活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袁承志《风格与象征——魏晋南北朝莲花图像研究》指出:“佛教初传中国,作为一种宗教信仰是大多数人所不能接受的,人们仅把它列为和中国的神仙传说一样的地位,故而佛像和佛教艺术(包括莲花装饰)仅仅是一种装饰品。而到东汉末年以后,佛教作为一种宗教信仰逐步发展起来,佛教艺术也才真正起到宣传佛教思想观念的作用。” 这与东汉晚期支谶译经中有关佛像金身之宗教功能的内容的传播或许不无关系。
“在实际生活中,佛像最根本的宗教价值和意义遭到了忽视。所以在佛教文化景区,大多数游客只把佛像当作观赏品,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在佛像身上涂鸦……虽然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我们一方面在积极地保护历史遗留的佛像、在热切的提倡新造佛像,另一方面又很少有人论述和宣传佛像的宗教功能,比较缺乏佛像在宗教生活中重要性、必要性和严肃性的理论参考。我们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是需要有关佛像的理论指导来对公众解释佛像在宗教生活中的功能的。” 支谶译经中的佛像金身之宗教功能的内容在当代具有重要的意义,有助于人们准确认识佛像金身的宗教价值和意义,从而促进相关文物的保护。
东汉支娄迦谶(略称支谶)译《道行般若经》和《佛说般舟三昧经》阐明佛像金身具有弘扬佛教和辅助修行的宗教功能,是大乘佛教徒传播教义和吸引信众的重要方式,与得福报、证三昧等大乘佛教信仰内容密切相关,反映大乘佛教徒的价值取向和内心追求,满足大乘佛教徒多方面的宗教需求,揭示2世纪晚期有关佛像金身之宗教功能的教义已经出现并传入汉地,为佛像金身进入中国佛教徒的宗教生活奠定初步的理论基础,有助于人们准确理解佛像金身的宗教内涵及文化价值,促进相关历史文物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