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宗洁
内容提要 :东汉安世高翻译的《佛说大安般守意经》(略称《安般经》)是佛教禅数之学的重要经典。东晋时期,高僧道安曾为《安般经》作注解,其文虽已失传,但道安撰写的《安般注序》存世至今。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有《安般注》、《安般经注解》和《安般守意解》几种说法。道安注《安般经》的时间在376~379年。道安注《安般经》有助于《安般经》义理的阐发与传播,对于禅数之学的延续和发展起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关键词 :道安 《安般守意经》 注解 安世高
东汉安世高翻译的《佛说大安般守意经》 (略称《安般经》)是佛教禅数之学的重要经典。东晋十六国时期,高僧道安曾为《安般经》作注解,其文虽已失传,但道安撰写的《安般注序》存世至今。对于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道安注《安般经》的时间及其历史意义,国内外学者罕有关注,以下梳理《安般注序》的内容,结合相关佛教典籍的记载,略为阐述。
从佛教典籍来看,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有三种说法。
从梁代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六所载“释道安”撰“《安般注序》” 来看,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或其略称是《安般注》。
隋代法经等撰《众经目录》卷六:“……《安般经注解》一卷(释道安),右五经是小乘经注解。” 从上文来看,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为《安般经注解》。
从隋代费长房《历代三宝纪》卷八的“《安般守意解》一卷……沙门释道安撰” 来看,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是《安般守意解》。
道安为《安般经》所作注解的题名有《安般注》、《安般经注解》和《安般守意解》几种说法。
从唐代道宣《大唐内典录》的“《安般守意解》……晋孝武帝太元中前秦沙门释道安撰” 、“前秦苻氏当晋孝武太元中长安沙门释道安撰注三十许卷”项下的“《安般守意解》” 来看,道安注《安般经》时处于东晋孝武帝统治地区,在太元年间(376~396),道安注《安般经》的时间不早于376年。
梁代慧皎《高僧传》卷五记载:“时苻坚素闻安名,每云:‘襄阳有释道安,是神器,方欲致之,以辅朕躬。’后遣苻丕南攻襄阳,安与朱序俱获于坚……既至,住长安五重寺,僧众数千,大弘法化……后至秦建元二十一年(公元三八五年)正月二十七日……是日斋毕,无疾而卒,葬城内五级寺中。是岁晋太元十年(公元三八五年)也,年七十二……安终后十六年,什公方至,什恨不相见,悲恨无极。” 《隋书》卷三十五亦云:“道安与慧远之襄阳。后至长安,苻坚甚敬之。……姚苌弘始二年,罗什至长安,时道安卒后已二十载矣,什深慨恨。” 前秦苻丕攻克襄阳,道安被带到长安生活,直至其于前秦建元二十一年(385)去世。道安注《安般经》时正值其晚年。
宋代志磐撰《佛祖统纪》卷三十六记载:“太元……四年,秦人攻拔襄阳,获道安、习凿齿,送往长安。” 东晋太元四年(379)二月戊午苻坚之子苻丕攻陷襄阳,道安被送往长安。道安注《安般经》的时间应在其被送往长安以前,道安注《安般经》的时间在376~379年。
道安注《安般经》的历史意义体现在两个方面。
道安为《安般经》撰写的注解虽已失传,但其撰写的《安般注序》留存于世,反映道安注《安般经》的理论基础和意图。
从《安般注序》来看,道安对于以下内容有深入独到的理解。
(1)安般法门的原理
《安般注序》:“安般者,出入也……是故安般寄息以成守,四禅寓骸以成定也。寄息故有六阶之差,寓骸故有四级之别。阶差者,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级别者,忘之又忘之,以至于无欲也。无为故无形而不因,无欲故无事而不适。无形而不因,故能开物;无事而不适,故能成务。成务者,即万有而自彼;开物者,使天下兼忘我也。彼我双废者,守于唯守也。” 道安阐明安般法门以观察出入的呼吸守意,损意以至于无为,有助于众生达到消除主观、客观二元分别的状态,揭示安般法门的原理。
(2)安般法门的功用
《安般注序》:“得斯寂者,举足而大千震,挥手而日月扪,疾吹而铁围飞,微嘘而须弥舞。斯皆乘四禅之妙止,御六息之大辩者也。夫执寂以御有,崇本以动末,有何难也!” 道安阐明修得寂定之人举足可震动大千世界,挥手可按摸日月,快速用力吹气可使铁围山飞走,慢慢地吐气可使须弥山舞动,这些神通妙用都是证得四禅、控制六息之人所为,并不困难,揭示安般法门的功用。
(3)安般法门的性质
《安般注序》中的“安般居十念之一” 阐明安般法门是“十念”之一,揭示安般法门的性质。
失译人名,附后汉录《分别功德论》:
“上说十念,无此五句,今所以益诸报者,欲明念佛之义,其理深妙 ……佛大慈,欲令弟子具知念佛之义……专精念佛,观如来形,目未曾离……
念法者,从欲至无欲,从欲至道,从漏至无漏,从有为至无为也……
念众者,谓贤圣众也……唯有如来圣众四双八辈之士不复为四驶所漂、九止所索耳……如来四部众皆同为释种……众僧者,乃含受于三乘,罗汉僧亦出于中,缘一觉亦在其中,大乘僧亦在其中,是故名为良祐福田……
念戒者,谓行净戒,具诸律仪……
念施者,谓施有二事:或有主施,或无主施。复有二施:一名与,二名舍。复有二施:一财,二法……
念天者,有三种天也:有举天,有生天,有清净天……
念休息者,谓得定也……
念安般者,谓息诸坐驰也……安般者,知息长短、冷热、迟疾……渐御乱想,遂至微妙……
念身者,谓分别四大也,解了五阴一同之幻梦……
云何念死得至涅槃?……时修伽妬路自念:‘我从死得活,由是因缘当得解脱。’于是观身念死,思惟分别解了无常、苦、空、非身,即得罗汉。”
上文中的“十念”包括念佛、念法、念众(僧)、念戒、念施、念天、念休息、念安般、念身、念死,可见《安般注序》中的“安般居十念之一”的说法是有经典依据的。
(4)安般法门的意义
《安般注序》:“安般者……道之所寄,无往不因……兹乃趣道之要径,何莫由斯道也!” 道安阐明安般法门是趣道的重要途径,揭示安般法门的意义。
(5)《安般经》的译者及其译经主旨
《安般注序》:“昔汉氏之末,有安世高者,博闻稽古,特专阿毗昙学。其所出经,禅数最悉,此经其所译也。” 道安阐明《安般经》由东汉末年特别擅长阿毗昙学的安世高翻译,安世高译经对于禅数的阐释最为详尽全面,揭示《安般经》的译者及其译经主旨。
《出三藏记集》记载:“《安般守意经》一卷(《安录》云,《小安般经》。)……汉桓帝时,安息国沙门安世高所译出 ……安清,字世高,安息国王正后之太子也……后王薨,将嗣国位,乃深惟苦空,厌离名器。行服既毕,遂让国与叔,出家修道。博综经藏,尤精《阿毗昙》学,讽持禅经,略尽其妙。既而游方弘化,遍历诸国,以汉桓帝之初,始到中夏。世高才悟机敏,一闻能达,至止未久,即通习华语。于是宣译众经,改胡为汉,出《安般守意》、《阴持入经》、《大小十二门》及《百六十品》等。” 《安般守意经》译于汉桓帝在位时期(146~167年),译者安世高是安息国的太子。
《佛说大安般守意经》卷下有“坐禅数息实时定意,是为今福……坐禅数息不得定意,是为今罪” 。《安般注序》中的“禅数”应是“坐禅数息”的略称。
从失译人名,在后汉录的《大方便佛报恩经》卷三的“有一年少比丘通达三藏,所谓阿毘昙藏、毘尼藏、修多罗藏” 来看,阿毘(毗)昙是阿毘昙藏(论藏)的略称,与修多罗藏(经藏)、毘尼藏(律藏)共同构成佛教的三藏。
上述内容反映道安对安般法门有深入独到的理解,对于《安般经》的背景熟悉,说明道安具备注《安般经》的理论基础。
《安般注序》:“魏初康会为之注义。义或隐而未显者,安窃不自量。敢因前人,为解其下,庶欲蚊翮以助随蓝,雾润以增巨壑也。” 道安认为三国时期的高僧康僧会虽为《安般经》注义,但《安般经》的义理仍隐而未显,表明自己注解《安般经》是为了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经文,说明道安注《安般经》有阐发《安般经》义理的意图。
《出三藏记集》卷十三:“康僧会,其先康居人,世居天竺。其父因商贾,移于交阯。会年十余岁,二亲并亡,以至性闻。既而出家……时孙权已称制江左,而未有佛教。会欲运流大法,乃振锡东游。以赤乌十年至建业,营立茅茨,设像行道……又注《安般守意》、《法镜》、《道树》三经,并制经序,辞趣雅赡,义旨微密,并见重后世。会以晋武帝太康元年卒。” 康僧会于三国吴赤乌十年(247)来到建业,于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去世。康僧会为《安般守意经》撰写注解的时间应在247~280年。
《出三藏记集》卷十五:“初,经出已久,而旧译时谬,致使深义隐没未通。每至讲说,唯叙大意,转读而已。安穷览经典……其所注……《密迹》、《安般》诸经,并寻文比句,为起尽之义,及《析疑》、《甄解》,凡二十二卷。序致渊富,妙尽玄旨。条贯既叙,文理会通,经义克明,自安始也。” 僧祐认为早期译经时间久远,其深义隐没未通,人们讲说时仅能叙述大意、转读,道安为《安般经》等佛典所作的注解有助于阐明佛经义理。
从《安般注序》来看,道安注《安般经》有深厚的理论基础和明确的意图,有助于《安般经》义理的阐发。
《出三藏记集》卷十五称道安“至邺,入中寺,遇佛图澄。澄见而嗟叹,与语终日。众见其形望不称,咸共轻怪。澄曰:‘此人远识,非尔俦也。’……四方学士,竞往师之,受业弟子法汰、慧远等五百余人” 。《高僧传》卷五称道安在邺“因事澄为师。澄讲,安每覆述……疑难锋起,安挫锐解纷,行有余力,时人语曰:‘漆道人,惊四邻。’……安后于太行恒山创立寺塔,改服从化者中分河北。时武邑太守卢歆,闻安清秀,使沙门敏见苦要之。安辞不获免,乃受请开讲,名实既符,道俗欣慕。至年四十五,复还冀部,住受都寺,徒众数百,常宣法化。时石虎死,彭城王石遵墓袭嗣立,遣中使竺昌蒲请安入华林园,广修房舍。安以石氏之末,国运将危,乃西适牵口山……俄而慕容俊逼陆浑,遂南投襄阳……既达襄阳,复宣佛法……时征西将军桓朗子镇江陵,要安暂往,朱序西镇,复请还襄阳,深相结纳。序每叹曰:‘安法师道学之津梁,澄治之垆肆矣。’安以白马寺狭,乃更立寺,名曰檀溪,即清河张殷宅也。大富长者,并加赞助,建塔五层,起房四百。凉州刺史杨弘忠送铜万斤,拟为承露盘,安曰:‘露盘已讫汰公营造,欲回此铜铸像,事可然乎。’忠欣而敬诺……苻坚遣使送外国金箔倚像,高七尺,又金坐像、结珠弥勒像、金缕绣像、织成像,各一张……时襄阳习凿齿锋辩天逸,笼罩当时。其先闻安高名,早已致书通好,曰:‘承应真履正……’文多不悉载。及闻安至止,即往修造。既坐,称言:‘四海习凿齿。’安曰:‘弥天释道安。’时人以为名答。齿后饷梨十枚,正值众食,便手自剖分,梨尽人遍,无参差者。高平郄超遣使遗米千斛,修书累纸,深致殷勤……习凿齿与谢安书云:‘来此见释道安,故是远胜,非常道士,师徒数百,斋讲不倦。无变化伎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洋洋济济,乃是吾由来所未见。其人理怀简衷,多所博涉,内外群书,略皆遍睹,阴阳算数,亦皆能通,佛经妙义,故所游刃。作义乃似法兰、法道,恨足下不同日而见,其亦每言思得一叙。’其为时贤重,类皆然也。安在樊沔十五载,每岁常再讲《放光波若》,未尝废阙。晋孝武皇帝,承风钦德,遣使通问,并有诏曰:‘安法师器识伦通,风韵标朗,居道训俗,徽绩兼著。岂直规济当今,方乃陶津来世。俸给一同王公,物出所在。’时苻坚素闻安名,每云:‘襄阳有释道安,是神器,方欲致之,以辅朕躬。’后遣苻丕南攻襄阳,安与朱序俱获于坚……既至,住长安五重寺,僧众数千,大弘法化……安外涉群书,善为文章。长安中,衣冠子弟为诗赋者,皆依附致誉……坚勅学士内外有疑,皆师于安……会坚出东苑,命安升辇同载……安既德为物宗,学兼三藏,所制僧尼轨范、佛法宪章,条为三例:一曰行香定座上讲经上讲之法;二曰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曰布萨差使悔过等法。天下寺舍,遂则而从之……安先闻罗什在西国,思共讲析,每劝坚取之。什亦远闻安风,谓是东方圣人,恒遥而礼之……安终后十六年,什公方至,什恨不相见,悲恨无极……孙绰为《名德沙门论》,自云:‘释道安博物多才,通经名理。’”
综上两文可知:道安的弘法生涯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在后赵统治地区弘法。道安在邺、恒山等地弟子众多,武邑太守卢歆、继位的彭城王石遵都邀请道安讲法。
第二阶段:在东晋统治地区弘法。道安在襄阳、江陵等地得到东晋孝武帝司马曜,以及桓豁(字朗子)、杨弘忠、朱序、郗超、习凿齿、孙绰等人的礼遇和高度评价,道安与习凿齿的问答为时人称颂,前秦统治者苻坚遣使送外国金箔倚像等给道安。
第三阶段:在前秦统治地区弘法。道安在长安受到苻坚的器重和学者们的青睐。西域高僧鸠摩罗什远闻道安之名,称其为东方圣人,经常遥礼道安。鸠摩罗什在道安逝世16年后来到长安,因未能与道安相见而无限悲怅,可见道安对多民族佛教徒的影响延续至其逝世之后。
东晋十六国时期,道安先后在后赵、东晋、前秦等政权统治地区弘法,受到后赵、东晋、前秦的最高统治者(石遵、司马曜、苻坚)、官员、名将、名士的敬重,知名度高,影响广泛且持久,其为《安般经》作注解有助于《安般经》义理的传播。
道安并非东晋十六国时期唯一注解《安般经》的人。此前东晋隐士谢敷和高僧支遁都为《安般经》作过注解。谢敷《安般守意经序》:“于是复率愚思,推检诸数,寻求明证,遂相继续,撰为注义。并抄撮《大安般》、《修行》诸经事相应者,引而合之,或以隐显相从,差简搜寻之烦。” 《高僧传》卷四称:“支遁,字道林……晚移石城山,又立栖光寺。宴坐山门,游心禅苑……浪志无生。乃注《安般》、《四禅》诸经……以晋太和元年(公元三六六年)闰四月四日终于所住,春秋五十有三。” 谢敷和支遁的声望也很高,但其影响仅限于东晋统治地区。道安的影响远及多政权统治地区的多民族佛教徒,其为《安般经》作注解对于《安般经》义理的传播大为有利。
道安注《安般经》有助于《安般经》义理的阐发与传播,对于禅数之学的延续和发展起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