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他的传世经典《理想国》中,描述了他对理想社会的期许和设想。在我看来,这种有关建构人类大同社会的设想,也同样适用于教育领域。
比如,我以为,清晨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不必担心昨晚来不及完成的作业,可以边悠哉悠哉地吃早点,边满心憧憬新一天的惊奇、欣喜、思考和收获;走进校门时,能够听到来自同龄人主持的广播,甜美又带点俏皮的嗓音,伴着优雅的音乐,预示着一个新的幸福的起点。那些如催命般嘶吼的铃声和老师焦灼等待的眼神也许都歇息了吧,学生感觉一切都很自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生命感,并愿意融入其间,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晨读,他们可以阅读牵挂了一个晚上的某个名著片段,也大可以朗读ABCD,或者历史、地理之类的人文学科。当然,若是一定要用笔和纸来完成若干“书面阅读”,也不会有人立马跳出来反对。毕竟,时间是他们的,没有人能够蛮横地抢夺了去。他们几乎认为这不能算作是什么学校意志,或者继续上升到某种更高境界的高深说辞,而只觉得这是自己生活的一种必须,是一个成全自己的必要过程。当然,像“抽背”、“默写”之类的做法,已成为历史,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就不再担忧,或是恐惧阅读了。
课上,他们可以有很自如的空间,不必几十人挤在烦闷的、有时还飘散着混合了包子、烧卖等特殊气味的角落。他们可以敞开心扉和老师、同学对话,但在发言时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和理解。他们可以用小纸片写出自己的某个想法,贴到教室前面的涂鸦板上,等待老师或同学做出解答。要是愿意,还可以坐在一个不妨碍他人的地方,享受阅读的美好;或者,补充老师讲漏的地方;或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和积累,提出某个问题的“可能性”,请老师一起讨论。他们可以和同桌、同组的同学一起完成地下水循环模型,一起出一张宣传海报作为“有趣的作文练习”,一起做孔明灯感受热对流的奇妙。他们可以和别人辩论,形成正反双方,再有板有眼地见招拆招,兵来将挡;老师呢,则更像是个观众,为他们鼓掌和鼓气,顶多在最后,总结一下。
有自由,有底线
虽然享受着自由,但孩子们同样也有底线的束缚,需要遵守基本的规则并履行相关的义务。比如说课上不吃东西,不喧哗,不起哄,不轻视和冒犯集体或他人的权利、荣誉、尊严。这些自我管束使他们更具理性精神,更有机会成为他们想成为的人。
在这45分钟的特定时间内,他们很难感受到教师的威严,不需要不停地做笔记。他们的周围是一个多元的环境,很少有人警告他们说必须记住这个背下那个,很少有人用命令的口吻对他们讲话,或是威胁他们离开教室。他们的身边,也不再是被“统一答案”、“标准答案”堆砌出来的单极世界,不再有被假话哄骗的隐忧,不再有水深没顶的题海,不再有因睡眠不足而被迫与瞌睡虫作斗争的尴尬。
或者这样说,这个国度完全属于孩子了。他们几乎要怀疑为什么有人会造出“听课”这样的词汇来。“课”,仅仅是用来听的吗?听只是一种接受的方式,那“课”就是一个要被学生接受的东西吗?不,显而易见,它应该是用来享受的,是用来品味和启示人生的,或者从更具诱惑力的观点看,是用来寻找和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的。如果做不到,至少,也不要被“听”羁绊了自己——他们已经幸运地远离了那样的年代。现在,课堂属于他们,属于他们的感官、他们的身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灵魂。超越了听说读写的“正统标准”,课堂就是一个通过展示、交融、碰撞、互生、启迪,以及在关爱、呵护、平等、自由的氛围里,加速每个人的人格成长和心灵健全的特殊时空。所有自主性的体现来源于挑战,所有创新性的脱胎始自于怀疑,所有辩证性的获知根植于实践(验),所有感悟性的跃迁得益于思考。这就是课堂的所有使命,简单而复杂。
课下,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校园早被孩子们的手打扮得青春味十足,一种极富多元化和亲和力的氛围让人感叹自己学生年代的“流金岁月”简直不值一提。这里有同学们的书画作品、编织小样、插花、剪纸,有他们自己编撰的小报、色彩斑斓的“留言墙”,以及各类的工艺手工小件,它们挂满了墙面、橱窗、走廊之类的公共场所。哦,还有花花绿绿、形式各异的海报,它们也会挤在其间,竭尽全力地用许多有趣的细节吸引你:下午3点,有“畅想杯”篮球联赛的决赛;4点,有舞蹈表演,尤其是精彩的街舞不容错过;晚上8点,有场颇为激情的演讲赛,名叫“我有个梦想”。孩子们就时刻生在这样充满“可能性”的环境中,足以为自己的才华找到生根的地方,也为自己的存在找到更多有助的价值参考。比如,要是一个孩子是某一社团的负责人,就会定期地召集自己的一班人马,设计些新颖的活动,然后在全校师生面前展示,让包括校长在内的所有老师和同学为他们的才华和辛勤的付出而喝彩。当然,有时候也不免遭遇诸如年龄、人手、时间、经费之类的考验,甚至连糟糕的天气也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和期待,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都是自我成长中重要的一部分啊。
万物皆备于我
只有在这里,我们的孩子才会明白,“万物皆备于我”。所谓教育,不一定非要拘囿在教室之中——校园、野外、大自然,乃至目之所及,都可以是无形的教育场所和教育资源;而且心灵和智慧在教室之外获得的东西,是完全无法由任何一种优秀的课堂所替代的,哪怕是痛苦和挫折也有它们存在的道理。
他们所有的活动、兴趣和那些似乎并没有明确指向性的涉猎,都几乎遭遇不到来自父母“不务正业”之类的斥责,也无需直面以“分数”之由施以的冷酷无情的绞杀,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大家都在这样的教育场景中接受组织力、领导力、表达力、协调力、理解力、创造力的历练,逐步走向成熟和完善,渐渐厘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做好了什么。自然而然,也为生命添上了一道厚厚的底色。
相比于传道授业,孩子们更倾向于认为老师是一些年长的友人、故交,他们和蔼可亲,常与你推心置腹,分享他们的所能,并坚持陪伴你每天的成长,他们彼此启发,互相纠正对方的谬误或偏见;彼此受泽于对方的光芒,褪去无知和傲慢。公平、平等、博爱、自由,是孩子对世界提炼的关键语,所谓的知识或经验早已不再是师生间的障碍,而是他们相互沟通的基础。老师,不再是无所不知的万能者、一言九鼎的终审者或铁面冷峻的监管者,不再代言着意识形态、阶级利益或所谓的那些“真理”和“真相”,不再用“虚拟语态”讲话,不再坚持诸如以“分”定人、以“分”划人、以“分”治人、以“分”度人的一元论,也不再扮演假期里的主角。是的,这些“不再”,连同那些尚未提及的“不再”,基本就构成了孩子们对“老师”的全新定义。但就在这中间,孩子们的生命因了本真的原初性而具备了真实和灵动。
校园里,孩子们还可以见到心理健康老师,他们可以解答孩子们青春期的种种烦恼,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通过广播、报纸、展板和活动周与孩子展开对话,他们愿意以最大的诚意显示出自己对孩子每一秒的在乎和关注,利用他们的专业背景和生动有趣的演绎诠释,让你渐渐发现自己、了解自己和宽容自己,教会孩子从表象逐渐深入到背后的某些隐秘和必然,令孩子远离害怕、担忧和不安。有时候,即便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但他们无声的倾听,也可以成为孩子排解不良情绪的一剂良药。老实说,这一切发生得非常玄妙,难以言述究竟是怎么发生和改变的,但的确已经朝着某个令人欣喜的方向,悄悄地改变了。
生活的周围,还有很多大树,像一把把擎天的伞,庇护着孩子;也有很多叫不上名的花儿,就像孩子一样自由地盛开着,彼此微笑;更多的,是惹眼的草丛,嫩绿嫩绿的,留下人们太多回忆和慨叹。身在其中,师生之间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一样,用不着期待着师长对一切事物给出所谓的“答案”。
还有,当孩子们在开水房耐心等待时,当他们在食堂就餐的小径上遇上后勤师傅时,当他们在宿舍的墙上贴上自己新写的诗赋时,或者在小店接过心仪的文具时,每个人都会发自内心地微笑,心里也都洋溢着一种欢愉的轻松感,就好像世界都在向你微笑一样。
这样的画面一直在脑中萦绕……这样的教育才是好玩的。
有一天,有孩子问我,凌老师,你在找寻什么?我告诉他,我在寻求自己眼中的好学校。
就像是一幅这样的场景:我们生活在此岸,那些我日夜思想的景象在彼岸,晴空万里时它是那么的清晰,仿佛我看得到学生的眉飞色舞,我听得到学生的欢声笑语;但现实的迷雾、幻影、假象常常让人陷入自我假设、自我期待和自我否定的眩晕中,它们纠葛在一起,时常将这样的画面阻挡。我突然明白,在“此”与“彼”间,我要开出一条道,要搭起一座桥来。我要向我的同事、我的学生们、我的朋友们一次又一次描绘这样的画面,希望我所期望的这些画面,也能在他们心中逐渐清晰。我需躬耕而行,披荆斩棘,垫起一块石;牵绳引索,铺上一块板。我渴望呼朋引伴,让他们在我垫实铺稳的路上桥上走过;我更期待,有越来越多的人与我一起做着同样的事。
学校行为文化建设,就是在我渐渐老去的时日里,实现这些期待和理想的路与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