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夜里十点)一过,篝火渐歇,城内终于安静下来。城破前夜,不知何处暗藏的杀气仿佛流水,留下可怕的死寂。
静默的黑暗里,立花十郎太睁大双眼。防止有人逃出城的警戒比前日不知严了多少。明日即将舍命的武士们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彼此都要有共同赴死的命运,谁都不能有例外的好运。
十郎太决定子时(午夜零点)逃走。而且,不管发生什么,寅时(凌晨四点)之前必须突出重围。否则,那以后城内城外就要混乱起来了。
他想,不管大军包围千万重,进攻者总有疏漏。相比之下,如何逃离小谷城才是问题——这里充满了垂死的狂人们。
当十郎太猜测时已深夜,便静静起身,抬头。黑暗中,不知死活的武士们鼾声四起。可怜的人们啊。为生存劳苦一世,明天连唯一的资本——生命,也不得不舍弃了么!这算什么事儿呀。我可不要。不管在哪儿,我至少都要当上一方部将。
“弥平次。”十郎太朝着周围的黑暗低声叫。
没有回音。
“弥平次!”他又轻声叫道。三两人翻了个身,鼾声愈响。
十郎太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弥平次。虽说不过是他自成一格的枪法,舞起来却杀气凛然,精妙无双。傍晚疾风之介说不想送死,他就要杀他。如果被他发现我要逃,也会杀过来吧。虽然胜负难说,他却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最难办的是很难敷衍他。白天他虽在望楼上说过“我也要逃走吗”,而他麻脸上浮起的冷笑,也许已看透我的心思吧。
十郎太轻手轻脚地取出太刀,忽从黑暗中立起,跨过几人的枕畔,朝屋外走去。
出来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一阵脚步,莫非有人尾随。心想不管是谁,一旦叫他,只有砍死。不过,那就必须离望楼稍稍远些。十郎太加紧步伐,又必须尽量悄无声息。
当他拐入两间屋子之间的小道时,身后有人叫:“十郎太!”
被叫住的瞬间,十郎太猛然拔刀回首,朝对方砍去。对方也立刻向后闪去:“别乱来!”
这时十郎太才听清是疾风之介的声音。
“你真的想逃啊。”
“正是!”
十郎太为防对手袭击,仍毫不松懈地摆着迎战姿势。
“恐怕很难逃出去。”
“……”
“除了城门口早见壮兵卫家后门以外,再没有其他出路。”
不待他说,十郎太也这样想。白天在望楼上远眺,他发现只有那里是比较安全的逃脱之路。那里下去,有两段石崖,每段六尺余高。而后是两町多宽的竹林。紧急时刻可藏身其间。沿着竹林的小路走到尽头,是一条无名小溪。顺着走下去,一直到底。溪流横穿织田军的包围圈,向北延伸。一路有河川藏身,对于逃亡者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挑拣。
不过十郎太什么都没有回答。但听疾风之介道:“不过,镜弥平次可在早见家后的崖下等着呢!”
“啊?”十郎太发出略显绝望的叹息。
疾风之介没有回答他,道:“那个人可是见到谁都会杀的哦,别害怕——除了我之外。”
短暂的沉默后,又道:“我来帮你逃出去吧。崖下的弥平次我来对付,你就趁机逃走。不过,你也得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帮我带个女人出去。”
“你自己不带她?”
“我还要决一死战。”
“你又不想死,何必如此!”
疾风之介不予作答,道:“如何,答应我么?”
“没辙,就当带了件行李吧。”
“只要带出织田包围圈就行了,她是个女孩子,出去了就不要紧了。”
“你答应我的……”
“你说弥平次那边么?包在我身上,绝不食言。”
疾风之介让十郎太少待,沿墙走了一阵。不久,加乃跟在他身后过来了。
“就是她。”
她沉默着,似乎微微低首致意。十郎太感到,这活着的行李有一种扑面袭来的脂粉香气。他冷冷的,不置一词。
“趁早为妙,快走吧!”疾风之介道。